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无果。
陆承觉刚得知刘秀去了外地没法回来,就接到白云班主任电话。说白云在学校晕倒,让监护人去一趟。
一听说晕倒,他二话没说就赶回附属中学高中部。
校医室散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不算刺鼻。白云静静躺着,盯着天花板,手躲在被子上时不时动一下。
室外夏日烈阳高挂,热气一浪接着一浪,此起彼伏,但她好冷,即使是盖着被子也暖不起来。没过多久,就见冯晓丽领着陆承觉进来。
下一秒,陆承觉急匆匆走来,接近床沿抬手就贴在她额前,探她是否发烧,“怎么样了?”
她喉间干得厉害,声音沙哑,“我没事。”
陆承觉松了口气,但还是担心,“有事一定要说。”
白云“嗯”了声,余光瞥见校医招呼冯晓丽过去。两人低语两句,接着陆承觉也被叫了出去。
见影子倒映在光亮地板上那瞬间,她心猛地一提。好奇他们的谈话内容,可听不清。
几分钟后,站门口的只有陆承觉进来。
白云害怕,怕冯晓丽和他说了什么。她想法赤裸,未经思考喊他:“哥。”
陆承觉第一次听到她叫自己“哥”,他顿一下,抬眼。视线与她相撞,随即从嘴角扯出一丝笑。走过去坐在边缘,手搭在她手上。隔着被子,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很热,柔声道:“我们回去休息几天好不好?”
白云没回答。
他眼眶泛红,眼里的忧虑藏不住,再次问:“好不好?”
“我们回去把身体养好再回来好不好?”
或许是冯晓丽说了她多次晕倒的事,他才会如此。
白云舒了口气,问:“她会回来吗?”
“她在外地。”陆承觉说。
一听,她果断答应。不留思考时间,仿佛晚一秒都是错误的选择:“好,我答应你。”
周四,津西夏季的第一场雨。
校道上湿漉漉一片,教学楼楼道也湿哒哒的。刚下完雨,降下暑气空气冰凉。课间,很多同学都站在走廊上吹风透气,一堆一堆的,不时又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白云今天回校办休学手续,临走前去见了秦北一面。
穿过人群,她在男生那没什么身高优势。往高个儿里钻,朝秦北说句“过来一下”就走开了。
没多久,秦北跟了过来。
这次,她诚言:“谢谢你送我去校医室。”这是感谢前几天晕倒他背她去校医室的事。
“上次也谢谢你。”上次是诊所的事,白云和他说过。
秦北靠着墙面,对着她,过了会儿才回答:“你还要和我说多少次?”
瞬间,白云那原本有些上扬的嘴角僵住,似乎有像针一样尖锐的东西刺了她一下。
片刻,秦北看她的反应,意识到了什么。没了之前的敷衍,语气也缓下来:“夏止杉的朋友不应该是这样的。”
白云抬眼,抿一下唇:“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和你说。”
在两个栋楼之间,风大了些。在一瞬间吹散了她所有心事,同时也说通了秦北很多事。
秦北手臂交叉抱着,微低着头,“夏止杉这人没什么心思,所以每一次我总担心她会被伤害。”
他顿下几秒,又继续说:“无论她知不知道这些事,肯定都希望我能帮你。
“虽然我不懂你们女孩子的友谊,不知道夏止杉为什么突然对一个人那么好。
“但在她不在的时候,我都会照顾你。”
秦北嘴角微微上扬,抬头看她,“靠得住的才叫朋友。”
白云愣了一下,又看了看时间,距离上课还有三分钟。
但至少,这次他们都在珍惜课间那十分钟。
白云:“好了,我差不多该走了。”
“白云。”秦北站直,对着她摊开手,挑眉:“抱一下吧。”
白云没说话,往前跨了一步,头微贴近他。
秦北抱住她,没使力,很轻。拥抱持续了五秒,很短暂。
“还有一年高考,怎么突然松口休学了?”秦北放开手,声音低哑,“你不该妥协的。”
白云微笑,“我没有妥协。”
“你和止杉先向前走,我在后面跟着。虽然会比你们慢一点,但没关系的。”
铃声骤然响起,结束了由此一来和秦北长达十分钟的谈话。
“再见。”她说。
也许他们会再见,也许不会。
雨后,天空被洗刷一新,没有丝毫阴霾。
房间的窗帘拉上,留有一点缝。有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光影。
白云静静地坐在桌前,看着桌上那张被反复折叠过的轻薄纸张。右下角医生的签名干脆利落,日期是三天前。
一周前她瞒着陆承觉,在成年那天花光积蓄去医院做检查。报告单是前三天拿的,即便做足心理准备,可在到手时却还是被击溃所有防线。
一张病例报告仅是摊在手上,都能扰乱每一寸呼吸。可是不是只有妥协了才不会忍受这些,她似乎一点办法都没有。
须臾间,白云起身走到窗前,抬手扯开帘子。光亮瞬间涌入,照亮整个房间,也照亮了她略显苍白的脸。
这几天,也许她该和自己和解,才能让这反复折痛消失殆尽。
在她休学后,陆承觉几乎每天都回来。无论多晚,都能见到他。
暑假两个月,说过要陪着她,她想做什么都陪着。白云觉得有些好笑,说他见人晕倒后留下的后遗症。
陆承觉也没管,任由白云说。
晚饭过后,他们第一次散步。一路沿江,赏尽橙色江面,吹尽暑气。
津西的夜,依旧热烈。
两人转了好几圈,在公园里歇了会儿脚。
陆承觉看了看四周,起身,“等我一下。”
没几分钟,他拿着两瓶矿泉水小跑过来,提前拧开盖子再递给她,“给。”
“谢谢。”白云接过,咕噜咕噜灌下几口。
陆承觉看她一眼,随后跟着喝了两小口。
白云小叹口气,把弄水瓶,埋声:“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一直很好奇陆承觉的出现,好奇关于他的一切。如今相处有些时间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一问,他表情瞬间凝滞,关上瓶盖的动作顿住。半晌,把瓶盖拧紧,“在你们搬来津西不久,在叔叔家,我见过她。”
“搬来津西不久,叔叔?”她心咯噔一下。恍然,这不是白伟单方面出轨,是双向出轨。随之,她对陆承觉是刘秀在外的“私生子”这个设想也彻底消散。
“没记错的话,你们是七月份来的津西。七月中旬我叔叔请了个保洁,当时来的就是刘阿姨。
“但我没想到他们有一天会……”
“然后呢,你怎么来了?”虽很难接受,但她还是想知道。
“高中是一个月回家一次,你住校的那段时间,刘阿姨带我去过。”陆承觉忽然一停,又缓缓道:“中秋那晚……”
陆承觉看她,见面色不是很好,就没继续说下去。
听完,她心里好似塞了一团棉,闷得慌。
天色渐沉,路灯昏黄。微风泛起,树叶簌簌作响,抖落小鸟在枝头上留下的小绒毛,缓缓飘落在发尾上。
忽地,她拉回思绪,察觉到有东西靠近,迅速侧身,扬手一拍。
“啪”一声,精准落在落在陆承觉手上。突如其来,陆承觉愣了好一会儿,轻声:“有东西。”
白云反应过来,眼里带着些许慌张,扒拉头发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是我吓到你了。”他收回手。
“实在不好意思。”白云站起身,看他手背上的红印有些尴尬。
陆承觉起来,抖了抖手:“你才多大力。”
她松口气,确认没事后道:“那我们回去吧。”
“好。”
那天回去,困意比平时来得要早,还没过十点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
洗漱完,白云一怔,下意识摸了摸手腕。随后,猛地转身往回走,在房间角角落落翻找。
“去哪了?”她移到桌边拉开抽屉,嘀咕。
忽然一瞥,见手绳在桌上好好放着,拿起戴上,“奇怪,我记得我没摘掉的。”
“我买了早餐。”陆承觉往门上轻敲一下,“今天想不想去泥人?”
白云“哦”一声,迅速把抽屉推上。她太久没放松,确实该出去做些事,“好,都可以。”
她过去,微微仰起脸,勾起一抹笑,有意无意把陆承觉推出去,勾手把门关上。
阳光普照,老巷,泥人店。
老巷子沿墙角长满青苔,一圈圈沿至街角。虽是夏季,却能闻到一股浓重的潮湿味。走进去很凉,让人起一身疙瘩。
路程并不远,接近街尾就见一家店外挂着“有‘泥’真好”的牌匾。店门半掩着 ,风吹动风铃,“叮叮当当”很悦耳。
“到了。”陆承觉走在前面,推开门。
进店,里面的装饰比想象中要好得多。店内空间不大,四周木质架上全是不重样的泥人,千奇百怪,神采各异。
陆承觉招呼老板:“两位。”
“来了来了。”老板是个老头,年过耳顺,一听见声响就过来了,“东西都给你们备好了。”
白云:“谢谢。”
“这事不打紧,”老头叹口气,有些惆怅,“你们都好些年没来了,都长那么大了。”
白云奇怪,看向一旁。
“是啊,是很久没来了。”陆承觉回看她一眼,点头没解释。
老头和蔼笑道:“那你们先忙,有事叫我。”
“好。”
台前,白云拿起一团泥乱捏,问:“你以前来过这?”
“来过,但都是前几年的事了。”陆承觉低着头,没多提以前他的事,“你想捏什么?”话声很轻。
白云也没多问:“我不太会,你教我吧。”
其间,两人话不多。陆承觉偶尔教她,再看看她捏的。她也时不时偷偷注意他情绪,动作细微到无人察觉。
最后白云捏了个矮墩墩的小孩,在这方面她没那么灵活。勉强能捏出像样的五官,没具体表情,很生硬。
“这个还真不好捏。”她叹了口气,瞥向一旁,对方已经捏好两小人了。
陆承觉看过来,见她面前摆着泥人,没忍住轻笑一声。片刻又立即收起笑,“你第一次来就捏成这样算不错了。”
“你不用勉强夸我,这方面我确实有些差。”
“没有,真的很不错。”陆承觉突然正经,看着她,“可以带回去留个念想。”
白云笑笑不说话,又看了看自己捏的泥人。
真是骗人的。
不过一早下来,体验感还不错,暂且不和他争。
八月,夜里的风依旧很热。
屋里散着西瓜清爽味,陆承觉端着切好的果盘过来,“吃点。”
白云二话没说,拿签子插起一块就往嘴里送,“甜。”她笑着看他。
陆承觉勾起嘴角,坐在她身旁,也拿了块,“确实甜。”
“你都还没吃怎么知道?”
“你不会骗我的。”陆承觉侧头看她一眼,随后将西瓜塞进嘴里。
白云微愣,微张的唇片刻又迅速抿上。
陆承觉见她没说话,又说:“你说是吧?”他目光落在她眉眼上,试图想从中知道些什么。
她没敢抬眼看他,细品着瓜的清甜。
许久,她才徐徐开口:“你实习后会离开这吗?”
可不可以留下来?
后一句她没说。
因为他们本没有关系,只是阴差阳错扯上关系罢了,又怎会忍心让他留下来。
“不会,”陆承觉立刻给出答案,“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
“我……”话未及说出,就被一只冰凉的手覆在唇瓣上,消了尾音。他低着头,心神在那一刻失去平衡,“我们去治好不好?”
话音刚落,白云手指一收,那原本放松的肩膀猛地绷紧,眼里飘过一丝慌乱。
他都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
他的呼吸变得紊乱,将额头轻轻贴在她额上,声音破碎沙哑:“白云,我们听话好不好?”
他就像哄孩子一样,不停在和她说。
残留在手背上那几滴带温度的泪,就像平静无声的心湖落入石子惊起层层波澜,让她久久不能缓过来。
静默良久。
白云吸了吸鼻子,从中抽离,转向另外一边不再看他,平静道:“没用的。”
“我们可以找他们是不是,他们不会丢下你的。”陆承觉拉过她,定住白云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他们不会那么狠心的。”
她从未见过他情绪如此强烈,可她又该怎么办。
“哥。”她喊了声,妄图想让陆承觉安静下来,可始终无用。
“我们听话好不好?”陆承觉捏住她肩膀使了很大劲,“现在去还来得及的。”他红着眼说。
白云又一次提声和他说:“你听我说。刘秀在外地,白伟前些天去世了。”
听她说白伟去世,陆承觉猛地顿住,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我不知道会是哪一天。”她很平静,似乎铁了心接受命运安排,“所以别白费力气了好吗?”
陆承觉放开她,静下来,直言:“我不会放弃你的。”
说完,他起身出门,一夜未归。白云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陆承觉还是照常买早餐回来。
临近开学,很多学校下发通知教师回校开会,陆承觉在市小实习,他也不例外。吃完早餐,没说点别的就出门了。
几天来依然如此,陆承觉话变得极少。除了照常做饭,买早餐,很少和她说笑。
她知道,无论换做是谁,都不能接受。就连夏止杉在外集训,知道她休学后立马一通视频电话打来。
“到底怎么了需要休学,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夏止杉急切,“秦北也是,都瞒着我。”
“你去集训挺累的就没和你说。”白云咽下东西,喝了口水,“况且就身体出了点毛病,回来休息休息。”
“你说的倒是轻巧,总不好好照顾自己。”另一方不停唠叨,“津西有秦北,你有事可以和他说,他会帮你的。”
“听到了吗?”
看着一方屏幕上的女孩,隔着几百公里也要为她操心。就像是不停有光照在身上,有好几条绳索抛给身陷深渊的她一样,给予她希望,“好好好,我知道了。”
“夏夏,该走了。快来不及了。”有人在催。
“好我知道了。”夏止杉回应后,又匆忙和白云说道:“我该去忙了。等艺考结束我再回去看你。”
“好。”
“嘟”一声,手机屏幕暗了下来。片刻,左胸膛蓦然被扯一下,疼得她快要窒息。想要闭眼之时,身旁有人温声叫她,“白云。”
睁眼看向一旁,水雾模糊眼前人像。看不清,但心里明白。就是这样每次疼痛麻痹神经,快想放弃时,又有人将她打捞起。似乎种种都在告诉她,替她珍惜生活的不止一人,所以不能比任何人都先放弃。
很快,她被拉回现实。忽然想到,自己曾说过不妥协的。又想起身边每个人对她都很好,不舍得听天由命,她想做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