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汽水灾厄的功劳,沙棠刚上学就遭遇停课,在歇了一个寒假的时间后,学校终于复课。
他闲庭漫步地在学校的垂杨柳下散步,看着人来人往,结伴而行的学生,他的额头流下一滴难以察觉的冷汗。
发生了那样的惨案,这学校居然还能开办下去……是因为修复工作做得太好,瞒天过海了吗?
说来灾厄的研究应该也完成了吧?他很好奇自己看到的“幻觉”。
他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掏出手机进入黎明网络,翻阅起关于汽水灾厄的研究内容。
好一会儿他才从繁琐冗长的信息网中找到“末日汽水”。
它的编号是D-266-ART56,分类在物品类模块里。
危害等级居然只是D,D级就已经有这么大能耐了吗……
上面记录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沙棠已知的信息,他的大拇指在屏幕上快速下划,最终锁定在一截文案上。
他一目十行,先提取关键词,然后概括一下重点——“末日汽水”的影响取决于吸入它成分的人的经历。
若是这个人经历过重大变故,并对其造成深原影响,那么这段过去会成为他的“末日”,被汽水再现。
反之,如果没有,那么他们看见的就是自己想象中的“末日”。
心理承受力差的人更容易崩溃,接触成分少的症状也会更轻,当然接触得越多越容易被精神控制。
沙棠的左腿翘在右腿上,垂首思索一番,感觉学生们看见的“末日”都出奇的一致,可能是因为他们并未遭遇过意外。
沙棠忽然想起刚上学时那两名女学生的对话。
他们好像都看过同一部末日电影,所以才对末日的想象大同小异?
这是最常见的后者的情况,那自己看见的呢?属于前者吗?
不对啊……压根不可能是他经历的事,他是被欺负,但还没严重到这种可以弄死他的程度。
原身的记忆?但原身发生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就算有这个经历,那也是对原身有影响,而不是对他。
沙棠扶着自己的脑袋,揉捏着鼻梁,头都想大了。
他搞不懂的事和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雪与雪之间的分子相互相连,组合出巨大的紧密又牢固的雪球。
有什么事搞不懂是真的会让人很焦虑啊!更何况之前的疑惑也一个都没解决!
沙棠无能狂怒地抓挠自己的头发,将本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搞得乱七八糟。
上课铃声穿透他的耳膜,一下又一下地提醒着他,最后归于平静。他这才注意到上课铃声已经响了很久。
而他,还坐在长椅上发呆。
短暂的沉默后,他小脸瞬间煞白。
完了啊!迟到了!
现在赶过去肯定要被记迟到,怎么办怎么办……
沙棠双手搭在长椅上,抬头望天,安逸地眯起眼:
反正都这样了,不如直接旷课出去玩吧。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支棱起来,从学校正门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不只是他,还有其他同学结伴出行,在这个点不上课的学生还是挺多的。
沙棠上辈子并未上过大学,要不是这生有幸体验,恐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大学有多么自由。
他跟着导航,乘坐地铁来到市中心的广场,装修精致的店铺目不应暇,美食街更是有数条供人挑选。
他看眼手机里的余额,总监督打给他的生活费还剩下大半,这富足的生活……好!浮士达维尔就是他这辈子的亲妈妈!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一个高挑的红色身影从沙棠的余光中闪过,起猛了,刚看见他亲妈了。
沙棠揉揉眼睛,眯起眼,仔细端详不远处的人,那人穿着一身定制款红色西装,柔顺白金长发披散在他的背上,确实是他的上司。
总监督这个点不上班,搁外边干什么?难道他也旷工出来玩?
沙棠心生疑虑,他逆着人群朝前走去,躲藏于人流之间,来到一堵墙后藏着,偷偷探出头去窥视。
浮士达维尔在人潮涌动的边缘,他似乎有些不适应,眉头微微皱起,但依旧保持着优雅高贵的姿态,背挺得笔直,端庄高雅,与这喧嚣割裂。
没过多久,聒噪的人群随着教堂钟声安静下来,短短几秒钟,音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平复得犹如死水。
部分人开始井然有序地进入一栋白色的高楼,其中就包括了浮士达维尔。
他迈上阶梯,从衣服口袋取出一张金灿灿的门票,黑西装的检票人接过门票,撕下一角,恭恭敬敬地让到一边。
沙棠咬咬下唇,这上司特意旷工到底是要来玩什么好东西?看看这楼,高端大气,华贵气息差点没熏到他的眼睛,一看就是只有有钱人才能享受的场所。
他掏出手机拍照识图,发现这是一家最近爆红的博物馆,刚开设没多久,就因为其特殊的展品《珍珠罂粟》——一件号称能感受到来自天堂的召唤的宝物,吸引无数人前来观赏。
甚至还有着“情侣一同欣赏,会得到神灵祝福,生生世世不分离”的传言。
博物馆的开放时间只有上午九点到下午一点,购票需要提前三天预定。
沙棠歪歪脑袋思索着,总监督是特意来这的?腾出时间休假,还要提前三天预定,以他这个性子,如此大费周章,不只是为了玩儿吧?
他头上冒出个不存在的灯泡,眼睛猛得一亮。
总监督是不是来这见他那念念不忘的白月光的?!
网上都说这地方适合约会,还提到什么生生世世不分离的传言,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他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八卦的笑意,要是知道老板的白月光是谁,岂不是可以威胁他给自己长点工资?
沙棠苍蝇搓手,果然应该跟进去看看,但……他现在买票也肯定追不上总监督。
他左顾右盼,没有可以翻进去的墙,每个空隙都有保安把守,除了正门,别无他路。
可恶的资本家,就这么舍不得一张门票钱?
要抢一张吗?但现在人都陆陆续续入场,他也不知道现在还有谁拥有门票。
这时,一穿着华丽带着大金链子的暴发户从沙棠身边走过,他撞到了沙棠的肩,肥硕的躯体差点把沙棠撞到地上。
暴发户嫌弃地啧了一声,他上下打量着沙棠,喉间发出嗤之以鼻的冷笑:
“在这看什么看?你也想进去?呵,就你这寒酸的打扮,是个穷大学生?倒长了张漂亮的脸蛋,怎么没找个男人包养你,让他带你来?”
沙棠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恨不得扣进掌心,虽然夸他是大学生很让人开心,但撞了他不道歉就算了居然还口出粗鄙!没有教养!没有口德的东西!
下一刻,他放松全身的肌肉,脸上洋溢着和善的微笑。
他看见那男人的衣袋里,露出了博物馆门票的一角。
这不巧了,他就需要一张门票。
沙棠笑得越加阴森,他踱步走向男人,暴发户身边的空气逐渐冷却,不怀好意酝酿在沙棠的眼瞳里。
“你……你想干嘛?我告诉你我可是上过新闻的!”
暴发户毫无威慑力地威胁着,然而沙棠还是面不改色地笑着走近他。
男人终于知道害怕,他双腿发软,在沙棠距离他一臂距离,伸手即可触碰到他时,男人吞咽了口唾沫,转身就想逃跑。
沙棠一把揪住那人的后衣领,趁着没人发现把男人拖拽进小巷。
不一会儿,沙棠神清气爽地站在阳光下,身后是鼻青脸肿,看不出个人样的暴发户。
他正在享受婴儿般的睡眠,沙棠也不打算多花时间在这玩意儿上,他还要去追总监督。
沙棠整理整理领口,抬头挺胸,大摇大摆地将门票递给检票员,从正门走进博物馆。
内部空旷,洁白一片,由壁画装点的墙壁,精美绝伦,赏心悦目。沙棠的脚步声在一番与水泥墙的交缠舞动后再度飘回到他的耳畔。
“可真气派啊。”
二重身小声地感叹,即使现在只有沙棠可以听见他的声音,在这肃静的地方,他也忍不住放低了音量。
“上次去的类似的地方,还是个大酒店呢。”
沙棠边与二重身唠嗑,边用眼睛捕捉着总监督的身影。
“你还去过这么贵的地方吃饭啊?”
沙棠看见浮士达维尔站在全透明的电梯里,升上三楼,他快步追到电梯间,乘坐上另一架电梯,对二重身随口回答:
“我是去蹭厕所的,不花钱。”
“……”
二重身没再说话,沙棠也刚好没有攀谈的兴趣,总监督的衣角从沙棠的余光飘过,拐进透出银白灯光的长廊。
他小心翼翼地扒拉着墙,探出头,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哪都没有总监督的影子。
好好个人,怎么会突然消失?沙棠往走廊里跑了两步,还是没有人,最后,他茫然地杵在那。
这条长廊的两边,明明也没有房间。从这头到另外一头少说也要走上一两分钟,这么大个人不可能人间蒸发。
沙棠的肺部痉挛了一瞬,他险些被空气噎死,他突然意识到身边太安静了,他知道这里禁止喧哗,但实在是太过安静,安静到诡异。
他仔细倾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没有脚步声,没有稀碎的交谈声,可他刚来的时候还能听见人们偷偷说话的声音!
沙棠赶忙转身跑向出口,随着一阵眩晕扑面袭来,他再次站稳身体,却还在银白的灯光下。
他,站在走廊的另一端。
“……?”
沙棠迟疑地看着对面,那分明就是他刚站过的地方。他心中产生了一个不好的猜想,随后他向着出口冲刺,就在他的脚踏出走廊的瞬间,他又一次被送回尽头。
“黑棠!”
他急切地呼唤着二重身,然而周围依然寂静无声,他的影子纹丝不动。
“黑棠……?二重身?”
沙棠踩踩脚下的黑影,还是毫无反应。
“完了完了,联系不上万能黑棠了!”
沙棠急得直跺脚,他的掌心全是泌出的汗水。
短暂的慌张过后,他迅速冷静下来,不能恐慌!出去的方法一定是有的!只要静下心寻找……
他用手背擦去额头的冷汗,现在这情况,一看就知道肯定又是灾厄的影响,但他怎么动不动就撞见灾厄?未免也太倒霉了。
但不幸中的万幸,这次的灾厄似乎只是把他困在长廊,没有其他危险。
沙棠深深叹气,虽然没有出现什么歪七扭八的怪物追杀他,但要是一直出不去,岂不是要饿死在这?这长廊又除了四面墙和几幅画啥也没有……
他无力地靠在墙上,就和他写小说卡文一样,压根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些什么。
“我在这里。”
熟悉却陌生的声音,空灵地回荡在长廊里,沙棠寒毛直竖,警觉地环顾四周,浑身肌肉紧绷。
那声音,离得如此近。
“谁!出来!”
沙棠对着空气喊到,然而没有任何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有那温柔的男声敲击着他的颅骨。
“到这来……”
沙棠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惊讶地发现那声音就来自他身边的画。
他谨慎地面对着眼前的画作,那声音持续蛊惑着他:
“再靠近点……”
沙棠的心境竟逐渐宁静下来,这声音……仿佛有着蛊惑他心的魔力,反复回响在他的脑内。
沙棠神使鬼差地伸出手去,忽然从里面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卧槽!”
沙棠终于回过神来,他惊呼一声,想要往后退去,却重心不稳,被拽进画中。身体不受控制地被失重包裹。
一阵白光闪过,沙棠摔进了绿油油的灌木从里,他身后空无一物,只有无限延伸的的黑色。
“你妈的……什么东西……”
他低声咒骂,从地上站起,掸掸粘上的灰尘,面前是一栋高耸入云的高塔,塔身被一团雾状的东西所笼罩,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景象。
也没地方可走,沙棠走近高塔,他把手放在塔的石砖上,一行金色的字体从他眼前闪过:
【那遥远的天际,是你们的诞生地。】
沙棠低声读完了这句话,字体化作烟尘散在空中,重组为新的字句:
【自由的小鸟,出生在牢笼之中。】
沙棠沉默了片刻,抬腿朝塔上走去。
他的目标就是塔顶,现在唯一能走的只有这座高塔。他刚踏上阶梯,字体便随风飘散,不见踪迹。
沙棠一路爬向顶层,终于站在一处平台上,平台的尽头是无尽的黑暗。沙棠看着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心跳骤停了几秒,随后他又恢复正常,抬头望去。
平台之上,一轮弯月挂在天边,皎洁的月光洒满整座高塔。
沙棠脚下突然湿漉一片,他忙低下头看向地面,腥红血液由他为中心缓慢扩散,像是逐渐盛开的曼珠沙华。
他心头一紧,向一旁退去,那血液继续涌流,一只暗紫色的小鸟躺在他身后,而它才是血池的中心。
【即使由我一手塑造,我也将怜悯施舍于它。】
字体变得有些黯淡,一股莫名不舒服的烦躁充斥他的内心:
“你要我做什么?”
字体飘散到沙棠面前,重组成难以辨认的文字。
【结束受难日,带我出去,只有你能做到。】
沙棠耸耸肩: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啊?”
【小鸟知道,唤醒它,它便会带你来到我的身边。】
“?咋唤醒它啊?”
【告诉它,你看见了谁。】
“什么看见谁?什么时候看见的?”
文字好像失去了回答问题的耐心,它在沙棠面前彻底消散,无论沙棠如何呼喊,都没再出现。
沙棠呆滞地吸了下鼻子。
感叹着他造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