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箐的声音不大，距离莉娅又太远。

    莉娅完全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巨大的困惑浮现在莉娅的脸上，于下一秒又变成警惕。

    叶箐僵硬的笑容和动作让她暗暗怀疑。

    她心下提起了十二分警觉，“果然这个傻大个女巫受到魔界的引诱，脑子已经不清醒了，必须尽快赶紧把她拉远一点”。

    莉娅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快速向叶箐冲过来，像一只果决的小豹子。

    她远远的伸出左臂，在触碰到叶箐的那一刹那，她紧紧拽住叶箐的右手，前脚在地上猛的一顿，后脚向后用力调转方向，头也不回的往森林的方向跑去，仿佛那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叶箐十分诧异的看着手中握着的小小手掌，黏黏的掌心让她不太适应。

    心底却仿佛有个角落被小小的拨动了一下，像是长出了一朵小小的花。

    她下意识的跟随着莉娅的举动，跟着莉娅的节奏一起跑了起来。

    就这样二人似是不知疲倦的跨过溪流，穿过峡谷。

    一片幽深的夜晚中，莉娅和叶箐的脚步声合着莉娅换气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晰。

    她们离开了峡谷，进入了熟悉的森林。

    过了一会儿，莉娅像警惕的小动物一般地扫视着四周，确认安全后，猛的停下了脚步，将叶箐的手一把丢开，双手扶着膝盖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看着脸不红心不跳，呼吸节奏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的叶箐再一次觉得非常困惑，女巫的身体素质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她抬起头看着比她高出太多的叶箐，发现叶箐正关切的看着她，仿佛在问她还能行么。

    不行，她可是跑的最快的孩子，不能在叶箐面前漏了怯，让叶箐比下去。

    她匀了匀呼吸，双手叉腰，清了一下子嗓子，语气严厉地质问叶箐：

    “我之前不是警告过你吗？那里非常危险，你差点就踏进去了！”

    “呃”，叶箐一下子哑口无言。

    莉娅看着叶箐答不上来的样子，一下子就找到了点训人占上风的感觉，她挺了挺胸膛，身板直直的，双手抱胸，大声说道：

    “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这样被魔界吞噬，再也回不来吗？牧师说了多少次，触碰魔界之物灵魂会被污染，连三岁的孩子都记得住不能去做的事情，你竟然敢去摸！神啊，真不知道你这莽撞的性子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啊，这，确实无法反驳，叶箐哑口无言，她不好意思的摸了下鼻尖，心里有些讪讪的。

    这个确实是她大意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魔法阵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直觉魔法阵并不会伤害她。

    而且每次走进魔法阵，都仿佛有什么记忆在她的脑海中蠢蠢欲动，让她几乎无法抗拒那种想要深入探索的冲动。

    那个时候峡谷的环境死寂沉沉，她在魔法阵的边缘来回的观察着，她莫名的不觉得害怕，甚至有一丝安心。

    在莉娅严厉且长久的目光下，叶箐无力的解释道，声音越来越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有种想要进去的冲动。”

    “哈！我就说吧！魔法阵是会蛊惑人心的！”莉娅一副被我说中了吧，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叶箐尴尬的抠了抠脚，突然灵机一动，试着转移话题问道

    “你怎么这么晚还来这里，家里人没发现么，你这么小的小朋友怎么能深夜一个人来到森林里，遇到危险了怎么办。”叶箐义正言辞的说道。

    但显然，她的努力没有奏效，莉娅没有被叶箐的小花招转移了注意力，反而瞪了她一眼，“别想转移话题，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叶箐心下更加讪讪，莉娅小朋友果然睿智非凡哈。

    她熄了转移话题的心思，低头丧气的寻了块儿草坪，老老实实盘腿坐好，认真听训。

    “牧师们天天念，念的人耳朵都起茧了。但是，就是有这种傻大个，傻傻的要冲上去给魔界当点心。

    经文的第一页是什么？嗯？”

    莉娅深吸一口气，似是陶醉一般闭上双眼，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她背道：“

    魔界之域，混沌之源。诸恶之渊薮，万邪之巢穴。

    魔之七主，诱世人以权欲、贪欢，垂涎于人界之光明至真，欲将世间吞噬，以解其永不餍足之痛楚。

    世人需谨记，当以智抗惑，以勇克难，以慈化怨，以谦净心，坚守正道，终抵光明。”

    叶箐眼睛圆睁，对莉娅着实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么长一段话，莉娅能背的这么流利。

    她垂眸沉思，看来光明教义确实深入人心，但是魔界竟然是七主。

    她对这组织架构有点好奇，一个大一统，一个松散联盟是怎么维持平衡的呢。

    这边，莉娅对自己的完美背诵也是非常满意，她洋洋得意的摇头晃脑，看着叶箐意有所指的强调道：

    “教廷早就发过公告，女孩子都是很危险的，很容易被引诱进魔界，所有拉入魔界的都是女巫。牧师说了，是因为女人的灵魂浑浊不如男人纯粹强大干净，所以女人最容易堕落成女巫，并一步步被引诱到魔界，只有全身心的虔诚的寻求光明神的庇护，才能避免这种命运。”

    叶箐听到这里，心里本能的抵触，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奇怪的受害者有罪论。

    她没有打断，继续认真的看向莉娅。

    莉娅似是也有些累了，开始学着叶箐的样子，找了叶箐旁边一块儿还算干净的草坪，轻拍了一下地面，盘着腿坐下。

    "所以，傻大个，不要被魔界抓走，我不嫌弃你是女巫，但是你不能再堕落了"

    "啊，这。谢谢？"叶箐有些好笑，但是莉娅眼见着突然低落了起来。

    "莉娅？"

    莉娅张开口，试图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声。

    她沉默了一会，神情越发低落，手里摆弄着一株不知名的野草，过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我有个朋友就进入魔界，再也回不来了。”

    “”她本来是我们这里最聪明最有希望进入唱诗班的孩子，是我最好最好的好朋友。”

    莉娅将野草一把拔下，随意的把草搓细，七扭八扭的把草编成一个看不出形状的图案。

    “可是她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进了魔界，等被人发现时，只有她平时最常戴的红色发带留在魔法阵的外面，那条发带，整个村里只有她有一条那么漂亮的发带。

    大人们都说就是因为她喜欢胡思乱想，没有把心思都放在祷告上，才会被魔界选中，让光明神不再庇护她，才招致了惩罚。”

    呃，这个神是不是太无能了点。

    叶箐有些不能理解，社会主义打工人从来是哪个神灵信哪个，哪个不灵就抛弃哪个，这边的人们是不是有点被PUA了？

    叶箐不由自主的有点出神。

    而且没出事就是神明保佑，出了事误入魔域就是神明厌弃招致惩罚。

    这薛定谔的保佑有什么用？这个逻辑没人觉得有问题么。

    叶箐有点头疼，尤其一想到以后要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她沉默了一会，忍了忍还是问道，“那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傻大个。”莉娅露出这么迷茫的神情。

    “露娜明明是很好的，很好的，她帮助了很多人，可是她被拉进魔界后，村里人都在说她的坏话，甚至她的妈妈也以她为耻，不该这样的。”

    莉娅摇了摇头，用力的揉搓着手中的野草，绿色的草汁从她的指间流下，形成一条小小的、苦涩的溪流。

    “为什么不愿意尝试救救她呢，为什么怕村里有丑闻，就不报给教堂呢”她喃喃的说道。

    叶箐也无法给出答案。

    人们总想看干净的人陷于污浊，高高在上的被踩在脚下的戏码。

    只是对一个孩子来说过于残忍直白。

    叶箐此刻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这个吸着鼻涕，鼻头红红的孩子。

    她只能沉默。

    沉默是此刻的森林。

    突然一阵咕咕声一言不合响了起来，让这场她的沉默瞬间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叶箐尴尬的抠了抠脚趾，一动不敢动。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莉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饼，洋洋得意的递给叶箐。

    “我早就是想到你可能没吃的，哝，我特意从瓦特家偷的，哼，谁让他今天骂我是狗杂种，快吃吧，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偷来的。”

    叶箐被食物的香气勾的更饿了，但是很显然莉娅偷饼的过程并没有那么简单，饼上沾了泥不说，还有两个黑黑的手印。

    叶箐此刻也无暇顾及，轻拍了两下，抖落上面的石子是她最后的倔强，立马狼吞虎咽起来。

    莉娅看叶箐吃的正香，心情颇好的唱起了一首歌：

    “妈妈，妈妈，女巫从不哭啊。

    谁是第一个女巫？河水淹死了她。

    谁是第二个女巫，绳索勒死了她。

    谁是第三个女巫，烈火烧死了她。

    谁是第四个女巫，鞭子打死了她。

    妈妈，妈妈，女巫去哪了”

    一开始的叶箐并没有听清莉娅在唱什么，觉得这小调轻快飞扬，可是等到她听清了歌词，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爬上后背。

    这哪里是甜美乡村童谣。

    这分明是夜晚恐怖故事。

    原本莉娅那清亮的声音，在黑夜的映照下越发显得有些诡异，甚至森林的风都在发出诡异的哭嚎。

    她急忙几口吞下馕饼，打断正在歌唱的少女：“这是什么歌？”

    “咦，你不知道么，没有小孩子不会唱这首歌，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是托莉涅之歌。”

    托莉涅！戒指上提到的名字，叶箐瞳孔巨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