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是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起码季岂那年在灰蓝色的雨中街道看到他是这样的。他结束了研究所的工作,白衣敞着,修长的手指握着雨伞,一只手插在口袋,温和朝她笑笑打招呼。
运输工具的灯光在雨幕中氤氲,实体板的电子屏不受影响,切换着广告与产品,庞大的机械建筑在屋檐的视角限制下变得犹如天外来物,轮廓模糊。
可究竟从哪一步开始走成了这样?
长廊尽头,爆炸声响起——对方倚着墙,冰冷地抬起眼,沉默与大火在他眸里笼罩。
……
“哐当——”
监狱门打开,哭哭啼啼的小男孩被架进来。
几乎前脚刚被松开,后脚他就扑到铁栏上哀求:“大哥大哥,放我出去吧!我今天刚满十五岁,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
狱警打了个哈欠,锁好门转身走入泛着红黑电子光的长廊。
没分化被毫不留情赶出家门这种事在Z30区见怪不怪,小男孩抹了会儿眼泪,握紧手里的金属铭牌走向牢狱内。
在此之前已有稀稀拉拉几人被抓进来。
墙壁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他走到窗边,地上坐着一个穿卫衣的年轻女生,曲条腿倚墙,见他过来还懒懒仰头说了句“生日快乐”。
小男孩眼珠骨碌一转,立即靠在她身旁坐下,套近乎道:“姐姐,你怎么会来这里呀?”
问得好。
季岂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几小时前,她还只是一个身份临期的应届毕业生,卡着招聘快结束的末尾去面试。
结果回来的路上天旋地转,再一睁眼就出现在一条陌生的大街上。
周围行人熙来攘往,她握着手机杵在路中央,一阵风吹过,无人在意。
季岂以为自己低血糖犯了给脑袋犯懵了,迟钝几秒,再次闭了闭眼。
巨型建筑横亘两侧,全息投影立在墙体表面,空中漂浮的飞行器交闪着电子光屏和霓虹灯,机械音自四面八方包裹整座城市——
“近日西北部出现乙类异兽袭击人类现象,请以下区域居民注意出行安全……”
沉默须臾,季岂低头拨打110。
没信号。
她面色平静,开口:“系统?”
无人应答。
“啊。”季岂蹲下,静了会儿,伸手随便拉住一个路人的裤脚。
“你好,不好意思。”她仰头,尽量显出纯良无害的样子,“请问警察局怎么走?”
于是,十分钟后,季岂来到工作窗口,给自己报了案。
“他们说我是黑户,就把我逮进来了。”
季岂抛着手里的金属牌玩,“早知道执法单位这么草率,就不说自己失忆了,半点人文关怀也没有。”
执勤人员拿着扫描仪给她面部识别了一通就叫人架走她,季岂一头雾水被带上车,到了地点才发现自己来蹲牢子了。
她从小到大都是四好少年,哪见过这种阵仗,“哐”一声铁门关闭,她站在原地片刻,给自己无语笑了。
小男孩眨眨眼:“所以姐姐……是失忆的外地人?”
“这样说也对。”季岂接受良好。
“难怪。黑市最喜欢没有记忆的外来人口了。”小男孩叹了口气,“还有我这种没分化被家里赶出来的孩子,就算出事也无人问津,最方便下手。”
这尼玛是黑市啊?
季岂一呆。
她以为正规监狱。那更完蛋,可能死无全尸了。
陌生的环境,信息量为零,季岂连自己穿越还是穿书还不知道。但无论哪种,以目前铁窗泪的状况来看,都是天崩开局。
她在继续装傻顺势问分化是什么和按兵不动从长计议中纠结了一秒,然后欣然决定先找下“主角”。
季岂微笑:“小朋友,你知道现在最有名的人是谁么?”
小男孩怔了怔:“……卡辛?”
“卡辛是谁?”
“联邦中央的主席。”
这有点过于有名了。
季岂若有所思摸着脖子上金属牌的凹痕,Z30-59705,是她的编号,像流水线生产的商品一样,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她不死心地坐正身体,左右望了眼,心中默念:“系统?系统?”
无人应答。
她清了清嗓子:“系统?喂喂?”
鸦雀无声。
小男孩奇怪问:“姐姐你说什么?”
季岂笑了一下。
没什么,她只是在期待她的穿书系统给她送来金手指。
事实证明,大概可能也许是没有。
回忆起几小时内见到的建筑设备运输工具,季岂心想,她应该穿越到了未来。
陆陆续续又被抓进几人,男女老少皆有,狭小的空间逐渐被挤满,耳畔充斥着低泣和惊慌失措的询问。
季岂正观察,小男孩幼兽求庇护般抓住她的袖子颤抖道:“姐姐我害怕。”
“别怕啊小弟弟。”她安慰人,虽然自己也可能是太奶奶的太奶奶的太奶奶了,喊弟弟有点串辈。
白漆皮铁栏外,酒店送餐模样的机器人在交叉口来回移动,隐约夹杂着不远处其他牢房里的争吵。
狱警打开门,拿着特殊材质的长鞭,命令他们按序排好队伍。
众人在窒息沉默中跟随狱警穿过一条条逼仄泛着青灰色冷光的走廊。
途经某个拐角,一阵狂欢如撕开薄膜的潮水蓦然涌入。季岂偏头,透过半掩的看台后门,瞥到偌大场地上密密麻麻的观众赤红着双眼嘶喊。
她顿了顿,正要看仔细,这时后方传来惊呼声——
一个女生趁狱警掉头不注意,从队伍逃了出来。
女生精准卡在摄像头的盲区,不知已观察过多久,然而刚转身没跑几步,整个走廊倏地闪烁起警报的红光,岔口的机器人立即调转方向迅速朝她围聚——
众人惊惧后退,季岂闻声望过去时,只看到一具被电击瘫软倒在地上的身体。
狱警脚步都没挪,就地观赏完这出好戏,甩了甩鞭子哼笑:“谁想逃可以继续!走!”
这里到处都是人工智能监控,机器人无死角巡视,犹如密不透风的大网,有了这一例,其他人也彻底打消蠢蠢欲动的念头。
季岂发怔,后背被狱警唰地抽了一鞭:“愣着干嘛?你也想跑?!”
这鞭子猝不及防,抽得季岂心头有点下意识冒火,她被身旁女孩眼疾手快扶住,又很快松开。
“谢谢。”季岂稳住身形。
肩胛骨嗡嗡发麻,肌肤伤口像被盐水腌泡一般阵痛。她抬手捂了下肩,心道这鞭子有点东西。
-
封闭密室里陈列着简易机械设备,包裹严实的实验人员用激光将金属铭牌编号嵌在每个人脖子上。季岂摸着那块粗粝,觉得像菜市场被盖印红章的猪皮。
录入生物识别后,他们被关回监狱。
季岂轻车熟路,再次经过那个拐角时,正好碰上刺青壮汉走进去,顺手关上后门。墙体隔音很好,喧嚣倏然隔绝,一点声音没再漏出来。
当晚的食物是合成肉。
真空包装袋里一块干瘪的不明物体,季岂咬几口硬是麻痹了自己的味蕾,点点头说还不错。
吃完晚饭,季岂叹了口气,感觉这是断头饭。她没什么事做,开始四处闲晃,跟小姑娘搭话。
当时搭了把手的短发女生叫於雪,看模样与她年龄差不多,性格挺高冷,惜字如金,不说话的时间就阖着眼,安静得像在打坐。
这里没有钟表,不见天日,因为在全新环境,生物钟不起作用,只能通过集体监狱的灯光判断时间。一夜不安的低泣灌在耳畔。
小男孩似乎从这趟回来就没再出声,他神色莫名,黑暗中目光游移,最后定在了不远处裹着卫衣兜帽睡得并不安稳的失忆女生身上。
翌日,外面一有动静季岂就睁开眼。
“砰!”两个狱警打开门,将他们粗暴地拉出。“都排好队,点人!”
门口列了两队狱警。
领头点齐了数,把这些脖子印着编号的“犯人”带到废弃实验室,停在门口,自己敲了敲门走进去跟研究员们打招呼。
季岂站位靠前,下一秒,好似听到里面传来错愕又恭敬的声音:“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姐姐,你不害怕么?”
小男孩不知何时幽幽来到她身后。
季岂转过头,想了想诚恳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
老实说,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从穿越过来一路都被推着走。不过看到废弃实验室——季岂摸着脖子上被嵌入肌理的编号,心里已有了猜想。
她没有注意到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诡异,耳边是依旧懵懂亲和的声音:“这样啊。”
领头狱警走出来,沉默地挥挥手。
武装人员立刻上前将他们押进实验室。
踏入实验室的一瞬间,寒意笼罩,空气中弥散着消毒水气味,墙壁反射仪器冷荧荧的光,几名白色工作服研究员无声围在实验台边。
一秒,两秒。
仿佛被瞬间剥夺呼吸。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凄厉尖叫——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我不要!我不要注射!”
“求求你们,我不要这个钱了…我家里还有老小在等着我……”
季岂安静立在中央,视线扫过散落一桌的试管和药剂,停留在地上那个浑身抽搐翻着白眼的人。
对方应该刚被做完活体实验,青紫的脖子处有个编号。
恐惧在人群中蔓延。
他们四处逃窜,哐哐拍着门!
唯一坐着的研究员戴着防护口罩,垂着眼睫用酒精棉擦拭针尖。
他周身笼着淡然的、气定神闲的气息,整个人被防护服包裹住,只能看到乌软额发隙下密垂的眼睫。
其他狱警与医护人员耐心观赏他们痛哭流涕的模样,等领头的研究员,抬起眼皮,扬了扬下巴,狱警们才得到指示般毫不留情将众人扣押回原地。
前人死去的惨状让他们惊慌失措,人类求生本能在此刻爆发到极致,被架近那张实验床时不住流泪摇头。
研究员恹恹耷着眼,苍白手指轻点了点桌面。领头狱警见状,立即道:“谁第一个?”
“快点,抓一个过来。”他似乎怕研究员等急,赶忙下达命令。
所有人都挣扎着往后退,似乎不做第一个针头就永远不会扎到自己身上。
季岂望了眼,也顺势想往后退半步,然而她还没挪动步子,身后猝然传来一股大力——
她被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