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细嫩的柔软呼唤，在响起的那一刻就唤醒了吉野顺平的思绪。
他顿住，蒙了一层黑雾般的眼睛骤然清亮。
“姐姐?”
转过头，侧步，这一次的动作，吉野顺平做的毫不犹豫，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巷子前的身影。
有些陌生。
半天过去，那只先前还在他书下乱爬躲避的小蟑螂长大了一圈儿，从指甲盖大小膨胀到了巴掌大，脑袋完全变成了人类的模样，脸蛋圆圆、眼睛也圆溜溜，一对长长的触角从杂乱的短发里冒出来，直愣愣的立在脑袋上。
不看底下的虫躯，它完全是个可爱的普通小姑娘。
因此，它还是瘆人的姿态。
吉野顺平该逃跑，这样诡异的情景无疑是对生命的警告，或许下一刻，他就会身首分离。
“姐姐，怎么、了？”
然而——
它慢慢的走了过来，像人类一样立着，细细的四只肢角支撑着身体，就那么无害的站在吉野顺平小腿旁，脑袋向一边微微倾斜。
“你、不开心?”它看着他，圆圆的黑色眼睛纯稚的像刚出生的婴儿。
“父亲、又和你玩游戏、了吗？”
章的目光，笔直的落在吉野顺平的额头上，她努力仰着头，看那刘海之下狰狞的伤疤。
脑袋晕乎乎的，仿佛在热水里泡久了，天地都有些旋转。
姐姐的样子变了一些，但还是姐姐～
“姐姐，不想、玩游戏的话，让父亲、和母亲一样，睡过去，好不好?”
她抓住少年的裤腿，轻轻晃了晃:“不要不开、心，章想要姐姐、微笑～”
软软的声音，像撒娇，又像安慰。
明明看起来那样恐怖……
吉野顺平蹲了下来，他捂住自己的额头，牙齿咬紧了嘴唇，憋住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噎泣。
“姐姐?”
章看到缠绕在少年身上的负面情绪淡去了许多，她眨眨眼，学着吉野顺平的动作蹲下，仰着脸瞅他。
短短的前肢够不到人类的头，章便拍拍吉野顺平的小腿，模仿着大人:“乖、乖乖～不苦、不哭，有章在呢～”
“章不会再让、父亲、拉姐姐玩游、游戏了!”
“一会就去、让父亲睡着!”
吉野顺平的眼睛模糊了起来，但他死死睁着眼睛，哪怕酸涩不适。
章抬着头，他低着头，这一刻，吉野顺平想起了那块放在自己房间窗台上的漂亮石头。
喉咙像被塞了肿块，他的胸口喘不过气般起伏，但他努力开口了:
“你的名字，是叫章，对吗？”
“对、啦～”
在少年眼中身影模糊的小家伙大力点头，两只前肢欢喜的伸开:“姐姐说，章出、生的时候，父亲说——【脏】，然后、姐姐就说，章的名字是、章～”
“这样啊……”
吉野顺平的眼眸变暗了，他举起手，大胆的摸了摸章的脑袋，指节触碰到那两根显眼的触须时也没挪开。
从某一天开始，他突然就能看见一些平常人看不见的东西，酷爱猎奇电影的吉野顺平找不到能分享秘密之人，新奇又恐惧，也是在这之后开始，愈发孤僻少语的他让本就对他不喜父亲更加厌恶。
最终，父亲与母亲离婚。
“你跟我一样，被父亲抛弃了啊……”
伸着头任摸的章疑惑，但她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我是吉野顺平，章……可以叫我顺平。”黑发少年的嘴角勉强弯起来，和眼底下淡淡的青色配在一起，显出几分疲惫:“说起来挺丢脸，我啊，遇到了一群人渣，和德不配位的老师哦。”
“反抗不了，无法反抗。”
“这里，就是被那群人渣弄出来的。”
瘦削的手指掀起刘海，吉野顺平的微笑变了，似乎多了一丝劝诱，又如全然坏掉了般似笑非笑。
“人渣越来越多的话，受伤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得在那之前把源头掐灭才行。”
“章很厉害对不对?可以借我一些力量吗？我啊，想要去……”
抚摸头顶的手收了回去，章有些不舍，又在吉野顺平说出下一句话前举起前肢:“我、一起!”
“章要和姐、顺平一起，惩罚那些坏孩子!”
今日的天空上飘着绚丽的晚霞，迷蒙的粉透着红。
穿着黑西装的男人站在巷子口打电话，神情诚惶诚恐，不时弯腰鞠躬。
看见这人时，吉野顺平本能的抓紧了书包，当里面装着的章发出不满的哼哼时，他急忙松开手，若无其事的加快脚步。
他要去找那些人，这次不是被动，而是主动。
黑发少年和路人无异，那穿着西装的男子看了过来，又疑惑的收回目光，将方才那一抹奇异的波动当做是自己的错觉。
放学之后，一切自由。
除了田径类要留在社团的学生，其他的皆已奔赴各处，要么归家，要么奔入游戏厅大肆玩闹。
“今天真是爽爆了～!既教训了那小子又拿到了钱，伊藤会长出手真是够大方!”
街机游戏的音效响的热烈，套着校服的不良们笑声震天，手上动作不停，因这一角过分的喧闹而投来视线的人目露嫌弃，他们却不以为然。
“一想到吉野那家伙求饶的样子我就想笑，他不是向来一副清高样么？拽什么拽?!最后还不是跟狗一样跪地上，稍微动下拳头就软了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吐出一口烟圈，未修胡茬的嘴大咧咧杨起，尽情的泄露恶意:“我说，下次玩点更刺激的吧？”
“吉野顺平他是个没爹养的，但他好像有个便利店工作的妈？长得还不错，去堵一次怎么样？”
把游戏手柄捏的咔咔响的另一人会意的笑起来:“真是恶——劣，手机里不是有那小子吃虫子的照片么，跟今天的新印章一起带过去呗！”
新印章，指的是烙在吉野顺平额头上的烟圈，他们拍了照片。
“还是你小子机灵!”
说罢，他们又是一阵大笑，夸张又突兀，让路过的人无法控制厌恶的表情。
其中一人條然转头:“小妞，看了那么久了要不要一起玩儿一把?坐哥身上，哥手把手教你哦～”
因对话停驻的少女们皱起眉，在不良们丝毫不掩侵略感的目光下匆忙走开，连刚投了币的娃娃机也不抓了。
不良们互相挤眉弄眼，发出回味似的的啜啜声。
染着挑染的不良突然拉动身边同伴的胳膊，神情微妙:“喂，快看，那不是吉野那家伙吗？”
“嗯?”
他们转头，在街道的路灯下看到了黑发的少年，人群晃荡，他们看到了他，他也找到了他们，并笔直的走了过来。
不良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继而站起来，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呦～这不是名人吉野吗？怎么？知道哥几个手头紧赶来送钱了？”
他们都比吉野顺平要高，四面八方围过来时犹如几座小山，同性相斥的雄激素浓重到刺鼻。
吉野顺平本能的绷紧了身体，胃部下沉，应激反应让他屏住呼吸，冰冷的双手开始发颤，连一路走来的坚定都随着脚一起发软。
看到眼前的几人，他似回到了人群包裹的教室。
那么多人，又那么少人，生成了一团幽寂的海，冰冷的、嫌恶的目光一层接一层，窃窃私语伴随着指指点点，与冷汗一起黏在身上，怎么撕扯也扯不下，玻璃窗外的教师欲言又止，终究是视而不见。
唤醒吉野顺平的是愤怒，不甘。
发虚的掌心攥紧，指甲陷入书包带，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似乎平静的抬眼:
“我有话要对你们说，换个地方吧。”
仿佛被吉野顺平的态度惊讶到，不良们跟着他走进了小巷，他们习惯了做霸凌的掌控者，于是小巷出口被站成一排的他们堵住，路灯逐渐明亮的光照不进角落。
“所以?你要说什么？”
为首的人面带兴味道。
吉野顺平回道:“我来这儿，是为了让你们向我道歉。”
四周突然安静了。
接着，是猛然爆发的嘲笑。
一只大手抓住了少年的黑发，毫不收力，吉野顺平被扯的痛呼一声，又迅速的咽下，他凌厉了眉眼，豪不服输的看向抓着自己头发的人。
“开什么玩笑呢？搞半天你就为了这个浪费我们的游戏时间?！”
“谁给你的勇气啊？！哈!?”
满脸凶狠的不良凑的很近，说话间唾沫横飞。
吉野顺平脸上爆出一条青筋，他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反感，條然握住拽着自己的那只手，收紧，用力到指节发白，不良到抽一口凉气，注意到眼前少年那橄榄绿的眸子竟透着股狰狞之意。
“游戏时间?你们配拥有吗？”
他嘲讽一笑。
“无人搭理的愚蠢猴子龇龇牙就觉得自己能比得上狮子？别惹我发笑了!”
“渣滓再怎么自我暗示也终究是被人踩在脚下的渣滓，早点找回你们丢弃的脑子别做白日梦了！你们不会真的认为有人会在意你们的存在吧？”
“……你说什么?!!”
吉野顺平少见的如此尖锐，弱小之徒进行的反抗让不良们一惊，随后冒出的是被忤逆的滔天怒火。
他们逞威做事惯了，不喜欢的话语别让它被说出来就是。
然而拳头举起时，却怎么也无法砸在黑发少年的脸上，为首的不良难掩惊愕:“怎么、怎么回事？！”
一个不行，那就第二个来。
但当所有人都无法靠近吉野顺平时，惶恐的情绪便瞬间涌起。
“啊!”
“有什么东西在拽着我?!!”
一声尖叫还行，几道声音一起尖叫就是刺激耳朵了，可吉野顺平抬着头，认真的观看眼前被拽到半空的不良们，耳边聒噪，他却笑了，嘴角越扬越大，愉悦到在灰暗的巷子里笑出牙齿。
虫躯人首的娃娃欢呼着‘举高高’，蝇头停滞半空，翅膀振出嗡鸣。
“‘垃圾就该呆在垃圾堆里’，我现在无比认同你们的话～”
哗啦啦……
黑发少年从他们脚底下走过，他们无法回头，但重物砰然倒地的声音还是让不良们骤然一激灵。
“章，把他们放下来一点，我够不到了。”
轻缓温和的话语落下，意识到吉野顺平在和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说话的不良们惨叫出声。
“怪物……!怪物啊！……”
“道歉!我们向你道歉就是了!——”
“饶了我们吧!”
身后是重物被拖拉的沉闷响声，那看上去纤细好欺负的少年重新出现在不良们的眼帘下，手里拖着两个垃圾桶，腐烂的臊味慢慢升腾。
他静静的看着他们，面对面。
骑着蝇头的章飘过来，遗憾的看向吉野顺平手里抓着的垃圾桶。
“不、不要浪、费。”她用前肢指点道。
吉野顺平笑着点头:“没错，不能浪费，所以章和我一起，帮助他们把这些全部吃干净吧？”
“哦——!”
章亮起眼睛，指挥乱飞的蝇头们去拿珍贵的垃圾。
面对不良们惊恐到乱飞的五官，她选择举起前肢拉开那些闭合的嘴巴。
“不能、不能浪费哦!”
巷子里再次传来惨叫，但很快就变成了夹杂着干呕的吞咽闷哼，路人极有距离感的绕着这一块地方走，只有时灵时不灵的监控器勤恳的收纳一切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