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吴伴雪笑吟吟地领了几个绣娘过来：“如今也该准备秋日的衣裳了。锦姐儿我看着抽条了许多，去岁的衣裳可都不能穿了。”
李云锦从桌前抬起头，笑道：“劳烦舅妈费心。”她的视线落到吴伴雪身后的绣娘身上，顿了顿，方才继续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跟在吴伴雪身后的绣娘抱着各色绸缎。最前头的绣娘也是之前见过面的，眉眼弯弯，笑得很是温柔。
李云芳已经雀跃地跑过去，抚上一匹海棠红的云锦：“这个颜色好看。”旋即想起自己和姐姐还在孝期，又放下手指。
李云锦放下纸笔走来，绣娘已抖开软尺：“郡主先请。”
冰凉的尺子贴着李云锦的肩线游走，在腰际轻轻一收：“郡主长高了些，身量比旁的小娘子都高些。”
“用这匹月白暗纹的杭绸做襦裙如何？”吴伴雪展开一匹布料，缎面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既不失礼数，也不至太过素净。”
李云锦点点头。
她对衣裳什么的，倒也没有那么在意。
吴伴雪又转向李云芳：“芳姐儿试试这匹杏子黄的缭绫？走动时能漾出水波纹来，颜色也好看。”
李云芳就欢快地上前去，在旁边也跟着量完了尺寸，挑好了布料，看着绣娘们开始收拾东西，忽然问：“衣裳要多久才做好呀？到时候是不是要送到庄子里去？”
为首的绣娘手一顿：“郡主要去庄子上住吗？”
李云芳欢快地点点头：“我和姐姐一起去哦，三天后就要过去了。”
那绣娘顿时笑道：“衣裳怕是要半月左右才能做好，郡主若是愿意，就送到庄子里去。”
李云锦含笑点点头，绣娘立刻会意：“奴婢记下了，到时候就给郡主送到庄子上去。”
吴伴雪看着姐妹俩一个沉静如水，一个明媚似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还要给锦姐儿裁两套正式些的衣裳。”
她替李云锦拢了拢鬓发，笑道：“锦姐儿如今是郡主了，可不能和以前一样了。”
绣娘连忙应了，笑着又恭维了几句，方才走了。
等她一走，吴伴雪就笑道：“锦姐儿，上回你让我带回来的寒瓜，府里上上下下都赞不绝口。老夫人每天都念着想吃，夸那瓜清甜解暑，连你舅舅这般素日不爱吃瓜果都多尝了几口，看着还恋恋不舍的样子。”
李云锦微微一笑：“舅母喜欢就好。”
“这瓜何时能上市？”吴伴雪眼中闪着期待的光，“我瞧着比市面上的瓜可好吃太多，若是卖出去，定能赚一笔银钱。”
“待我回庄子里，便要着手安排了。今年种得不错，收成应当可观。”
李云芳兴奋道：“那我去庄子里，是不是可以随便吃？”
李云锦不由得点了点她的额头：“那可不成，吃多了肚子会不舒服。不过还有别的果子，定然不会让你的嘴巴受了苦。”
李云芳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抱着她的手臂不撒手。
吴伴雪笑眯眯摸了摸李云芳的脑袋，笑道：“那过几日我可要派人你庄子里多买些，送些给娘家亲戚，也叫他们尝尝鲜。”
她压低声音，笑意更深：“你这寒瓜，必定大受欢迎，到时候怕是要供不应求呢。”
李云锦眸中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舅母若喜欢，我让人多留些给您。”
“那可好，我就指着你这瓜给我长脸了。”
几人正笑着，外头丫鬟来报，说舅老爷来了。
吴伴雪诧异：“他怎地过来了？”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不过片刻，帘子一掀，叶凌云就进来了。
“咦，倒是凑巧。”见吴伴雪也在，叶凌云朗声一笑，目光中倒是透出几分亲昵。
吴伴雪也笑：“方才过来给锦姐儿裁衣裳，你这个时辰过来，可是一下朝就回来了？”
李云锦也点头，略带意思诧异：“舅舅今日回来得早。”
“今日没什么大事，便早些回来。”叶凌云在对面坐下，自己斟了杯茶，饮了一口才道，“听说你那寒瓜很快就可以摘了？”
话一出口，李云锦和吴伴雪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就连李云芳眼中都带了点笑意，捂着嘴偷偷地笑。
叶凌云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也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道：“原来已经有人说过了？”
“舅母方才还说要过几日去庄子里多买些。”
叶凌云哈哈一笑，亲昵地对吴伴雪道：“你倒是会挑好东西。”
吴伴雪拿帕子拍了他一下，笑道：“锦姐儿的东西好，难道还要你来说不成？”
一时间，屋子里尽是笑声。
等声音歇了，叶凌云方才对吴伴雪道：“不知道厨房里晚膳准备得怎么样，你要不要带着芳姐儿一同去看看？”
吴伴雪看了看二人，笑道：“说的是，今儿天气也热，还得准备些消暑好吃的东西才行。”
李云芳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跟着吴伴雪走了。
等两人一走，李云锦朝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悄声退下。
屋子里渐空，叶凌云脸上的笑意敛起，指节在桌面上轻叩两下，才开口道：“锦姐儿，舅舅问你，与你做生意的葛喜来，你可知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李云锦微微一怔，心底一跳，面上却不显，只是摇头：“我与他只是生意往来，并不清楚他的底细。”
停一停，见叶凌云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之色，又道：“不过他办事利落，许多其他商人买不到的稀罕种子、器具，他都能弄来，价格也公道，所以一直合作得不错。连拿红薯，也是他从外地运过来的，我试着种了一下，发现不凡，才种起来的。”
叶凌云眉头微皱：“陛下派人查过此人，却查不到他的来历。他明面上是个南来北往的行商，可背景成谜，连户籍都模糊不清。”
他抬眼看向李云锦，语气沉了几分：“如今听你这么说，他手里头还有红薯这样的好东西，偏偏却要送到你手上……锦姐儿，此人恐怕不简单。”
李云锦咬唇沉思片刻，皱眉道：“可合作至今，倒也不曾发现什么不对。”
“舅舅是担心他另有所图？”
“不错。”叶凌云点头，“你如今身份不同，岁宁郡主的名头在外，加上红薯之事天下闻名，难免有人想借机攀附，或是另有所谋。葛喜来若只是个普通商人倒也罢了，可偏偏查不出根底......”他叹了口气，“舅舅不想你涉险。”
李云锦安静听完，眸中神色未变，只轻声道：“舅舅放心，我明白轻重。”
叶凌云凝视她片刻，见她神色坦然，稍稍安心，又道：“若你缺什么稀罕种子或农具，大可告诉舅舅，我派人去寻，总比与来历不明的人打交道稳妥。”
李云锦微微一笑：“好，日后若有所需，定先与舅舅商量。”
叶凌云这才舒展了眉头，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忽然笑道：“不过你那寒瓜种得确实好，我略微同陛下提了提，陛下都问什么时候能吃到。”
李云锦眼底顿时流露出狡黠的笑意：“陛下若是喜欢，我送些到府里来，舅舅送上去就是了。”
叶凌云大笑：“那舅舅可要沾你的光了。”
待到夜里无人，李云锦取出了葛喜来的联络器，心底有些感伤，好好的身份，就要放弃了。
指纹密码通过，通讯器上顿时亮起微光，投射出一片虚幻的光幕。
“葛喜来。”她低声道。
光幕波动片刻，浮现出一张精明市侩的商人面孔，正是葛喜来。他笑眯眯地拱手：“主人深夜召唤，可是有急事？”
李云锦浅浅地笑了笑：“舅舅今日找我，说陛下派人查过你的底细。”
葛喜来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如常：“哦？查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查到。”李云锦叹气，“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怀疑你。”
光幕中的葛喜来也跟着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遗憾：“我这‘葛喜来’的身份经营得挺好，生意网都铺开了，现在放弃确实有些可惜。”
李云锦抿了抿唇：“你……”
“不过无妨。”葛喜来忽然展颜一笑，那张商人面孔在光幕中渐渐模糊，“换个身份而已，对我来说不过是改个头面的事。”
李云锦也叹气：“小心些吧，一切稳妥为上。”
“明白。”葛喜来点点头，笑道，“等我换个身份，再与主人联系。”
光幕闪烁几下，随即熄灭。
李云锦将联络器放回去，轻轻叹一口气。
与此同时，京城某处宅院内。
葛喜来——或者说，曾经是“葛喜来”的存在——正站在铜镜前。镜中映出的是一张精明市侩的商人面孔，眼角带着岁月留下的细纹。
“这个身份用了才不到一年。”他自言自语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怀念。
下一秒，他的面部轮廓开始蠕动，如同水波荡漾。
皱纹渐渐平复，眼角上扬，鼻梁变得更为挺拔。短短几个呼吸间，镜中人就从一个中年商人变成了一个二十出头的文弱书生——苍白的面容，单薄的身形，连眼神都变得怯懦起来。
他满意地看了看镜中的新形象，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换上，又往腰间挂了个装书的布囊。
“柳随风，落第举子。”他对着镜子练习着新身份的神态，声音也变得细弱了几分，“姑且先用用。”
收拾妥当后，他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出。夜色中，几个黑影正潜伏在巷口，紧盯着这座宅院的一举一动。
柳随风低着头，畏畏缩缩地从那些暗哨面前走过，甚至还因为太过紧张而绊了一跤，引来暗处几声嗤笑。
“穷酸书生。”有人低声嘲讽。
柳随风充耳不闻，踉踉跄跄地走向城中最大的花楼——醉仙楼。
醉仙楼二楼雅间。
柳随风战战兢兢地推门而入，对着里面几个正在饮酒的富家公子连连作揖：“各、各位公子，小生迟、迟到了......”
“哟，你谁啊？”一个锦衣公子正要招呼，忽然一愣，叫起来。
柳随风也一愣，恍恍惚惚，退出去，小心躬身：“想……想来是小生走错房间，对不住各位公子。”
说完，急急掩面而走，身后传来众人的哄笑声。
一拐弯，他瞬间挺直了腰板，眼底一片冷凝。
他闪身进入一间空置的客房，反手锁上门。这一次，他的面部变化更为剧烈——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咔”声，身形拔高了几分，肩膀变得宽厚，连肤色都从苍白转为健康的小麦色。
片刻后，门再次打开时，走出来的已是一位英武俊朗的年轻公子。
剑眉星目，气度不凡，腰间配着一把装饰华贵的长剑。
他大摇大摆地下楼，在花楼门口与一个正要上楼的暗探擦肩而过。
那暗探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回头望向二楼。
“这位兄台有事？”英武公子挑眉问道，声音清朗。
暗探连忙摇头：“没、没事。”
公子微微一笑，大步流星地走入夜色中，很快消失在京城繁华的街巷里。
现在，是时候想个办法让自己重新出现在主人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