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云急得跳脚,年长的这个钦差怎么疑神疑鬼的,抓不住重点。
“不能耽搁了,现在有人正在一处码头运送私银,背后应是当地世家,钦差大人需得赶紧派兵缉拿,这是最后一批了,运走了便再也找不到证据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梁一飞大惊,这女子好像知晓些私银案的内情,如果放走了这批私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沈观澜想得就没那么简单了,临宁世家树大根深,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会让一个小姑娘探听到,说不定有诈。
“绑起来交给孟知府吧,初来乍到,不能和当地世家的关系搞得太僵。”
孟知府颇有才干,一边能在东名山救“钦差”,一边又能在众多世家中如鱼得水,算得上左右逢源,此事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梁一飞心下仍旧存疑,到底还是选择听从老师的安排,准备喊护卫过来。
顾凌云挣扎大喊,“为什么不信我,我有私银证据,还有铸币厂工人的遗书,幕后主使就是临宁氏族!”
“住口!”沈观澜用帕子死死堵住顾凌云的嘴,这话要让世家听了去还得了。
“老师,她万一说的是真的呢?”梁一飞握刀的手动摇了。
他们在苏城查了半个月都没查到私银运转的证据,只推断出汇民钱庄背后的临宁氏族有关,眼前这女子所说句句都对的上,机会稍纵即逝,拖一拖可就没了。
“赌不起。”沈观澜叹了口气,“你可还记得陛下的口谕?”
二人临行前,陛下再三叮嘱:宁可查不到真相,也不能得罪世家。
陛下乃寒门上位,天然与世家有隔阂,而临宁的世家又与别处不同。
*
十八年前,丹国十万铁骑陈兵云州,逼迫陈后主割地议和。
顾家嫡子顾文朝领命,率四万老弱残兵前去云州议和签约,暗中却分出五千精锐给擅长剿匪的梁将军,让他收缴各处匪兵,共赴前线抗敌。
为了等梁将军收拢匪兵,顾文朝在前线拖着迟迟不肯签订盟约,敌方将领也不是傻子,一怒之下撕毁盟约,举兵攻打燕云十六州的最后一州——云州。
顾文朝誓死不退,与敌军鏖战七日七夜,最终与所有将士一同战死在云州城头。
云州城破的最后一刻,梁将军收编的七万匪兵终于赶到,不但打赢了这场救国之战,更是从丹军手中夺回十州,为积贫积弱的前陈朝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最后,寒门出身的梁将军以清君侧之名斩杀主和官员,凭借绝对的兵力优势踏上皇帝宝座。
为国捐躯的世家嫡子顾文朝,被寒门出身的梁将军追封为文远候。
大梁一朝,最不可调和的矛盾就此产生。
如果梁将军早半刻赶到,以顾氏之力,如今皇位上坐的恐怕就是世家子弟顾文朝了。
可援军赶到云州的时机卡得堪称严丝合缝,百姓言梁将军是有真龙庇佑,然而在顾氏眼里,陛下则是故意来迟,是彻头彻尾的窃国之贼。
世家之间同气连枝,得罪了顾家就是得罪了整个临宁氏族,朝堂中临宁系官员多如牛毛,与陛下亲信张丞相各成一派,互相倾轧。
就连陛下授意张丞相发布的惠民政令,也被临宁派认为是打压世家的手段。
误会之深,犹如天堑。
*
“还是老师考虑周祥,我这就把刺客交给孟知府。”
扑通——
顾凌云颈间匕首轰然落地,头顶传来少年的怒骂声。
“迂腐至极!”
梁一飞瞪大眼睛,看向梁上突然出现的人,“你又是谁!”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顾凌云赶忙扯下堵嘴的帕子,“他是我的朋友。”
这个时候了,名姓可以改一改好吗。
“我与朋友真的不是刺客,这里是证据,二位大人一看便知!”
顾凌云掏出李年方的遗书和两锭私银递给钦差。
半盏茶后,顾凌云略去与李年方的交易及阮无瑕的身份,将这两日发生之事一一说明,四个人终于能坐下来谈话。
“这两锭银子周身无一丝摩擦划痕,可见其未在世面上流通过,但是它们的色泽却跟流通多年的官银相似,所以我推断这些银子乃是私银,必定是铸造工艺或者材料与官银不同,变色会更快些。”顾凌云道。
梁一飞:“你猜的没错,工部那边研究过了,私银里掺杂了一部分铁,颜色变暗是铁锈所致。”
顾凌云点头,继续指着两锭银子给钦差看细节。
“钦差大人请看,这两锭银子颜色又有差异,其中颜色更深的是李年方从私银厂盗出来的,颜色浅的这个……”
“有甚好遮掩的,另一个是我刚从转运私银的船上拿来的。”阮无瑕做了个探囊取物的手势。
沈观澜极看不惯他这等江湖草莽的做派,“那帮人穷凶极恶,怎会平白无故让你拿银子,莫非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喂,老头子你当官当傻了吗,我要是跟他们一伙,犯得着过来自投罗网吗?”
“你——”沈观澜指着阮无瑕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我有名有姓。”阮无瑕抖抖袖子,扔出一枚刻有沈观澜三个字的金色小印,“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梁上君子阮无瑕是也。”
象征钦差身份的印章就这样被扔在地上。
沈观澜脸色铁青,“遗莲大盗阮无瑕!”
“钦差大人见谅,他只是想证明自己身份。”顾凌云赶忙捡起印章还给沈观澜,转身恶狠狠瞪了阮无瑕一眼,“你去门外守着,没有钦差的允许不准进来!”
阮无瑕也气得够呛,我一片好心反倒被你当成驴肝肺,当我愿意跟你这老顽固打交道呢!
“别怪本少侠没提醒你们,他们船上有夹层,上层放米,下层放私银。”阮无瑕冷哼一声迈出房门,“私银之事与我无关了。”
这两边怎么都跟炮仗一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时间耽误得起吗?
“你不愿意守门的话,能不能再去码头一趟,就当是还我人情,帮我盯着那帮匪徒,此事事关重大,我能信的人只有你了。”
阮无瑕看着顾凌云恳求的眼神,到底还是没硬下心肠,“看我心情。”
听他这么说,顾凌云顿时放下心来,这人吃软不吃硬,虽然脾气差了些,但绝对配得上他的名号,是个一言九鼎的君子。
阮无瑕一走,房间里气氛便没有那么紧张了。
“两位大人,这两锭颜色不同的私银,绝对可以证明李年方的遗书为真。”
“阮无瑕隔空取物之术您也看到了,这难道还不能让您相信码头上正在转运私银吗?”
“阮无瑕轻功极高,从码头到知府后宅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现在派兵去抓贼,应该还来得及。”
顾凌云声声恳切,梁一飞已经被她彻底说动。
“老师,我相信这位姑娘说的话,您若是不愿意派兵,我带护卫去抓。”
沈观澜的态度也有些松动,但他还有一件事不明。
“我观姑娘言谈举止虽随性,却隐约透露出一番世家贵女的气度,绝不可能是一个小小的侍女,不知你是何出身?”
“出身重要吗?”顾凌云从始至终一直在回避身份问题,她不想把顾家扯进来。
“姑娘连家门都不敢报,你要本官如何信你?”
“是啊,姑娘总该有名姓,难不成你祖上做了坏事羞于提及?”梁一飞道。
我父亲怎会做坏事!
顾凌云双眼通红,从胸口掏出本以为用不上的身份文书,声音悲怆。
“民女顾凌云,燕云十六州的云。”
梁一飞和沈观澜猛地抬头看向她,“你是文远侯之女!”
顾文朝的女儿,便是没有半分证据,仅凭她一纸身份文书,他们都不该怀疑她。
那可是一人能抵十万兵的平丹将军文远侯啊!
*
阮无瑕离开钦差客房后,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
师父说得没错,那些当官的迂腐的很,办事畏首畏尾,一点也不畅快。
证据都拍他脸上了,还问东问西,抓不着人也活该。
他才懒得听老顽固的差遣,要不是自己失手烧了李年方的转运图,欠了顾凌云人情,他可没兴趣替官府办事。
最后再跑趟腿,从此两不相欠。
还是当大侠好,快意恩仇。
“非礼,非礼啊,你这个登徒子……”不远处传来女子的求救声。
阮无瑕眉毛倒竖,立刻触发锄奸扶弱的雷达,“姑娘别怕,本少侠来救你!”
*
梁一飞换完衣衫,倒是有几分俊朗的风采,往高台一站,吸引了不少人朝他看来。
“诸位公子小姐,本钦差听说临宁的潞水河是个消遣的好去处,今夜正好中秋,何不相约一同游船,本官也好看一看临宁盛景。”
少年少女最爱热闹,劳什子的赏花宴哪有游船好玩,众人纷纷响应。
不爱凑热闹的,也都被自家长辈推出去,钦差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孟咏雪以往也操办过游船会,准备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知府衙门为了兼顾世家与平民,特意建在南北交界处的潞水河边,贵族子弟们不多会儿便都上了船。
潞水河边过,满楼红袖招。
月儿圆圆,水流潺潺,船上贵族少女饮酒作乐,与河岸两旁的丝竹声分外相衬。
本该是最爱的风景,顾凌风此时却没有心情欣赏。
“通知吴三,计划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