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载着沙棠来到地底，玻璃制的电梯门在他面前打开。

    沙棠走出电梯的一瞬间，他就眼睛就被强光照射得几乎要睁不开。

    这个地方，亮如白昼，连阴影都几乎为0。

    整个收容间都是粗糙的白色磨砂质感，多个强光从不同角度照射，这是精心打造出的“无影空间”。

    电梯到收容单元之间还有大概4米左右的距离，就算是观察室，也是亮堂堂的，不留一点死角。

    玻璃窗快要占据一整面墙，沙棠用手捂着眼睛，只从指缝间勉强看路。

    太亮了，真的太亮了，他的眼睛还适应不了这么高的亮度。

    沙棠揉着眼睛，他总感觉自己好像来过这么亮的房间？

    沙棠摸着墙走到玻璃前，一旁的桌上放着观察日志，他眯着眼打开日志。

    上面的字迹一看就是井和总监督的手笔，日志事无巨细地记录着该灾厄的习性，状态，和随着时间发生的变化，连祂每日睡了多久都被精确到秒地写了下来。

    这个灾厄……自己好像见过？

    “稳定性极弱……会躲藏在黑暗中进行转移……为稳定状态隔绝在特殊材质的玻璃里……”

    沙棠的回忆逐渐复苏。

    就是这个灾厄！就是因为这个灾厄被二重身“误杀”，才导致自己挨了总监督的耳刮子！

    原来祂没死啊！

    到底是什么样的灾厄？能让浮士达维尔为此恼怒，还能让他大费周章地秘密保护？

    就在沙棠阅读日志的同时，与这白色世界格格不入的黑影从洁白的床幔下探出头来。

    祂从为数不多拥有“黑暗”的地方伸出双腿，脚尖轻轻落在地上。

    那个生物的每一个步伐，都安静得像是长了肉垫的猫咪，不发出一点动静。

    “咚咚”

    是有东西在敲玻璃的声音。

    “！”

    沙棠转头对上一双漆黑的双眸，他被吓得向后一步，险些摔倒。

    悄无声息地出现真的很容易吓到人啊！

    玻璃后的生物不解地看着沙棠，似是在思考人类刚刚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又是在表达些什么。

    沙棠心想：

    “上次见着不还是只住在玻璃球里的小猫咪吗？现在变成纯情男大了？”

    他的眼睛适应了这刺眼的光线，于是他更加细致地观察玻璃后的生物。

    211的黑发如瀑布般垂落，覆盖在祂苍白的肩膀上，一身黑色的褴褛与周围白色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祂的头发似乎也拥有生命，给人一种它们在呼吸的感觉。

    沙棠的目光下移，落在了211的皮肤上。那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都快能看清皮肤下细微的血管。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在皮肤上流动的纹路，它们像是熔岩在地壳下缓缓流淌，带着一种不安定的力量。

    那样的纹路，蔓延到祂的脸上。

    211面无表情，但他的动作却透露出一种从容。他轻轻地站起身，身体的线条流畅而优雅，就像是一只慵懒的长毛黑猫。

    沙棠这才发现211刚刚是弯着腰的，而祂站直后，沙棠都只能达到祂的下巴。

    这少说得两米，尽管沙棠加入黎明之窗后也奇妙地迎来了二次发育，长高不少，但也还是在211面前显得娇小。

    这个灾厄……到底藏着些什么秘密？祂会和天堂有什么样的关系？

    就在沙棠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时，211缓缓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敲击玻璃。

    沙棠看到这一幕，心中一紧，他不知道211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害。

    但沙棠知道，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都必须保持警惕。

    先试着沟通一下吧。

    “你好？请问你是？”

    沙棠的声音在空旷的收容间里回荡，他试探性地向玻璃后的生物打招呼，希望得到某种回应。然而，211似乎并不理解这个问候的含义，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漆黑的双眸中反射着沙棠的影子。

    他的问候仿佛是一阵风，掠过211的意识，却没有激起任何波澜。祂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在尝试解读沙棠的意图。

    沙棠这才看清，211那张被凌乱头发遮掩的脸庞，祂的五官，脸型，长得和井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211重复起沙棠的问候：

    “你……好……你……好，请问……你是……”

    沙棠听到211重复自己的问候，那声音的怪异让他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211的语调没有起伏，像是机器在模仿人类语言，却又缺乏了人类语言的自然韵律和情感。每个字都像是被单独挑选出来，然后被笨拙地拼凑在一起。

    “你好，请问你是。”

    211的语句变得更加连贯，祂的声音在收容间里回响，那声音似乎来自四面八方，让人难以确定声源的位置。

    它听起来既深沉又尖锐，有时候像是老人的沙哑，有时候又像是孩童的稚嫩，甚至在某些瞬间，还夹杂着女性的柔和和男性的低沉。

    沙棠感到困惑，他不知道211是如何发出这样复杂的声音的。仔细观察211的嘴唇和喉咙，只能发现211的口部动作显得非常僵硬和不自然，与那多变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随着211继续尝试模仿沙棠的语言，沙棠意识到，211可能并不具备完全的人类交流能力。

    正如井所说，211正处于牙牙学语的状态。

    祂的模仿虽然笨拙，但透露出一种渴望学习和理解的努力。沙棠决定继续与211沟通，尽管方式可能需要更加简单和直观。

    沙棠放慢了自己的语速，用更加夸张的口型和清晰的发音再次说出了“你好”。他希望这样能够帮助211更好地理解和学习人类的语言。

    211看着沙棠的动作，似乎在尽全力捕捉每一个细节。

    祂尝试模仿沙棠的口型，虽然动作依旧显得生硬，但可以感觉到祂在尝试调整自己的声音，使之更加接近沙棠的发音，并变得逐渐清晰。

    所有糅杂在一起的声线在慢慢归于平静，倾向于稳定且单一的模式。

    沙棠耐心地重复着问候，同时用手势辅助表达。他指向自己，然后说“我”，再指向211，尝试传达”你”的概念。

    211似乎对这种非语言的交流方式更加敏感，祂开始模仿沙棠的手势，指向自己：

    “我。”

    然后祂向沙棠伸出手：

    “你。””

    随着交流的进行，211的语调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仍然缺乏自然，但已经能够感觉到祂在努力调整自己的发音，使之更加接近人类的语言。

    沙棠感到一丝欣慰，他意识到，尽管与211的沟通还不是那么轻松，但祂显然拥有学习和适应的能力。

    只可惜这进度太慢了，他只有这一晚上时间可以见211，等明天，211可就要被送去老板那了。

    老板可不像井，宿舍和办公室在两个地方。

    沙棠咂吧着嘴抱怨：

    “他们两平时都不教211说话吗？”

    突然，211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尝试发出一个新的词汇。

    “达……”

    211的声音虽然依旧有些生硬，但这次他成功地发出了一个新的音节，听起来是在尝试念出某个名字。

    “什么？”

    沙棠凑近了点，整个人趴在玻璃上，仔细聆听。

    211的唇翕动着，说出那个名字：

    “达维尔。”

    祂在说总监督的名字？！

    而且为什么是“达维尔”，而不是“浮士达维尔”？总监督应该很讨厌被这么喊才对，自己曾经喊了那么一声就引起了老板的不满。

    211的语言能力是需要学习和锻炼的，这个名字只可能是总监督或井教给他的。

    井不可能直呼总监督大名，那可能的人选就只剩下浮士达维尔。

    211与浮士达维尔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

    知道得越多，真相就越扑朔迷离，怎么什么事都几乎和总监督有关……

    还能和眼前的灾厄沟通多少呢？

    他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向211自我介绍：

    “我是成丝沙棠。”

    211摇晃着身子，重读咀嚼“成丝沙棠”这个名字，祂说：

    “成丝沙棠。”

    沙棠问道：

    “你的名字呢？”

    211在听到沙棠的自我介绍后，似乎陷入了沉思。祂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脑海中搜索着什么，然后缓缓地，带着一种几乎察觉不到的犹豫，211开口了：

    “萨尔塔什。”

    沙棠记住这个名字，他试图在211的反应中寻找更多的线索：

    “萨尔塔什……你已经理解我语言的意思了吗？”

    211点点头，动作虽然简单，却让沙棠欣喜若狂——这意味着这个名为萨尔塔什的生物，只需要简单的教导就能迅速掌握一门语言！

    看来井和浮士达维尔之前确实没有特意教祂说话啊，倒是有特意教喊名字。

    确定现在的交流基本没有问题，接下来就要针对提问了。

    沙棠指着自己问道：

    “你还记得我吗？”

    萨尔塔什静静地看着沙棠，眼神深邃，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祂缓缓地点了点头，回答道：

    “记得，你碰碎了这层东西，现在不能了吗？”

    祂又用指尖敲击眼前的大玻璃窗，沙棠尴尬地清清嗓子道：

    “这是玻璃，嗯……和上次碰碎的那个是一个材质，但也不是同一个东西，我搞不碎这个。”

    萨尔塔什垂下眼帘，困惑道：

    “有什么区别？”

    “这个解释起来太麻烦啦！回头你可以让浮士达维尔给你详细讲讲。”

    沙棠扶着额头，怎么就被带偏了话题？现在应该问他更重要的事，能和他接触的时间只有今晚啊。

    “我们谈点正事儿，你和浮士达维尔是什么关系？”

    萨尔塔什不再有回应，他的目光仿佛看透天空，看透太阳系，因看得太多，而显得虚无一物。

    简单来说，他好像又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额……你和浮士达维尔之间，会做些什么？就像我和你这样说话，教你语言一样，他会和你做些什么？”

    萨尔塔什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似乎在努力理解沙棠的问题。

    祂的动作缓慢而谨慎，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过了好一会儿，祂才缓缓开口道：

    “达维尔……教导，保护。”祂伸出手，触摸着玻璃，似在回忆着与浮士达维尔之间的互动，“交流，我不多回应，因为晦涩难懂。”

    沙棠注意到，当萨尔塔什提到浮士达维尔时，他的眼神变得柔和，唇角微微上扬，显露出一丝隐晦的温情。

    更加确信，211与浮士达维尔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说起来，这浮士达维尔怎么和谁都显得像是有一腿？

    沙棠摇摇头，把进入脑子的不该有的想法甩出去，问：

    “你和井长得一样，是怎么回事？”

    “喜欢这张脸，所以按照他的样子捏的。”

    说罢，萨尔塔什的脸如融化的黑水，溶解，流淌。

    祂脸上那层流动的黑暗仿佛有了生命，开始缓慢地波动起来。

    脸的轮廓和特征逐渐变得模糊，就像是水彩画在水的作用下慢慢扩散开来。

    沙棠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现象。

    那流动的黑暗在萨尔塔什的脸上游走，在寻找着某种形态。

    沙棠的面容逐步在萨尔塔什的脸上显现，从眼睛的形状到嘴唇的轮廓，每一个细节都在被重新塑造。

    这个过程既神秘又令人不安，因为萨尔塔什的脸部变化似乎不受任何物理规律的束缚。

    当变化完成时，萨尔塔什的脸上已经完全变成了沙棠的样子。

    祂甚至模仿了沙棠的表情，包括那些微妙的肌肉运动和眼神的流转。

    沙棠不禁后退了一步，这种相似度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如此完美的变化，唯一的不足仅是皮肤上的“熔岩”纹路。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沙棠结结巴巴地问。

    萨尔塔什用沙棠的声音回答：“模仿，学习。但达维尔和井之外的人，没有见过，可模仿的对象稀少。”

    沙棠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或许老板他们多点接触，萨尔塔什的发育速度会更快速。

    拥有可塑性的灾厄……确实和二重身很像，但二重身有自己这样的本体，那眼前的211呢？

    “你有本体一类的吗？嗯……本体的意思就是你的头发是长在你身上的，没有你就没有这个头发于是你就是这个本体。”沙棠深呼吸，严肃问，“所以……你是谁的头发吗？”

    萨尔塔什的脸在一瞬间融化，却没有变化成任何模样，他维持着非人的，诡异扭曲的模样，声音都为此变得含糊不清：

    “我不太明白。”

    沙棠控制不住贴在玻璃上追问：“什么”

    “我不是头发，但我确实不完整。”

    并不完整是什么意思？211是什么的“一部分”吗？还是“缺少了部分”的什么？

    沙棠瞳孔微缩，他似乎抓住了某种无形的丝线，只要沿着它摸索上去，就能揭开更多的迷题！

    而这些迷题或许就与天堂息息相关！人皮书，罂粟花冠一类的灾厄，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与“天堂”存在联系！

    而这些灾厄全都劳烦总监督亲自下场，但末日汽水那样的灾厄可就不见他的身影了。

    老板……不，浮士达维尔最想隐瞒的正是关于天堂，关于“造物主”的一切，前两者还都是物品，但萨尔塔什可是一个被他重重保护的“生命体”啊！

    就在沙棠一本正经地思考时，萨尔塔什的外形在短时间内崩溃。

    祂的脸部轮廓变得模糊不清，那些流动的纹路变得更加狂乱，仿佛在他的皮肤下挣扎着要逃脱。

    沙棠被突然的动静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他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慌……萨尔塔什的状态，和祂当初被自己不小心弄碎保护罩时一模一样！

    萨尔塔什似乎在努力维持自己的形态，但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飘忽，就像是即将消散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