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棠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到黎明之窗的,一路上浮士达维尔都在沉默。似乎在对沙棠表露过量的情感后,他开始感到难以形容的尴尬。
“是否我放下骄傲,就能避免这样的结果?”
老板的疑问,回荡在他的耳边,然而他当时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一夜无梦,沙棠又迎来新的一天,他打着哈欠起床洗漱,和往常一样换好工作制服。
“早上好呀,沙利。”
“嗷!”
刚打开门,沙棠就被突如其来的招呼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揉着自己摔疼的尾骨,抬眸看向眼前的来人。
一头银灰色长发被修剪得只能扎起一个小揪揪,头上倒是莫名多出一根呆毛,加入黎明之窗是会对人造成降智打击吗?
沙棠从地上站起,有点缺德地想着,他清清嗓子将招呼打回去:
“加百列早上好,有什么事吗?”
“在这里可以不用叫这个名号啦,我给自己起了名字,你可以叫我乔森艾特。”他颇为自豪继续道,“我正在找食堂,没想到这里是你的房间,刚好来打个招呼。”
再次拥有名字的天使高兴得连头上的呆毛都在左右摇摆。
好像在教堂时也没想到这人适应性这么强,走到哪都能马上开活,还有起的名为什么是@啊?
沙棠自顾自地走出宿舍,他带上房门,走向食堂准备吃早饭,乔森艾特与他肩并肩同行。
沙棠看着身边对自己而已是陌生人,但却非常热情的“同事”,总感觉不说点什么氛围会非常尴尬于是搭话道:
“你也觉得喊网名太尴尬了?之前怎么不另起新名字?”
乔森艾特睁开眯着的眼睛看向一旁道:
“之前在教堂,大家只喊我们牧师先生,有没有名字也就无所谓了,我和米迦勒私底下喊喊名号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沙棠边听边点头说:
“是啊,我要是对老板喊一句‘oi!路西法!’他肯定要把我杀了。”沙棠估计了下,无聊的闲聊差不多也该结束,他问,“说来你们那个教堂的建筑资金是谁提供的?那可是违章建筑。”
布里艾特揉着太阳穴道:“我很想回答你,但抱歉,我也不知道具体的人,与他们的交涉全都是米迦勒在做,我很不擅长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人交流的……”
沙棠忍不住吐槽:“就这你还当传讯天使啊?”
乔森艾特抗议:“我这个传讯天使也没有当着全世界人的面说我们唯一的主,将要降生在这位处女的腹中啊!”
两人勉强算得上是“有说有笑”地来到食堂,沙棠打饭时突然想到个疑惑的点,道:
“所以你们,额……我们天使也需要进食人类食物吗?”
乔森艾特几乎把每个菜都打了个遍,他腼腆地笑着说:“其实我们不吃饭也没关系,只是我觉得吃东西很开心,沙利的话,现在应该确实是需要吃饭的。”
沙棠端着托盘,打开一个包厢的门,在里面坐下。
黎明之窗不愧是世界最大规模机构啊,连食堂都和酒店一样,还有隔间包厢呢。
乔森艾特也走进这个包厢,在沙棠对面坐下。
沙棠用勺子挖下一块奶香土豆泥送入口中,咬着勺子抱怨:
“进食这种维持生命体征的行为也很麻烦……”他看着眼前跟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乔森艾特问:“你被分配到哪个部门了?”
布里艾特嚼着口中的章鱼小丸子道:“蜘蛛,好像是搞科技研发的那个,我觉得,是有必要学习现代科技的。”
沙棠双手撑着脑袋问:“为什么?魔法不是更高效吗?”
“因——”
不等乔森艾特回答,一个熟悉的声音加入了谈话,接道:
“因为天堂和主不存在,天使们失去神的祝福,力量会被极大程度地削弱。”
浮士达维尔打断两人的谈话,他今天内搭一身马甲西装,佩戴领巾,西服外套披在肩上,单边耳垂上垂落连接着棱形黑水晶的逆十字耳坠。
他的右手正搭在沙棠的脑袋上反复揉搓,把沙棠的白毛搓得蓬松。
沙棠虎躯一震,转身看着突然出现的老板问:“你啥时候来的!?”
浮士达维尔耸耸肩道:“一点瞬移的小魔法罢了,不过只能短距离移动,长距离要耗费点精力。”
沙棠有点哽塞,老板能耐有多大,他都不敢想,但他却只是个小趴菜。
忽然,他眼前一亮,他一下拉住老板的手,摸着那块看着就很昂贵的手表问:
“哟,这表漂亮,什么牌子的?我也想整一个。”
浮士达维尔语气淡淡道:“百达翡丽,三点八亿。”
很快啊,沙棠就把手收了回去,生怕不小心碰坏老板的表,要自己赔。
“浮士先生在天堂时就很喜欢这些精巧的小东西。”乔森艾特怀念起曾经的美好,“主每次都会特意给浮士先生准备符合他审美的着装和小饰品呢,比如宝石珠宝一类的。”
沙棠往后靠在椅背上,椅子翘起角来,沙棠在上面摇摇晃晃维持着平衡,看着浮士达维尔调侃:
“你还真是个备受宠爱的好宝宝啊?”
说到这,沙棠的心情莫名变得有些不爽,他还没恢复记忆,但已经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印象”,能够激发微弱情感的“锚点”。
浮士达维尔的声音冷了些:“……莫要再谈曾经的事。”
乔森艾特立刻起身道歉:“抱歉,浮士先生,我忘了你并不喜欢回忆过去。”
浮士达维尔轻轻瞥了眼沙棠,他叹气着也不打算上纲上线,抬眸看向乔森艾特,打发道:“去看看米迦勒,他怎么也不愿意听我说,我无法和他达成共识。”
沙棠的话不过脑子,他没心没肺地扯起在他人眼中极为恶劣的笑容:“直接严刑逼供,拷打他呗,反正我们得先知道是谁帮助他们建立教堂,又有什么样的目的。”
乔森艾特不赞同的目光投向沙棠,他震声道:“沙利!”
“是个很好的主意,我原本也是那么打算的,比如一点点剥掉指甲,缓慢凌迟,一刀刀切割到体无完肤。”
乔森艾特瞬间把目光锁定在浮士达维尔身上:“路西!?”
浮士达维尔戏谑地笑着,他赞许着沙棠的想法,沙棠马上接上话来:
“或者24小时一直重复在耳边播放天堂已亡一类的录音进行精神打击?实在不行就物理层面的洗脑?反正天使不会这么轻易地死掉。”
两人乐呵呵地攀谈,分享他们所知的严刑逼供的手段,好像这是什么有趣的玩闹的方式。
乔森艾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跑,他上前拉住浮士达维尔的手腕,浮士达维尔这才直视起这位“同僚”。
乔森艾特低声提醒:“你说过,你没有欺骗我,看在吾等主上的份上,不要那样。”
浮士达维尔的唇角微微上扬,恶趣味地捏捏乔森艾特的脸颊,他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
“先生何必这么认真,我们只是开个玩笑,不是真要那么做。”
沙棠冷不丁开口:“啊?原来只是玩笑话吗?”
浮士达维尔轻轻拍拍沙棠的小脑袋,对布乔森艾特嬉笑道:
“孩子不懂事,说着玩儿的。”
“浮士先生!我知道你和沙利只是在开玩笑,但是这种玩笑...这种玩笑太过分了。”乔森艾特并不买账,“我们都是天使,是主的使者,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哪怕是对恶魔俘虏,我们都干不出这种堪称虐……”
乔森艾特的视线从沙棠脸上一扫而过,话锋一转道:“大部分干不出。”
沙棠指着自己,睁大眼睛说:“你这看起来像是在说我干得出啊。”随后又无所谓地瘫在椅子上晃着手说“不过就算失忆前的我干得出这种事,也不意外吧。”
浮士达维尔的声音不再有打趣的意思,他又恢复成平时严肃认真的模样道:
“所以,乔森艾特先生,请你去和米迦勒谈谈,我本身并不想采取暴力。”
乔森艾特皱着眉好一会儿,才无奈道:“我明白了。”
他转身离去,刚走出包厢又快步折回来,把桌上还没吃完的一盒章鱼小丸子带走。
沙棠看着乔森艾特离去的背影,他突然看向浮士达维尔,然后下意识地往上拉拉衣领,问:
“你来这不会只是叫他去说服米迦勒的吧?”
浮士达维尔颔首道:
“当然,这么点小事我可以从云端网络告诉他。”
沙棠眯着眼说:“不就是短信吗,你用词好刻板喔。
浮士达维尔用指关节轻敲沙棠的额头道:“你也不比我好到哪去,明天和我出去一趟。”
沙棠插起餐盘里的水果沙拉,送进口中嚼嚼嚼,问:
“出去?去哪?”
浮士达维尔浅笑着,他的手轻柔地抚上沙棠的长发,沙棠的柔软顺滑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手指上。
“放你两天假,明天我带你出去玩。”
沙棠头皮发麻,他总感觉这样的动作太亲昵,让他相当不适应。他悄咪咪地起身,从老板手下挣脱,半开玩笑地问:
“你这是在邀请我约会吗?”
这种情况很奇妙,明明浮士达维尔对他称得上“暧昧”,但他总归是没有和盐相处时的那种悸动和害羞。
准确来说,他对神御盐和萨尔塔什,都会有“一致”的感觉,那种抽象的气息上的极度相似。但他对浮士达维尔却从未产生过。
实际上浮士达维尔也长得尤为漂亮,对待自己也不全是上司的严厉,至少他保护过自己许多次,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有点宠着自己。
别的下属像自己这样对他,肯定会被“辞退”。
对这位老板确实算不上厌恶,总有一种两人没有那个意思但确实举止很不对劲的既视感……
浮士达维尔双臂交叉在胸前,一手指敲击着自己的手臂,斟酌了一会儿说道:
“约会?算是吧,只不过我们吃饭得定三人位。”
沙棠刚把早饭吃完,他抽出桌上纸巾盒里的纸巾,擦擦嘴上的食物残渣应付地说:
“好好好,三个人约会……”沙棠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向浮士达维尔,“谁约会三个人啊!”
浮士达维尔满不在乎地调笑:
“约会通常被认为涉及两个人,尤其是在浪漫或社交的背景下。然而,约会的概念可以根据情境和文化的不同而有所变化。”
沙棠从座位上站起,他伸着懒腰说:
“明白啦,这里你最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他突然想起前一天,浮士达维尔在他面前难得的失态,沙棠放下伸懒腰时抬起的手臂,面对着老板说:
“对了,你昨天问我的问题,我想好我的回答了。”
浮士达维尔压低眉头,他的目光移向一旁,尴尬于与沙棠对视,又有些羞怒道:“可以不再提……”
“你守护自己的尊严没错。”
浮士达维尔的话语突然卡在喉咙里,仿佛有一块石头堵在他的咽喉。
沙棠的脸上没有一丝玩笑的痕迹,他语气严肃认真,像是单纯地表达自己的感想:
“我不是在安慰你,只是我觉得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不会愿意为弱小的人类下跪。嗯……而且……能为此容忍一次,今后拉低底线的事只会越来越多。”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尴尬的笑容,目光躲闪,终究是不擅长与人交心,话语断断续续:
“虽然最后你背叛神……但你也是有苦衷的,不只是不满在天堂为奴为臣吧?尽管你杀了神,但你说你爱祂,不像是假话,所以我不觉得你会轻易背叛。”
沙棠手指卷起自己的发梢,继续道:“我还不记得曾经发生的事,不过以我现在的理解,你要能放下骄傲,可就不像你了。”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与浮士达维尔对视,在彼此眼中都能看清对方的面容,沙棠的语调始终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算不上温暖,但听得出他在尽力表达自己的想法:
“尽管你跪这一下的确很可能避免现在的局面,但在爱人之前先爱自己又何罪之有?要是我,也会和你做出一样的选择。”
浮士达维尔脸上的表情僵硬一瞬,他掩盖下全部情绪,突然捧住沙棠的脸,揉捏着沙棠柔软的脸蛋,笑道:
“不愧是我亲手教养大的孩子。”
沙棠薄唇颤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现在气氛挺煽情的,他有点不太确定是否要问出那个问题。
浮士达维尔的目光捕捉到沙棠眼眸中的闪烁,那是犹豫不决的信号,他问:
“你有什么想说的?”
沙棠得到老板的应许,才皱着眉问道:
“额……我是你带大的,井也是你带大的,你很喜欢养成类?”
浮士达维尔的笑容冻结在脸上,他轻咳一声,揉着沙棠的发顶:
“那不一样。”
沙棠从浮士达维尔的手下,丝滑地转走道:
“好嘛,所以我们具体什么点出发?”
浮士达维尔抬起手看看自己手上的名贵手表,道:
“明早的现在这个点……九点半。”
于是整个食堂的人都听见了沙棠沮丧嘶吼的声音:
“为什么还要我早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