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棠见无人说话，他忍不住缩缩脖子，怎么就突然安静了？他也没说错啥话啊？

    “那是不打了？”

    沙棠耸耸肩，企图掰回气氛，只可惜他又失败了。沙棠长叹口气，道：

    “要真是救我怎么还要放龙追着我咬？又何必分开我和老板，你两二对一？你们就怕人听不出这是你们现编的啊？”

    子离眯起眼，问：

    “你就那么信任他？”

    沙棠被这话搞得胸口一抽，他一番推理居然只换来一个轻飘飘的他信任浮士达维尔的定义？他忍不住嫌弃地说：

    “我哪句话是说信任他了，就算他很危险，你两也没好到哪去。”

    可能是对方的逻辑实在是太过清奇，他有些滔滔不绝：

    “要是一开始就把我绑走然后说是因为总监督危险，要救我走，再说说救我的理由，都比搞成现在这样来得更有可信度。”

    子寐皱着眉，他的眉梢肌肉抽搐着，似是被沙棠气得不轻：

    “他被困在水龙里那么久甚至连窒息昏迷的情况都没有出现，挣脱出来更是不费吹灰之力。明明有着杀死我们的能力却只防不攻……你甚至是不怀疑他？”

    沙棠不假思索答：

    “怀疑啊，但他可疑，你们兄弟俩就不可疑了吗？”

    子寐被噎得说不上话，子离见他哥哥都无言以对，怒声道：

    “他甚至可能不是人类！”

    沙棠摆出示意停下的手势打断子离：

    “你两看起来也不是人类。”

    浮士达维尔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伸手揽上沙棠的肩膀，将沙棠捞进自己的怀中，左手抚上沙棠的腹部。

    宽大的掌心向腹部传来冰凉的温度，沙棠的眼角抽动两下，这不还有外人看着吗？

    虽然好像重点也不是这个？

    总监督没管突然发呆的沙棠，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你们想带走的恐怕不是沙棠吧？”

    腹中花冠似在微微颤动，像是企图穿过肌肉组织和脂肪的层层障碍，回应浮士达维尔的触碰。

    子离子寐被当面说破目的，面色都变得尤为难看。他们明白自己已经没有继续狡辩的余地。

    沙棠见兄弟两不再辩驳，指着这两对浮士达维尔说道：

    “那还等什么，去，嘎了他们！”

    然而老板不听他个下属的，他被打横抱起，瞬间失重。

    “啊？”

    沙棠的CPU□□烧了，好好说个话怎么还把他抱起来了？

    “时间到，该走了。”

    浮士达维尔落下这句话，带着沙棠步步靠近楼顶边缘。

    子离咬紧牙关，后槽牙都快要咬碎，地面的水流以最快的速度汇聚，无论如何他们都一定要留下沙棠腹中的花冠！

    浮士达维尔已经来到最边缘，他听见身后不详的水流声，水龙直奔他而来。

    他甚至连一个回眸都不曾有，而是伸长手臂，将沙棠递到高空之上，说：

    “给我几秒时间。”

    然后，他松开手。

    沙棠在重力的影响下自由落体，耳边呼啸的风声成为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其他的全部消磨在窒息的失重中。

    水龙无视浮士达维尔，转弯向着楼下而去，它的目标明确在沙棠身上。

    沙棠的视线被水龙阻挡，透过半透明的液体，他勉强看见浮士达维尔从边缘离去，走进天台上。

    没足够的时间让他头脑风暴，鬼知道老板这是要去干什么！

    影子蠕动着，二重身做好尽可能接住沙棠的准备。

    水龙近在咫尺，突然停在半空，发出凄厉的尖叫，整个炸裂开来。

    浮士达维尔穿过细密水流，他抓住沙棠的手臂，随着总监督用力一扯，沙棠靠进他的怀里。

    重物落地，灰尘四起，迷住沙棠的双眼。

    居然一点也不疼？沙棠慢慢睁开眼，发现浮士达维尔稳稳地单膝跪在地上，老板淡然地站起身，直起背，他瞄了眼茫然的沙棠：

    “还能自己走吧？”

    沙棠一听这话赶紧从老板怀里出来，他的腿一站在地上便从膝盖开始发软，颤颤巍巍，好不可怜。

    这么装？

    这就是他打死也不玩跳楼机的原因……

    “BOSS，从这么高地方跳下来你都没事，你不会真不是人吧？”

    沙棠看眼三十多层的楼，和眼前没事人似的老板，心想要是把这解释成黎明之窗的人体改造什么的也不是不行，但浮士达维尔各方面都太邪门了。

    老板整理着有点凌乱的衣领，点头承认道：

    “嗯。”

    很快啊，沙棠腿也不抖了，腰也不软了，整个人又精神了：

    “这就是你能区分什么是灾厄，什么不是的原因吗？因为你不是灾厄，但也非人类？”

    浮士达维尔疑惑地看眼沙棠，他似乎也不知道沙棠惊喜的点在哪。

    “那你是什么？你有什么特异功能？”

    沙棠上下打量着老板，却也没发现老板异常的地方，至少外形和人类无异，只是长得漂亮惊艳。

    这么说来雪山的神明也是美得不可方物……

    沙棠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

    自己这张脸也挺好看的……哎呀，果然长得丑的谁在乎他是不是人啦。

    沙棠的后脑传来不算太强的钝痛，浮士达维尔在他发呆时拍了下他的后脑勺。

    沙棠捂着自己被打的脑袋，揉着残留余痛的头皮，哀怨地瞄眼老板：

    “好好的打我干嘛？”

    浮士达维尔走在前面，示意沙棠跟上：

    “你神游天外，我帮你把魂招回来。”

    沙棠屁颠屁颠地跟在老板身后，浮士达维尔并未回答他的提问，看来是不打算告诉他自己的物种和能力……

    沙棠回头看向酒店，问：

    “那对兄弟呢？”

    浮士达维尔随口答道：

    “他们现在不会追过来。”

    沙棠歪歪脑袋，从自己被丢下楼，到被浮士达维尔接住，一共才不过三四秒，他居然就已经把敌人解决了？

    身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寒气自脊背蔓延。

    老板对自己这个下属是真宽容啊……，

    浮士达维尔领着沙棠来到一个由各种各样的瓦砾堆砌而成的废墟旁。

    整个废墟像胡乱剪贴拼凑而出的高塔，高耸入云，直至苍穹，乌黑的云层下透出白蓝色的光，一圈圈围绕着“塔顶”。

    闪电将天空分割成多个板块，似被打碎的玻璃。第三轮月亮缓缓升起，停在“裂纹”的最中心，高高悬挂。

    异常明亮的月光，照射得整个世界好似白昼。

    沙棠被这一幕惊得站在原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天空，诡异，却又如此美丽。

    好像在这一瞬间窥视到盒子里的猫，全部的可能，全部的变化都被刻画在一块块碎片里。

    浮士达维尔沉默地看着天空，他的长发随风飘荡，凌乱的发丝遮住他的面庞，沙棠看不清此刻老板的神情。

    “有些怀念了……”

    总监督模糊低沉的声音，随着风飘进沙棠的耳中，沙棠向浮士达维尔看去：

    “怀念什么？”

    浮士达维尔轻轻摇头，道：

    “我曾经也来过这。”

    他一面脱下身上的红色外套，一面看向沙棠，语气带着命令的意味：

    “过来。”

    沙棠挪到浮士达维尔身边，眼中流露出清澈的愚蠢，浮士达维尔把脱下的外套递给沙棠，道：

    “把手搭上我的脖颈。”

    沙棠懵懵懂懂地接过老板的高定正装，他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但也还是乖乖把右手搭上浮士达维尔的脖子，左手握住右手形成环状。

    浮士达维尔用手扶住沙棠的身体，另一只手则是穿过沙棠的腿弯，腰腹施力，双臂向上，将沙棠抱起。

    沙棠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抱住老板，他被动不动就扔他玩的上司搞怕了。

    浮士达维尔背部的衣服被某种东西撑开，布料撕毁，四双漆黑的巨大羽翼，舒展在他的背上。

    风吹起浮士达维尔的发，露出他尖尖的耳，原本白金色的长发褪为无色的纯白。

    沙棠与上司那双红宝石般的双眼对视，从他的眼中看清自己的倒影。

    这副模样，倒是能看出总监督不是人类了。

    浮士达维尔弯曲膝盖，下肢发力，向上弹跳，羽翼顺势飞动，制造向上的气流。

    沙棠不禁瑟缩了下脖子，要是不小心摔下去，肯定会变成肉泥……

    浮士达维尔抱着沙棠向天空的裂缝飞去，这个地方注定毁灭，天空龟裂，往下砸下暗红色的石块，露出天空之外的景色。

    那里没有鸟语花香，只有一片虚无的黑，通往无尽虚空。

    沙棠被凛冽寒冷的风刮得生疼，浮士达维尔却和感觉不到似的，带着沙棠躲避陨石，以极快的速度，来到第三个月亮所在的裂纹处。

    越是接近，月的光芒就越是刺眼，沙棠把脸埋进浮士达维尔的脖颈里，紧闭双眼。

    两人穿过裂缝，白光蔓延开来，把他们包裹其中，仿佛无边无际。

    这一时刻，沙棠五感尽失，他看不见，听不见，连失重感都消失不见。

    扭曲的色彩，五彩斑斓，周边的世界，看不真切。

    他们像是穿梭在某个隧道，在越来越接近回归现实的出口。

    最终，色彩恢复平静，不再蠕动拉伸，浮士达维尔调转身形。

    他的左脚先触碰到地面，然后稳稳落地，因惯性向前走了几步，再慢慢停下。

    他的翅膀全部收回，被毁坏的衬衫遮不住他的脊背，整个背部赤条条地暴露在外。

    浮士达维尔把沙棠从怀里放下，取回自己的外套，穿回身上，又是一副衣冠楚楚的优雅模样，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沙棠的南柯一梦。

    沙棠左顾右盼，他们到了一个公园，天已经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连路灯都没有打开。

    他从衣服口袋取出手机，现在是凌晨三点，这里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

    尽管四周寂静无声，但至少能够确定，他们已经从那个下落都城逃脱。

    沙棠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接着手机的光，看清上司的脸。

    浮士达维尔又恢复成平日里的样貌，紫色的眼睛，白金色的头发，那副与人类别无二致的模样。

    他也正看着自己的手机，大拇指在手机屏上快速点触，传达着某种信息。

    沙棠回味着刚刚的经历，凑到总监督身边问：

    “老板，你该不会是堕天使一类的吧？”

    他的声音放得极低，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也怕这附近会不会有人听见他们的谈话。

    浮士达维尔头也不抬一下：

    “为什么这么说？”

    沙棠耸耸肩道：

    “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吗？八个翅膀，还是黑的，你要只有一对翅膀说不定我就把你当鸟人了。”

    沙棠说着还上手摸了下浮士达维尔的长发：

    “你这个金发紫眼的形象是混入人类的伪装吗？”

    总监督打字的手一顿：

    “也许吧。”

    沙棠被这模棱两可的回答搞得云里雾里，也搞不清他回答的是哪个问题，但浮士达维尔已经用眼神制止了他的追问。

    总监督放下手机，道：

    “在这等着，我已经联系组织派人接应。”

    说罢，浮士达维尔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背靠在椅背上稍作休息。

    沙棠站在黑夜中，皮肤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

    下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