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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飞蛋打的考试周,话剧社每天还得抽出俩小时排练,莎翁的戏本举世闻名,台词也是出了名的冗长拗口,她演的那部分台词又多,背得头昏眼花,都快晕字了。
临时抱佛脚。战战兢兢考完最后一门,难得空闲,程不喜熬夜看了部电影,《花束般的恋爱》,方欣怡推荐的,说特好看叫她一定得看。
好看归好看,也没告诉她是be啊,看完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梗了块大岩石。
不理解为什么男女主角明明深爱着对方,兴趣爱好什么的也全部契合,可最后还是分开了。
物极必反吗?
被子里的她心碎成几瓣。
转天约宁辞吃饭,答应请他吃大餐,美其名曰四九城内的餐厅随便他挑,其实是她自个儿馋了。
宁辞拐着弯问她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她支支吾吾说想吃茴香牛肉的馅饼和小龙虾烤包子——这俩可太好找了。宁辞顺理成章说,咱去牛街吧,她咣当一声应下,连个磕巴都没打。
有了前两回的教训,她信誓旦旦承诺这次绝不放他鸽子,并且早早就到了目的地。
从来都是别人等她,还是头回她这样等别人,宁辞电话里打趣说:“真难得。”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她脸颊飞红,边出地铁边叫他快别说了。
他不依,偏偏就要说,声音低且沉,像绵绵的山脊,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有力,撞进耳朵里:“程小满,你是第一个让我苦等这么久的人。”
这下连耳朵根都红透:“我知道,呜哇哇我知道错啦!”
那头传来清晰的笑意,毛绒绒的,像大型犬柔软的脊背,隔着听筒不轻不重地搔了下她耳朵。
…
依旧是精心打扮一番才出门,选了件燕麦色的粗花呢外套,短款,没logo。内搭奶油白高领羊绒衫,来自于lp,价格她不知道,但都是二姐送的,肯定不便宜。领口松松堆在颈间,像围着一小朵云,裙裤漫过膝,很有秋冬气息。
自打结交了宁辞,她的穿衣品味明显上了好几个档次,就连对她美貌免疫多年的方欣怡方大小姐都说她最近神采焕发,和早前清爽简便、一条牛仔裤贯穿四个季节的风格完全判若两人。
她也认同。从前那些二姐姐送的裙装大衣、秀场高定,统统摆在衣柜里吃灰,最近这段时间她穿得相当之勤,相反她哥送的玛丽珍洋鞋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被束之高高阁,连带着那只爱马仕包。
牛街在西区,坐地铁半小时,她早早儿地到了,电话里是宁辞有一搭没一搭的碎碎念。
她低下头看时间:下午5:20,三枚数字直直撞进眼底,怔了怔。
电话里宁辞也察觉到什么,问她:“怎么了?”
她呼吸明显加重两秒。
宁辞不明所以,问:“怎么突然不说话?”
她惊讶的原因是她的生日就是520。
短暂沉默:“你知道停表错觉吗?”
“嗯。”宁辞不解,“什么错觉?”
“就是你看时钟的时候,发现数字和你生日正好一样,像这样让你惊喜的现象。”
宁辞心说搁那背台词呢,小菩萨念经一样。
“不道啊。”他轻快的笑痕像羽毛掠过心尖,“没听说过,都是打哪儿看来的歪理?”
和电话里面的声音有些不太一样,程不喜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两段声音,有一段来自于话筒里,而有一段真实的像是在身边那样,她没多想,估摸着还得再等个几分钟。
停表错觉这概念来自于昨晚熬夜看的be电影。
她正要回答,可刚说了一半:“花束般的…”
像是意识到什么,扭过头去,倏忽撞上宁辞深黑的眸底,心跳节拍突然就乱了。
眼睛粲然睁大,惊喜又意外。
下一秒,凭舌尖肌肉的记忆,将没说完的内容呆呆吐落完毕,“恋爱。”
“恋爱?”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人已经到了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将手机从耳边拉开距离,嘴角咧开一枚扬扬得意的小括弧,头歪了歪,乌发根根俊逸柔顺,熙熙然挑逗道,“你要跟我谈恋爱?”
程不喜:“……”
才不是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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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来昨儿晚上聊得好好的突然不回消息,是在看电影。”
“完了思考半天人生,直接睡过去,怪不得我一直没等到消息。”
“程小满,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他深情款款,边说边用余光瞄她,程不喜起初还想狡辩两声,后来想想连自己都觉得没理,索性不开口了。
他今儿穿了件“旧”得恰到好处的黑色飞行夹克,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皮质泛着温润感,敞着怀,露出里面绵软干净的白色圆领T恤,脖子和手臂处都干干净净的,没佩戴什么饰品,肩背宽阔,撑得夹克线条挺括利落。
下身是洗得颜色发软的深灰色帆布牛仔裤,两条腿笔直修长,走动间,布料下紧实流畅的腿部肌肉线条若隐若现,简单的装束愣是被他穿出顶级大牌的感觉。
程不喜偷偷打量他好几眼,迷之回想起之前在篮球场上,他只穿一件工字背心,平角运动裤的模样,手腕脚踝同样干干净净,那身材毫不吹嘘地说,是极品。
大约是她无所顾忌观察的目光有些过于直白,俩人差点撞一起,程不喜立马收敛,并小声说:“我不是故意不回消息的……”
“嗯。”
“对不起呀。”
又成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了。
宁辞故意逗她:“总说对不起,对得起很难吗?”
“嗯,程小满?”
他说话时,声线不高不低,有种天然的磁性,尤其是喊她名字的时候,那清晰的音节仿佛带着小钩子,轻轻刮过耳膜,留下一点酥酥麻麻的痒意,让人忍不住屏息凝神,想再多听一句。
果不其然,程不喜像是被激怒的波斯猫咪,昂起下巴看他,不知道是撒娇还是别的什么语气:“你好凶。”
宁辞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点点头,平静说:“对不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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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街最出名的是美食,什么爆肚粉啦、炸年糕啦,驴打滚啦…很多都是百年老字号,最古老的建筑是礼拜寺,北宋年间就有了,慕名前来的食客络绎不绝。
礼拜寺的琉璃宝顶在不远处闪着圣洁的光,街道古旧又繁华,人来人往,暮色渐浓时,整条街便浸在牛骨髓的浓香里,像一锅慢炖了七百年的老汤。
程不喜爱吃白记的江米年糕,敦实的糕体一层白一层红,红的是豆沙,白的是玉一样的粘糕,顶上还有颜色鲜艳的山楂泥,俩人站在档口,一左一右,耐心等待师傅装盘。粽子才三块钱一个。
不远处是一家新开的奶茶手作店,小小的门头前垒起长长的队伍。
一手攥着茴香牛肉的馅饼,一手握着瓷罐酸奶,刚吃完两口年糕的程不喜目光在那人头挤挤的门头停留了几秒,不长,但还是被宁辞轻松捕捉到,问她:“喝吗?”
她嘴角还沾着枣泥,闻言迅速点头:“喝。”
满下午了,这里的长龙队就没短过,宁辞说那边人多,让她别去了,“你就在这儿等我。”
程不喜乖巧应下,说完他径直去排队,后者就站在墙根底下,乖巧如鹌鹑。
街道不算太宽,两边都是些上了年头的楼房,墙皮刷着黄绿油漆,窗框漆色有些斑驳了,抬头就能望见礼拜寺那标志性的绿琉璃瓦顶和月牙尖,在周遭居民楼的簇拥下沉静又庄重。
宁辞时不时回头看她两眼,傍晚天,漂亮得像一幅画。
日头西斜,整条街笼在暖融融的光里,烟火气浓得化不开,她像只短暂停留的玉色的蝴蝶。
嗯,一幅画。
趁她低头专注啃东西之际,宁辞迅速拿出手机对准她,按下相机快门。‘咔嚓’——从此,陪伴他往后余生的照片又多了一张,程不喜对此一无所察。
……
傍晚气温明显降下许多,秋风夹带丝丝凉意,贴着人行道扫过,程不喜视线牢牢落在手作奶茶店的玻璃门上,有光从里面透出来,映着排队人影晃动,宁辞就在那团暖光里,正低头扫码付钱,身影挺拔安稳。
她无意识地搓着指尖,心里盘算着等吃完以后要去哪儿。
就在这时,“陈夕?!”
一个尖利得刺耳的声音猛扎进耳朵里,程不喜脊背一僵,循着声音转过头。中年女人起初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辨认,确认是她,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还真是你,好啊,傍上大款爹现在都不认舅母了——”
程不喜仓皇中认出她是谁,这张阴损刻薄的脸这辈子也忘不掉,是母亲去世后,她曾短暂投靠两月的舅母。
过往的回忆一幕幕涌现全是不堪,程不喜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意从脚底板窜到头顶,心脏被无形的大掌压迫,抓住她胳膊的那只有形的手几乎死死掐进她的肉里。傍晚的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啧啧啧,站这儿等谁呢?”说着,王舅妈又逼近她一寸,那股浓烈的、混合着廉价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熏得程不喜胃里一阵翻搅。
“你妈真是白生了你,骨头轻的小贱蹄子,一点规矩都没有,不知道叫人?”
宁辞还在排队买奶茶,见状东西也不要了,直接冲过去,将程不喜护在身后,像一堵高耸密不透风的墙,牢牢的护住她。昂着下巴,皱眉冷冰冰地发问:“你谁?”
“小伙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我可是她舅母,嫡亲的!”
说罢,王舅母目光赤裸,将宁辞上上下下打量了遍,又看向程不喜,阴森森开口:“你小小年纪,对象都找好了?小浪蹄子,和你那下贱的妈一样,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人!”
宁辞的脸几乎可以用阴霾来形容了。
“赔钱货!陈家把你妈供养大,她居然做出那样的丑事,害得我一家声名都跟着扫地,你得赔我精神损失费!”
说到底还是为了钱,当年不也为此跑到她爸家闹过很久不是吗,不然爷爷奶奶也不会给她取不喜这样的名字。
不喜,不喜欢你啊。
后来但凡她回去祭奠母亲,这位舅母就要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至于她去没去过陆家,程不喜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别说是来闹,她就连陆家的大门都摸不到。
宁辞气场太过强悍,平时在兄弟朋友面前看着不太明显,人群里总是一副慵慵懒懒的松垮样,众星捧月,万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少出言决策什么但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可一旦换了地方,那股从内而外透出的冰冷锐利、张扬得甚至有些无法无天的声势就无处遁形了,往那一站,自带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场。
王舅母说完以后也有些发憷,但只要能从程不喜身上刮下点油水她也顾不得其他了。
可青年牢牢将她护在身后,王舅母想抓住她,哪怕是扯着一块布料都是做梦。
附近有保安队巡逻经过,为首的人似乎认识宁辞,二者目光遥遥一碰就什么都懂了,二话不说直接以寻衅滋事的名义将歇斯底里的舅母带走。
本该蓬松温暖、充满烟火气的地界很快又恢复如常。
路过的行人也从闹剧里抽身,好像这里不曾发生过什么一样。
“陈夕!”
“陈夕!”
“陈夕你给我等着!”
舅母被带走前还不住地大吼大叫。
因为那声‘陈夕’,宁辞大脑一片空白。叫她什么?
陈夕。
陈夕。
——“当年那个女学生,叫陈夕。”
——“这是资料。”
——“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好端端怎么又翻出来?”
巡逻的安保已经拖走了疯癫的舅母,程不喜脸色苍白,至今还没缓过来。
宁辞心跳得很快,面上强作镇定,心率直逼180,试探着喊:“程....夕?”
她似乎很疲惫,坐在刷满黑漆的台阶上,头顶就是深蓝色的天,一轮毛月亮显露出粗糙的轮廓。
小小她像是弄丢了魂,闷闷说:“那是我以前的名字。”
“后来跟我爸,才改成现在的。”
“耳东陈,朝夕夕。”
耳东陈。
他僵住了。
不等他问,她自个儿把一切都交代得明明白白,光光荡荡。
原来兜兜转转,找了那么多年,把他一整个青春搅弄得天翻地覆的女孩儿,其实一直都在眼前。
再抬眸,朗月孤星皆入了眸,他深深吸气,再吐出。
重重抹了把脸,将她拉进怀中——
连呼吸都在颤抖,生怕弄丢。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有的喧嚣都仿佛褪去了,他曾经那么多个日夜,攒了满腹的话,在舌尖滚了千百遍的字句,统统都蒸发,唯独剩下一句:“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