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贺阳从身后护住自己时,王姿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看到。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只看到了猩红粘稠的血液从贺阳头上蜿蜒而下。
那时的王姿然早就有了一套自己对世界成熟而淡漠的看法,所以在贺阳撑不住单膝跪地,接着倒在她脚下的那一刻,她下意识产生的竟是——
为什么?
为什么?贺阳为什么要冲过来救她?
这些年来,对她爱生爱死的男人不算少,甚至还有差点儿没救回来的。但是她总能轻易察觉出,他们所谓“可以为了她去死”的慷慨下,隐藏着多少的阴暗自私,偏执和丑恶的占有欲。
但是贺阳不同。
他对自己没有丝毫偏执的占有欲。
就连他不让她有其他男朋友,都只是为了维持他早已摇摇欲坠的尊严罢了。
后来贺阳在抢救室抢救时,王姿然拿到了监控。
在漫长的等待中,她反复看他奔向她时的身影。
虽然她花了大价钱医治他的腿,但是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办法脱离拐杖。
但视频里,就在广告牌坠落的那一瞬间,他却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潜力,像一头豹子一样冲向了她,危急关头直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护住了她。
监控摄像头太老旧,拍不清晰他那一刻的表情。
但是她却能感受到,他那一刻,是真的抛却了生死,只是为了保护她。
这次的意外差点要了她的命,王姿然自然是给足了压力让人去调查。
但是无论怎么调查,是谁调查,都给出了同一个答案——
广告牌的掉落只是偶然事件。
其实王姿然在心里也是这样判断的。
因为去这个码头视察本来就是她临时起意,而且她原本也不必去那里视察。
所以不会有人提前在那里做手脚。
但是得出这个答案之后,王姿然却更加沉默。
她倒是宁愿现实中再多一个躲在阴暗处的敌人,这样自己就能再次提起兴致,绷起神经,准备战斗,把所有威胁全都消灭掉。
但是事实上,她现在已经没什么可以去战胜的了。
如今她踩在无数战利品堆积的金字塔尖,手中握着无可匹敌的宝剑,到头来,却败给了偶然。
多么可笑。
冥冥之中,王姿然内心有了其他想法,但是她始终放置着它,不敢触碰。
但午夜梦回时,这个念头却始终萦绕在她心上,让她连续两天睁眼到天明。
广告牌是她最后挤垮的戚氏集团的,所以,是不是她这些年太过不择手段,把许多人逼到死路,上天才给了自己这一劫?
她不敢相信。
把信念寄托给虚无,是懦弱者的行为。
在强大的医疗团队加持下,贺阳即使命悬一线,也终于被抢救了回来。
但就是一直没有醒来。
王姿然推了集团繁忙的会议和各种事务,在高级病房里陪了他三天。
但他始终没有苏醒。
第三天,病房里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医生,是她曾经资助过的一任男朋友。他知道自己不该再纠缠王姿然,但是他终究还是没忍住。
“贺先生真是个幸运的人。”他开口赞叹道。
王姿然看了他一眼。
“我很羡慕他,能这样为王小姐付出生命。”他接着说。
王姿然想起来了,这个男人当初为了挽回自己,差点割腕自杀成功。
没想到爬得够快,已经到了可以出入高级病房的级别了。
年轻医生看到王姿然把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激动的表情再也控制不住,“早知这样就能留住王小姐,当初我也可以为您这样付出生命。”
“他没死。”王姿然突然打断他。“我不会让他付出生命。”
说完,王姿然就扬扬手,示意保镖把他请走。
在保镖钳制住年轻医生胳膊的时候,他连忙开口:“他一定很爱您!”
王姿然手一顿,保镖也放松了对年轻医生的辖制。他一看自己赌对了,连忙趁机表明心意:“就和我爱您的心一样!我们都是宁愿自己死也要保护您的人!”
年轻医生说完后,整个病房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也只有维持贺阳生命的仪器还在平稳地运转,发出低低的白噪音。
突然,王姿然嗤笑一声。
动动指尖,保镖立刻把这个目光狂热的年轻医生拖了出去。
王姿然自嘲一笑。
这么多年,能让她看走眼,看不懂的,果然也就只有贺阳一个。
王姿然随后又把目光放在了病床上还未醒来的贺阳身上。
他身上插满了管子,就连喂食,都只能打流食。
但是,毕竟是活下来了,不是吗?
明明手术很成功,护理的很好,顶多下半身瘫痪而已。
只要还活着,就还能有无限可能。
但是,贺阳,为什么你还不愿意醒过来?
王姿然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在蔓延。
果然,随后专家团队给出的判断证实了她的猜想。
“患者求生意志较低,可能不利于恢复。”
那时贺阳的生命体征已经减弱到像寒冷冬季微弱的一簇火苗了,王姿然再一次感受到了事情失去控制带来的烦躁感。
又是高强度开了五个会议的一天,临近深夜,王姿然回到了这个病房。
她突然想起那个年轻医生的话,他说贺阳爱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工作连轴转了几天抵抗力下降了,所以她才会像突然降智了一样低声对贺阳说:“如果你真的爱我,那就睁开眼睛。”
然后她就这么看了一夜,贺阳依旧紧闭双眼。
就像是对她可笑举动的无声嘲讽。
王姿然笑了,第二天就让助理把所有出差的工作提前安排。
连续两周,世界各地地飞。
等她刚下飞机时,助理告诉她,贺阳不行了。
王姿然这时早已经把爱不爱这种蠢事情抛在脑后了。
在理智重新回归后,她理清了贺阳的真正想法。
站在他的床边,亲眼看到监护仪上的波动拉平,她在心里想:
所以比起失去尊严,你宁愿死,是吗?
此时病房里的其他人都识趣地走了出去,只剩下王姿然居高临下地看着贺阳冰冷的身体。
突然,王姿然又笑了。
好吧。
如果有下辈子,她才懒得再看贺家的换子大戏。看在贺阳救了自己的份上,要是真有来世,那她就让他继续当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少爷吧。
后来,贺阳的葬礼很盛大,许多媒体争相报道,把贺阳描述为王姿然此生唯一的真爱。
但王姿然却直到葬礼结束后,才独自一个人站在了贺阳的墓碑前。
王姿然手上拿着一个礼盒。
两年前他们在伦敦度假,她受邀参加一场晚宴。
贺阳突然指着橱窗里下摆层层叠叠手工缝制的宴会长裙跟她说:“这件粉的,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当时她只是瞥了一眼,没当回事。
这不是她的穿衣风格。
而贺阳也似乎只是随口一说,看王姿然不感兴趣,也就没当回事。
但是现在,她让那家店的裁缝重新缝制了一模一样的裙子,然后把它带了过来。
裙子被放置在精美礼的礼盒之中,王姿然没有穿。
“贺阳,我不会穿的。”她说。
“我也不会再记得你。”
“即使现在外界都在说,你是我唯一爱的人。”
“但是我知道,你也知道,海城的王小姐,从来不谈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