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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鸦色(一)

    宋邺冤枉得紧,哀道:“王爷,这也不是我一人的计策呀……”

    是呀,这怎是区区一个礼部尚书说了算的事。

    让萧翊怨恼的,从来不是宋邺这等屈意奉承的鼠辈。

    他恼的,是满朝文武,是氏族宗亲,竟无人觉得让一民女替公主去死有何不妥。

    他守疆这些年,看过雪玉关下的凉州百姓如何军民一心。

    幼童省下口粮,为守城官兵换一碗暖身的酒。

    女子们带着针线,在军械库门边,领来一件件破旧的甲胄悉心缝补。

    将士戍边是为了什么?

    朝堂议事又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保天下百姓安乐么?

    而现在,他们又在做什么?

    失土未收,就将一弱女子推出去,换皇室安宁,边疆太平。

    简直本末倒置……

    萧翊心里恨着,面上也未显出多少,手在若璃肩头拢了一下。

    不知何时,若璃软若无骨的身子渗出阵阵冷汗,浸透月白薄裳。

    萧翊看了看她,她似再忍不住,削玉似的肩颤得厉害,头一偏,靠到萧翊胸膛小声啜泣起来。

    萧翊拍拍她的背,对屏风后的宋邺道:“宁远伯贪墨,刚被抄家,宋大人面前这幅屏风,便是从伯府搜出来的,大人可觉得眼熟呀。”

    宋邺自进门时就已认出屏风上的吹箫引凤图。

    这屏风是他前年受人所托,送给宁远伯的,此事甚为隐蔽,无几人知晓,但萧翊却知道,他不禁感到如芒在背,心中擂鼓。

    “王爷,微臣昔年去宁远伯府做客,见过此屏,有些眼熟……”

    萧翊冷笑一声,“宁远伯之事,乃是给宋大人提个醒,莫要本王下次回京,来这暖玉阁消遣,看到的会是宋大人的妻女。”

    宋邺惊恐地看向屏风里的人,“王爷……”

    萧翊抬起手,让他闭嘴,接着道:“本王再问你,陈希青给你的帖子里写她要面圣,她可是跟父皇谈了什么条件?”

    宋邺哆嗦着,迅速从宽袖里摸出一本折子,经由息风传递到萧翊手中。

    宋邺说:“怀安公主求了这道赦令。”

    萧翊单手撩开折本,扫了一眼,又合上了。

    “滚罢。”

    宋邺马上从地上爬起来,跌撞着出了香室。

    若璃抽抽嗒嗒半天,想忍住又忍不住,眼泪如珠,弄湿萧翊暗金的宽袍,她一抽一抽地拿出手绢,给他擦。

    萧翊拦下她的手,说:“行了,想哭就哭罢,也没别人。”

    若璃不哭反笑,手里攥着丝帕,刚欲说什么,息风进来回话,说宋邺直接回了府,不曾去往别处。

    萧翊重新卧在软枕上,指尖捏着赦令折子的一角出神。

    半晌,见息风还杵在塌边,萧翊扬眉问:“还有什么?”

    息风咽了下口水,回:“我在外面遇到个人。”

    “何人?”

    “轻燕。”

    萧翊看了一眼若璃,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息风,等他接下来的话。

    息风:“听婆子说,她来打听最近是否有获赦的姑娘。”

    萧翊唇角微扬,把手中的赦令折子横到若璃眼前,道:“她对本王无情无义,对你,倒是心心念念。”

    若璃玉指颤巍巍地接过折子翻开,看到赦令上的名字——岳紫嫣。

    她惊得又哭又笑,柔荑素手一会儿摇着萧翊的胳膊,一会儿又攀住他肩膀。

    萧翊拿她没办法,牵着她的丝帕,为她擦泪,唤她小字。

    “子鸢,你自由了。”

    ——

    萧翊在暖玉阁睡了一宿,之后就回了王府,连着几日都未去临雪别苑。

    不去的原因有二。

    一是浔水起了匪患,有一支匪兵颇成气候,朝廷派了海正侯去剿匪。

    浔水乃南疆防线的关隘之地,发兵剿匪事小,但一旦牵动梁国与百越国的对峙局面,就麻烦了。

    如今北境局势还不稳,南边再出事,梁国搞不好就要面临南北两线作战的局面了。

    太子极为关注浔水局势,萧翊每日被召去东宫,密议北狄与百越之事。

    萧翊好不容易从东宫出来,还要去魏皇后宫里吃个饭,讨个打,将母后哄开心。

    出宫已是掌灯之时,着实无暇顾及陈希青。

    二来,那晚在暖玉阁,萧翊自讨苦吃地问了息风一句:“那叫轻燕的丫鬟可看见了你?”

    息风嗓中一紧,道:“应当看见了,她还向香室里望了好几眼。”

    萧翊寻思片刻,又问:“她回去多久了?”

    “半个时辰。”

    “可曾回来传信?”

    “不曾。”

    萧翊眼落冰潭,全身散发清泠泠的寒意。

    “本王今夜便宿在这儿罢。”

    若璃忍俊不禁,伺候他宽下外袍,吹灭灯烛,退了出去。

    他兀自侧身躺在暖塌上,不再做声。

    再见到陈希青,已是五日后的宫中梅宴。

    魏皇后广宴京中贵女,在关雎宫的梅园设宴,说是赏梅,实则为翎王选妃。

    萧翊让魏皇后给怀安公主发了帖,用的理由是,怀安公主不日就将为国远嫁,魏皇后作为名义上的母亲,要将她请来宫中,体恤一二。

    陈希青由着侍女打扮一番,紫丝绸袄,云裾曳地。

    青丝高束成宝髻,钗钿插了九支,陈希青头皮扯得发麻,坐在殿中的席案后揉着太阳穴。

    “你就是要替我出嫁的怀安?”

    一双天真无邪的圆眼眨巴眨巴地凑到陈希青眼前,陈希青认出她来,道了声:“临安公主。”

    临安公主今年刚及笄,活泼性子还似孩童。

    她是魏皇后的幺女,上头两个哥哥,一个太子,一个翎王,都将她宠得娇蛮任性,尤其这张小嘴,冒出的话,句句都捅人心窝子。

    “你为什么要替我嫁去北狄呀?”临安一屁股坐在陈希青身旁,手肘撑在席案上看她,“你是想当公主吗?”

    陈希青放眼满堂的宾客,有不少王孙贵女叫临安去闲聊,她怎就盯上了她。

    陈希青说:“您才是公主,我去北狄是奉诏和亲。”

    临安道:“和亲不就是嫁给那个蛮人嘛。我听五哥哥说,北狄王老得都走不动路了。你嫁过去没几年就得守寡!哦,五哥哥还说了,北狄有‘父死娶母,兄死娶嫂’的婚俗,那老头要是死了,你还得嫁给他儿子,他儿子死了,你又要嫁给他儿子的弟弟……你要嫁这么多男人啊。”

    临安说着打了个冷颤,陈希青把自己的手炉递给她,笑笑说:“你五哥哥说没说过,若我不去,要嫁这么多男人的,就是你了。”

    临安抱着手炉,瞪圆了眼,真的被吓着了。

    “不会的,父皇母后这么喜欢我,不会让我嫁去那种地方的,我……我太子哥哥和五哥哥也不会答应……哎呀!”

    临安头上被挨了一记敲,回头一看。

    朱红氅衣带起一阵风,清冷的梅香随寒气飘来,狐裘肩头落了几片飞雪,萧翊俊朗面容逆着天光,更显冷峻。

    “你是公主,理当和亲,我有什么不答应的。”

    “五哥哥!你又打我头……”

    萧翊目光轻轻扫过陈希青,脱下氅衣,在她旁边的席案边坐下。

    他乌发束于金冠中,蟠龙玉带束腰,五官本就生得俊逸非凡,凤目更是不乏锋锐神韵,身姿挺拔如剑,气息沉稳如洪。

    到底是雪玉关的风沙里磋磨过的铁骨男儿,举手投足皆是武人的干净利落,不像这些年京中公子独好的慵懒阴柔之风。

    席间一众贵女停下窃窃私语,端坐起来,羞红的脸,含着笑,望着萧翊这边。

    萧翊仰头示意临安看殿上,说:“你怎还是坐没坐样,站没站样,趴这儿做甚,看看乾安,与你同岁,人家什么模样。”

    临安望去殿上,乾安公主正端坐在贤妃的身侧,安安静静地听魏皇后和贤贵妃叙话。

    贤贵妃正是海正侯的胞妹沈芳兮,入宫为妃三十余载,位列四妃之首。

    乾安公主为贤妃所出,从小就乖巧伶俐。

    前几年她的同胞哥哥三皇子封了越王,去了岭州封地,贤贵妃日夜思念,乾安公主便夜夜侍奉在母妃宫中。

    “装模作样!”

    临安嘀咕一句,她不喜欢乾安,因为乾安总把她衬得又蠢又刁蛮。

    萧翊把临安赶去魏皇后那边,离席前,还将她手中暖炉夺过来,往陈希青案上一搁。

    陈希青看了他一眼,将手炉收到袖中。

    魏皇后举杯开宴,提议行个飞花令,接不上令的不只要饮酒,还要在舞乐、丹青、琴曲中选一样献给众人。

    临安拍手称好玩,萧翊只是挑眉,行到殿上向魏后敬了杯酒,感谢母亲良苦用心,为了给他选妃,真是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

    席中各女也是满腹花花心思,花令接不上来,恐让人笑话诗书不好,接上来了,又没了展示更多风姿的机会。

    行了两轮后,有几人已耐不住了,故意讲自己接不上来,讨酒喝。

    萧翊听了鸿胪寺卿孙大小姐的古琴曲,又看了海正侯孙女香阳郡主的惊鸿舞。

    关雎宫里一时香芳四散,彩绸翩然,冬日的寒色都被女孩们的热情驱散了。

    萧翊指尖晃着酒杯,饶有兴致地问陈希青:“你要不要也行个令?”

    陈希青轻轻启齿,毕恭毕敬回道:“王爷,行花令是为了让您相看,择选王妃,我是待嫁的人妇,就不凑热闹了。”

    萧翊着实被这句“人妇”刺到了,放下酒杯,转过头,眯起一双风流眼,仔细打量眼前的“人妇”,不客气道:“在本王面前为蛮子守节,他们知道你在塌上叫得有多欢吗?”

    陈希青差点咬了舌头,警惕地看看旁侧,又瞪了一眼萧翊,不敢再接他的话,料不准他后头还有什么更难听的等着她。

    萧翊对她吃瘪的表情很满意,抬头继续看那惊鸿舞,舞得粉纨飘飞,艳绝动人。

    临安公主在魏后那头端着仪态,无聊透顶,又挤到陈希青的席案旁,趴着问萧翊:“五哥哥可有看上的?”

    萧翊懒声道:“都还行吧。”

    临安瞥了一眼他,“都还行就是都没看上,哎,又让母后说中了。”

    萧翊望向凤座上的魏后,问临安:“母后说中什么了?”

    “母后说你前两日刚纳了姬妾,新鲜劲儿还没过去,现在眼里装不下新人,自然是相看不上了。”

    萧翊愣了一下,眼睛去看陈希青。

    她面容云淡风轻,一副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的样子,只注视着台上献技的人。

    萧翊握杯的指节骤然收紧,温温的无名火在胸腔里隐隐烧了起来。

    此时,台上执笔蘸墨画青梅的贵女正是陈廷玉的嫡女陈珍卿,陈希青同父异母的妹妹。

    片刻,墨枝翠梅的雪瑞图铺展开来,两个宫人架起,在宴席前展示一圈。

    萧翊心里有怒,说话也更加锐利:“怀安,你妹妹可与本王相配?”

    陈希青平声道:“陈珍卿腹有诗书,颇有才名,一手丹青是父亲亲授的,娴静端庄,自是与王爷相配的。”

    萧翊举杯饮酒,不语。

    临安见萧翊头一遭询问女子,忙召了陈珍卿过来。

    陈珍卿笑颜如花,上前来敬酒,“王爷,临安公主,怀安公主。”

    陈珍卿生得富态,黛眉杏目,脸似银盘,笑起来纯澈灵动,极为面善。

    临安跳脱,替她的五哥哥详细考教了一番。

    诗词画艺,女德纲常,陈珍卿皆对答如流。

    临安拍了一下陈希青,说:“她确实腹有诗书。”

    陈珍卿向陈希青作揖,抬头时眼角挂了泪珠,道:“姐姐现在贵为公主,不日便要远嫁北狄,小妹还怕上次在府中一别即是永决,今日在这宴席上见到姐姐,实在欢喜。”

    陈希青眸光冷寒,看着陈珍卿晶莹的泪珠缓缓落下,心叹好一个楚楚可怜、人美心善的大家闺秀啊~

    曾经,她以为,这个妹妹会与陈府其他人不同。

    但那也只是曾经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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