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8—高二物化组综合办公室——
素亦倾侧身靠在窗台边,破散稀碎的光点顺着鼻梁完美的弧度,勾勒出细致流畅的侧脸,宽大的校服袖口中,延伸出的梨花般洁白透亮的一小段肌肤。
漂亮的眼尾上挑,勾起惊艳的弧度,楼下触目惊心的血海,染红了他凉薄的眼眸。
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平平淡淡的高中生活,会彻底结束在这原本无异的一天。
十分钟前,他正受物理老师之命,和两个同学一起整理下午要用的单元检测卷,楼外,杂乱的脚步纷至沓来,越逼越近。
素亦倾颇有些好奇,他放下试卷,站在二楼走廊边向下看去。
绿茵稀疏下,穿着藏青色校服的学生们惊恐地疯狂奔跑,乌泱泱一大片人头,卷天盖地,把路边一些不明所以的撞得人仰马翻。
他正乐此不疲地观摩着人群时,走廊处突然传来了声响,一个面色惨白,不停喘着粗气的男同学出现在了眼前。
男同学好像受了巨大惊吓,看到活人的那一刻,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伴随着泪水滚落不断发泄,话卡在嘴里,断断续续,吐不完整,只言片语,一再强调着“:快躲起来!快躲起来!快躲起来!!!”
不明事理的素亦倾被他强硬地拽住手腕,强行拉入了办公室内。
风过飒飒,带来了血肉飞溅的苦痛呜咽,卷来了金属撞击的沉重轰鸣。
那是从校门口传来的,铁门疯狂相撞的惨烈回响。
素亦倾看着男同学狠狠摔上了门,费力地拖来了一张办公桌,双臂紧绷,青筋暴起,把办公桌用力堵在了门上,接着用脚猛踹,撞击声贯穿耳膜。
素亦倾莫名其妙,他蹲下身,笑着安抚男同学的情绪,尝试问出些什么,那男生全身发抖,红着眼眶,上气不接下气,中邪了一般重复着:“死人了,死人了,死人了……”
厌烦感油然而生,素亦倾不再哄人,他站起来环顾四周,看着身侧两个面面相觑的脑袋,歪头笑得单纯,似在安抚。
和他一同被这个男生无缘无故关在这儿的,一个是他阳光开朗的发小陈乾,一个是与他同班多年,不相上下柳泱。
此刻,他俩看着蜷缩在角落崩溃发抖的男生,相顾无言,手足无措。
素亦倾半倚在窗边,犀利的眼神捕捉着人头攒动中的暗流涌动。
他的视力很好,一下子就看清了学才广场上的腥风血雨。
锦川附中的铁门上,缠满了奇异的藤蔓,虬枝扭动盘踞,张牙舞爪地朝附近还未察觉的学生扑来,狰狞地攀附上他们的肢体,形如鬼魅。
他们惊呼着奋力挣扎,妄图把嵌入皮肤的根茎扯下,横拖倒拽间,人皮被生生撕下,血肉暴露在了空气中。
藤蔓锲而不舍,它们放肆地包裹所触及的一切,吸取每一点养分。
参差的嘶喊声慢慢弱了下来,被缠住的原本充满生气的身体,迅速向内瘪去,失去弹性的皮肤死灰一片,清晰地透出骨骼的形状。
枝蔓吸干了学生的精气,一路蜿蜒向上,钻进了衣领,在心脏处扎根,密麻的暗色红纹布上肩颈,招摇诡异。
然后,枯如干尸的"学生",缓缓直立,他们顶着面目全非的脸,死气沉沉地咧着嘴巴,拖着干柴般的身体,对周身的同胞下了死手。
电光火石间,鲜血飞溅,素亦倾抹了抹眼尾,懒懒抱起手臂。
他显得格外镇定,一双眼睛寒光透彻,肃杀至极,敏锐地观察窗外的一切。
“怪物”行动非常缓慢,但出手直指要害,一击毙命,抖成筛子的学生根本无法反应。
他们受了太大冲击,僵硬地杵在原地,忘记了怎么逃跑,在凄厉惨叫声中,被“怪物”吸食血液,迎来死期。
大面积的血迹遮盖了视线,素亦倾漠然地看着远处的身影一个个倒入血泊,大脑中回荡着尖厉的声调。
他揉揉眼睛,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继续看向窗外。
即便心理素质过硬,但这些冲击视野血肉横飞的画面,还是会使他心跳加速。
素亦倾偏头看向了身边窸窸窣窣的陈乾,她悄悄探出头,只向窗外瞄了一眼,就迅速撤回不安分的脑袋,捂住眼睛瑟瑟发抖。
素亦倾别过头,神色淡淡,他依旧平静地看着窗外大片的血色,像个雕塑一样波澜不惊。
他并非心理变态。
在被拉入办公室的那一刻,素亦倾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卷入了灾难的洪流,这个时候,懦弱逃避哭泣都没有用。
理智告诉他,要想活命,就要摈弃杂念。
在生与死的洪流间徘徊的危机感,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细胞,他抿着笑意,有些期待接下来的,匪夷所思的疯狂。
因为各种因素,从天而降的灾厄没有直接把他压死,几分几秒的时间差,让他得以抽离人流,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这给了他一个喘息的机会,那就必须要抓好这段时间。
在这突然降临的深渊中,只有竭尽所能,观察着能看见的一切,才能想出保命的手段。
素亦倾站在窗边,向外看了很久。
期间,纷乱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是脚步、推搡、哭喊、咒骂的声音,大概是幸存的学生躲到这栋楼里来了。
值得庆幸的是,并没有人敲响办公室紧闭的门,否则,关于放不放人进来的道德问题,又要被七嘴八舌地争执很久。
一种奇异的植物已经遍布整个校园,它们张扬着丑陋的枝蔓,盘踞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水泥马路被血液渗透,在阳光下泛起层层血光,不少枯瘦干瘪的人影步履蹒跚,漫无目的地游行、蜷缩在阴暗之地。
素亦倾仰头,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他真的,做梦都想不到,这种有违天理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胃里空空落落,泛着酸水,从早晨一直持续到现在的空腹感越发嚣张地刺激胃壁,他稍稍按了按胃部,没什么缓解。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
办公室的广播时不时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楼道外的嘈杂声小了不少,但沉重的脚步声不时地逼近办公室门前。
办公室内,只听见那强压硬抑的咽气与抽泣声,咝咝悉悉,让人心乱。
没有广播通告,没有鸣笛警报,更没有组织疏散,在这严峻的时刻,什么都没有。
校园如同坟场一般死气沉沉,时不时窜出几声嚎叫。
素亦倾关好了窗户,粗略检查了办公室,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懒懒斜靠在窗边,浑身上下,透着违和的松弛感。
窗外的枝丫一直在延伸,向脆弱的玻璃逼来。
素亦倾内心烦闷,正想着怎么抽身时,柳泱默不作声地走到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略微干涸的深红色血迹,神色冷淡。
素亦倾感受到了一旁的柳泱,侧头抿出温润的笑,眉眼弯弯:“怎么,柳公子?”
柳泱垂眸看着他,出挑的眉眼默默俯视素亦倾,瞳仁中看不出神情。
“嗯,”他幽幽敛下眼帘,艳丽的五官没有一点表情,“现在这种情况,你有什么打算吗?”
素亦倾瞧着他平淡素净的脸,浅笑着环起手臂:"有打算,但不多。"
“这个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呢,也想不出什么绝妙的法子,现在外边很乱,我们没有任何通讯用具,贸然行动肯定不是明举。”
“唯一可行的就是,先在办公室找一些能用的东西,等到外边相对安全了,我们再出去求救。”
“怎么样,柳公子,你有什么想法?”
素亦倾双眼含笑,仿佛他聊的不是如何还生,而是家常小话。
柳泱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话是这么说,但他好像没有离开的意思。
素亦倾挑挑眉:“还有事?”
柳泱:“你脸很白。”
素亦倾:???
骂我小白脸啊?
他惊悚地看着他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全麦面包,向自己递来。
“要记得吃早餐。”柳泱将面包塞到他手中。
懵逼的素亦倾留在原地,柳泱全身而退。
什么东西?
素亦倾看着柳泱地毯式搜索着办公室的身影,脑子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刚,柳泱是说他脸已经饿得发白了。
真不愧是,语言运用艺术大师,什么不妥的话语都敢说。
素亦倾无奈地拆开包装袋。
天边红云翻涌,似被蚕食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