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二〇一四年,秋。
来津西这么久,还是没适应当地的天气。
我沿着长街,朝不远处的药店走去。进店之际,传来易拉罐砸在地上的声音,随后便是几名男生的声音:“喂,别挡哥几个的路!”
我往斜侧瞧,是几名看似初中生说的。我又看了看后侧,他们的对面,是个女孩。
在一瞬间,脑子如宕机般愣了一下。心里也跟着抽一下,她实在太像林暖了。
但林暖是林暖,她是她,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平替角色。
同时,不知怎的,感觉她身上有种魔力,在指引我靠近。或许是两年前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并在暗示我什么。
我转身往回走,那几名男生看了我一眼。这时那女孩提声:“哪个学校的学生,敢冲撞老师。”
她是老师?我走到她身后,捡起脚边有点皱的五块钱,就知道她撒谎了。
我没忍住轻笑一声,但她还是没注意到我。直到那几名学生溜走,才反应旁边多了个人。
她往后退了两步,发颤地说:“你、你干嘛?”
我说:“你钱掉了。”
她接过钱:“哦谢谢。”
我明知故问:“你真是老师?”
她没回答,找理由搪塞后跑开。
我在想,是不是吓到她了?
NO.2
几天后,我又遇到她了。
在医院,那天我正好来医院看望生病的舍友。她好像不是很开心,一直往围栏下瞧。我顺着她视线往下看,是个漂亮的女人,猜想是她的哪位亲戚。
随后,又见一个中年男人匆匆朝女人走去,她脸色变得更不好了。我想过去和她搭话,但她走了。
瞬间,无数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
她来医院做什么,是哪里不舒服,她和那个男人女人什么关系,或是男人和女人什么关系,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不开心?
可是,面对一个只见过两次的人,有这些疑问是不是多少有点病。
NO.3
第三次,永安小区楼下。
那时她剪了头发,齐肩学生发。她扶着货架,状态不是很好。我走过去:“你没事吧?”
“没,没事。”她看着我愣了一下,瞬即变得有点警惕,拿着酱油,转身要走。
三次了,我想知道她叫什么。
“你叫什么?”
她没回应,我又说:“我叫陆承觉,我想我们会再见的。”
就是一种感觉,会再见。
她有些紧张,我还想说“我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想认识一下”,话还没说出口,她就已经不见踪影。
NO.4
我时常会想到她,但从那天后就没见过了。
也许是开学季,她去上学了。
那天,我从学校回来。还没见门就听见叔叔和保洁阿姨的谈话。
叔叔说:“要么你过来,别带那个累赘。有小元还不够吗 ?”
小元是叔叔的小儿子,离婚后就跟着了。
保洁阿姨:“那怎么行,她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的。”
叔叔有些不耐烦,“你还想不想过日子了?”
保洁阿姨:“我……”
她/他是谁?他们在说什么?谈话无头有尾。
我推门进去,两人见我就没再说什么。保洁阿姨还是上次那位,她看我的眼神有些闪躲。
叔叔瞥我一眼,神色多有不善。我抬步上楼,没搭话。
过后的一个星期,叔叔打电话让我回去。
回去后,保洁阿姨把我带到永安小区,上楼。
“进来坐。”保洁阿姨说。
进去,她倒水给我,轻声:“随便坐。”
我在沙发一角落座,点头:“谢谢。”
不明白她叫我过来有什么用意。
她坐在一旁,问:“你现在念大几了?”
“大二在读。”
她轻声“哦”了声,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问:“是有什么事吗?”
静默良久,她才开口:“你愿不愿意过来住?”
我愣了好一会,突然想通了上次没听到谈话的开头。
我该怎么回答,我需要时间想想。可当我扭头见电视机旁放着的合照,见合照里的人,就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地。
一家三口,明明看着温馨却是破碎的。
我答应过来,不过学校有事比较忙,需要在中秋时才过来。
NO.5
后来,我知道她叫白云。
白天的白,云朵的云。很好记,可我心里莫名有些慌。
害怕是她,又害怕不是她。
我时常困扰,是不是要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让她不发现,别人为嫌她累赘而抛弃她。可是她知道后,会不会更难过。
NO.6
中秋当晚。
她一进门就直接倒在沙发上,没发现我在。
我看着她膝盖上的伤,看着她眼角滑落的泪,心跳漏了一拍。
我说:“你受伤了。”
她猛地站起,一脸震惊:“你,你怎么会在这?”
对啊,我怎么会在这。明明这么做会伤害到她。
除了和她说会在这里借住之外,其他的我没法解释,所以就没搭腔。
再次,强风伴着刺耳的话声涌入,摔碎了那相框,好似在暗示着这一切已经不可收拾。
那夜,她一定伤透了吧。
NO.7
几天后,相框被我拿去修复了,本想弄好后再告诉她,但被提前知道了。
那天她应该很想骂我,可又不知怎么说。
自借住以来,她一直对我冷淡,但我知道她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可见她一个人在这间空荡的房子会孤单,所以我偏不。
她就拿我没法。这不是我无赖,只是想让她觉得她不是一个人,她不是没人要。
NO.8
往后,我成了给她每个月发钱的人。
NO.9
她脾气有点倔,明明很饿却说不饿。
NO.10
十一假期收假,我们一起吃了顿饭。
那时她刚睡醒,还没完全清醒,随口就答应了。
她躲进厕所那刻,应该是在后悔吧。
可是说出来的话是泼出去的水,哪有那么容易收回。她只好硬着头皮吃了那顿饭。
NO.11
以前的白云是什么样的,我并不知晓。
只知道现在的她会难过,会多想,但不会问,也不会说。
所以即便是我只有借住的身份,我都想要她开心些,多说些话。
这,或许是当过哥哥,所以总想照顾好妹妹。即使她从不把我当作哥哥,只当作一个陌生人。
NO.12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
附中被安排到大学听讲座。那天,我正好是志愿者。
站到她身边,见她和朋友一起,我挺替她开心的。
讲座准备开始时,她和旁边的朋友都注意到我了。她朋友说:“你旁边这个也不错啊,这次来听讲座值了。”
很小声,但不巧的是被当事人听见了。
她假装不认识,掐了旁边的人一下。
那刻,我却有些失落。那时也才发现,我有些在意自己在她眼中的样子了。
NO.13
周六,冬至。
她朋友来了,一男一女。
女孩很热情,带了些吃的过来。男孩似乎只是陪女孩过来的。
我让出门缝,说:“白云不在,要不你们先进来坐。”
他们进来后,女孩又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坦白,见过。
她又问:“你在津大读书?”
“大二在读。”
女孩好奇心很重,问我好几个问题。能回答的都回答了,但“是不是白云哥哥”“怎么没听她提起过”这些问题,我没办法作答。
我当然希望自己现在是她哥哥,这样她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我只能说:“不是。”
NO.14
他们走后,再过十分钟就到十点了。
白云还没回来,我开始担心她出事,拨打电话也无法接通,就打算换鞋出去。
在门边刚弯下身,门就被打开了。
见她回来我松了好大一口气,问她:“你去哪了?”
她看着我,没说话。只见她眼角微红,似乎哭过。我缓下来说她朋友刚刚来过的事。
未料,话还没完全落地,她就先往地上栽去。
那刻,不知为何,我变得好慌。
NO.15
她房间里满抽屉的退烧药,硬是让我看了好久。
我又想起林暖的事了,就突然很害怕白云也一样。
不过,第二天她醒了。
庆幸,还来得及。
NO.16
从那日起,她好像开始接受我的存在了。
NO.17
过年,她提醒了我,说会耽误我回家。
可是我几年前就没有家了,在这个地方只有暂时的借住,没有归宿。
NO.18
大年初一,我们一起去了趟寺庙。
我向神佛祈求,她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活着。
NO.19
二〇一五年,九月。
我上大三,白云上高二。
近一年来,我们的话变少了很多。我能感受到,她在疏远。
NO.20
二〇一六年,五月,白云十八岁生日。
那天她突然问我能联系得上刘阿姨吗?说联系上了让她回来一趟,我有些懵。
能联系上,可是刘阿姨说她在外地,白云的事不要再和她说,让我们不要去打扰她生活。
我好像低估了人性的自私,他们竟不会觉得有一丝愧疚感。
NO.21
听老师说白云又在学校晕倒了。
听到“又”字,脑子里嗡了一下。
她怎么不和我说,但庆幸的是,这次打的是我的号码。
也是在那天,她第一次叫我“哥”。那瞬间,我知道我逃不掉了。
NO.22
听班主任的话,白云休学了。
那时我实习,也会尽量抽空出来陪她。
我们会在晚饭过后出门散步,会在周末出去散心。
可当我将她掉了的手绳给她放回去时,不经意间看见露出边角的病例报告。
我以为她只是简单的身体不适,可偏偏是瘤,还是中晚期。
我不相信,生活还有多少打击在等着她。第二天我们出去捏泥人,想让她和我说的,可她没有。
NO.23
事情拖到八月,我和她说去治。
她说:“没用的。”
似乎她接受了朝她扑来的一切。
可是我不甘心,我并不想让结果和几年前一样。
我又找了一次刘阿姨,可是没用。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不见踪影,包括叔叔他们。
但我不管,就算是一夜没合眼也要替她想办法。
NO.24
二〇一六年,中秋前几天。
白云破天荒的吓我,似乎她当天心情不错。
晚上在我把卡推过去的时候,她也突然松口去治疗,并且找到了愿意帮助的人。
这是好事。
NO.25
中秋过后,白云顺利住院 ,我悬着的心也落了一半。
她手术结束那天,我和邻床的小孩说:“这个姐姐要是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和哥哥说。”
相当于是在医院找了个眼线了。
小孩说:“好的大哥哥。”
我给白云掖好被子。
不一会儿,那小孩又说:“大哥哥你是她男朋友吗?”
“不是。”
确实不是,可似乎日子久了,我却发现对她的情感不仅限于对妹妹那样。
但她还小,我也不能。
NO.26
今年下的雪好大,我和她有个赌约。
我们赌哪一年的雪更大,她说明年,我说今年。
因为我不知明年定数,所以是今年。她也还在,我们也一起淋过同一场雪。
NO.27
今天我们一起拍了照。
她说很美。
确实很美,她没有骗人。
但今天不是很愉快,我说话又急了,还把她吓哭了。
NO.28
几天后的早上,医生说她有呕吐现象,不适合继续化疗。
可如此一来,手术风险会加大。
我有些担心她。
NO.29
“新年快乐,白云。”
跨年夜,我留院陪她。她问我睡着了吗,我就知道她失眠了。
我和她说起来津西的事,和她说了好久。
没想到这些事这么催眠,还没结束她就睡着了。
NO.30
二〇一七年,二月。
她突然说想出院,我不理解,明明可以争取的。
可见到她在笔记本上写着太疼了,写着病痛在她身体找到归宿,好不了了。
我又不忍心,便亲自去和主治医生谈,医生说很难。
最后,我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同意她出院了。
NO.31
二〇一七年,六月。
津西已经很久没下雨了,空气里都是燥热。
她说冷,要盖毯子,又说过几天高考了。
对啊,过几天要高考了,如果没有这些事,现在她应该在奋笔疾书,争分夺秒吧。
我给她盖好毯子,不小心碰到她的时候,才发现她真的很冷,冷到快没了活人气息。
之后,她和我说她想回去。
我听她的,带她回去。
NO.32
六月底,白云身体越来越差了。可当朋友来看她的时候,她强撑着,表现出没什么不好。
但朋友一走,她又吐了。
她说好冷,想出去晒太阳,可是外面三十二度,会中暑的。
晚上她问我说有什么愿望吗?以前确实没什么愿望,但现在我有了。
那就是想让她好好活着。
NO.33
七月初,无论是几年前还是现在,我都没有办法留住一个人。
好像,我一直都很失败。
NO.34
八月,我回到津西收拾好东西,看着相机里关于她的每一帧,我好难受。
NO.35
又下雪了,白云的朋友来看她了。
除了二〇一七年的雪不大,其他年的雪都很大。
我赌赢了,你怎么不守约?
NO.36
我正式调到乡下教学。
乡下的小孩很调皮,也很可爱。看着他们活泼天真的样子,我时常会想起你。
NO.37
治疗费我还完了。
NO.38
二〇二四年。
刘阿姨回来了,她和我说:“你不该对一个短暂出现的人有太深的执念。”
我想说,短暂吗?
好像没有。你在我这里一住就是好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