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初秋,夏的余温未尽。咖啡店里的绿植叶末梢泛出微黄,颜色和头顶悬挂的吊灯一样,看久能晕出圈来。

    手里揣着名片,指尖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白云第一次约袁秀林出来,一肚子忐忑,实话说她心里没底。

    现在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依旧没见袁秀林身影。很合理,毕竟是通过白伟才认识的。现如今唯一的中间人不在,加上上次她说了那样的话,大概是不会来了。

    白云把名片塞回兜里,起身离座。转身就撞见袁秀林推门而入,“白云。”

    “临时开会让你久等了。”袁秀林脸上挂笑,上前把她送回位置上,“你想喝什么?”

    “都可以。”

    袁秀林朝服务员招手:“一杯卡布奇诺一杯玫瑰热茶。”

    “高中不是开学了吗?”袁秀林撩拨头发,问她。

    “是开学了。”白云很想求助她,可到嘴边的话又全都作罢。掌心快被嵌出印来,她还是没说。

    “高三了压力很大吧。”袁秀林看了看她,关心:“可今天也不是周末,你请假了?”

    “没有。”

    良久。

    “我休学了。”想要得到袁秀林的帮助,她就必须坦白。

    “休学?为什么?”袁秀林一脸惊讶,从对面坐到她身边,牵过她的手:“是压力太大了吗?”

    “我……”白云喉咙发紧,假装平淡:“身体不太能熬,就回来调整调整。”

    “请慢用。”服务员端上来,放下就离开。

    “谢谢。”

    话题没再继续进行,白云不太能装,袁秀林一眼就能察觉到她不对劲。待茶喝过大半,才缓缓道:“我很高兴你能主动约我,我也希望你有困难能和我说,别憋着。”

    “白云,可不可以和阿姨说说,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她别过头,不想让袁秀林看见自己即将掉落的眼泪。

    不料,袁秀林放下杯,轻柔捧过她的脸,温柔告诉她:“傻孩子,是妈妈出什么事了吗?”

    泪已把捧着脸的手淌湿,她脖子不能大幅度摆动,只有轻微摇动想要说出想法,“能不能,能不能……”发颤的声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哭不哭。”袁秀林不停安抚,替她擦泪:“把眼睛哭肿就不好看了。”

    “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不急。”

    等到白云完全缓过来,事情交代清楚,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边染上一层橘黄,不再刺眼,风也不再炽热。

    还是同样的位置,后座靠窗。车窗降下一半,微风涌进撩动发丝,轻柔得很舒心。

    一切都挺平静,下一秒被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扰乱。见状,袁秀林急忙把车窗关上,“没事吧。”

    白云一手捂住嘴巴,一手频频摆开,“没事没事。”

    袁秀林松了口气,面色缓和,“等中秋过完我们就去治病。”

    时间穿指过,又快到中秋了 。思绪被拉回在津西过的第一个中秋节,虽不快乐但却收获很多。白云不敢想,从那开始就陆续出现了比亲人更重视她存在的人。

    光影斑驳,透过车窗印在她脸上。给她的没有复杂的情绪,只有自然,放松。

    车子开上大桥,视野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广阔。目睹夕阳西坠,没一片云遮挡。这一刻她知道,今天离家的路程有些远了,是该回去了。

    车窗再次被她降出一条缝来,凉爽和余晖一同钻入。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袁秀林转头看她:“中秋我来接你去我那过。方便直接去医院。”

    “不用那么麻烦,”刚说完又觉得哪不对,见袁秀林疑惑看她,脑子一转找补:“我的意思是中秋我想在这过。”

    “你一个人?”

    她懂袁秀林顾虑,嘴角带笑解她担忧:“不是,我和哥哥一起。”

    袁秀林更不解,但没继续问,“好,过后我来接你。”

    白云下车,招了招手。她在那里站着,直到驰离的车子消失尽头才转身进小区。

    前脚刚进小区还没上楼,后脚就听见门卫说着:“小陆下班了。”

    白云下意识转身去看,正见陆承觉停着电车和门卫动了动嘴皮子,声音太轻她没听清说了些什么。

    她走到楼下,拉过一旁的小木椅坐下。打算等陆承觉一起。

    聊了不久,楼下的光控灯亮起,谈话才正式结束。白云瞧见电车停在楼下划定区域,目标人物拿着东西准备进楼那刻,她立马站起来躲到一边等着。

    陆承觉低着头看眼手机,抬步踏进来之际,白云带笑跳出来:“你回来了。”

    突然的问候,对方吓了一跳。陆承觉双腿发软,差点跪在地上。抬眼见是白云,站直腿缓了口气,“你从哪蹿出来的?”

    陆承觉反应,她没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你这么胆小。”

    陆承觉叹口气,情绪不高有些无奈,“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正常来说,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个高三的学生,这种行为对他来说应该是幼稚至极。白云低垂着眼“哦”一声,好似犯了错被哥哥训的样子。

    陆承觉先一步走开,语气缓缓:“上去吧。”

    白云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她变正常了,他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很安静。这次的菜做得很清淡,正合白云胃口。她埋头就是扒拉饭,也不说话。

    过会儿,对方突然放下碗筷。白云抬眼一看,发现陆承觉在看她。嘴里得饭没完全咽下去,有些疑惑看他。

    陆承觉摸了摸兜,掏出一张卡推至她面前,很认真地说:“这里面应该够你前期的治疗费。”

    白云心头一紧,咽下的饭差点噎住。陆承觉像是预知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先一步开口:“不知道是哪天,那就珍惜当下好吗?”

    面对一个毫无血缘关系且生了病的人,白云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但她知道,此刻所有绳索摆在眼前还没收回时,她要做的是握紧,“放心吧,中秋过后就去。”

    陆承觉见她没上次那么硬气,有些惊讶。不过多的还是因为白云松口治病的开心,夹菜给她:“多吃点。”

    “不过,”白云刚吐出两字,陆承觉悬在半空的筷子一滞,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见状,白云立马接着说:“我是想说那个钱你自己留着。毕竟你是实习生,没什么工资。其他我的费用我自己来解决。”

    “你……”陆承觉不相信,后两字“有钱”他没说,但她懂。

    无论是花他的钱还是袁秀林的,她都过意不去 。但选择最优的是花袁秀林的,毕竟她是公司老板,资金没有大学生那么紧张。还钱的时候也不会很催促。

    怕陆承觉乱猜,她说道:“没钱没贷款没违法,就是找了个似熟非熟的人帮忙。”

    “似熟非熟?”

    “对。似熟非熟。”她说。

    非常潦草的解释,她没说明白,他也没听懂。

    秋夜,冷月长明。稍有凉意席卷长街,路上行人屈指可数。津西说变没变,说没变却又变了,让人很模糊。转想,她已经在这座城市待了两年。从刚来时的三个人,变成了一个人再变成两个人。然后,就有了今天一屋两人,一月同光。

    “在想什么?”陆承觉从摊上拿起月饼在她眼前晃了晃。

    白云回过神来,随手抓起一个看了看,“椰蓉可以。”

    听闻,陆承觉拿了好几个递给老板,“就这些。”

    后天是中秋,热闹汇聚于此,小摊子都是不同口味的月饼。她放眼望去,小吃街不像长街那般。这里很热闹,像是把长街那头的人全引了过来。

    因为晚上出摊的人更多,人们都选择晚点来买下自己需要的东西,不在乎多晚,都会来。就像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陆承觉八点拉着她出门买月饼。

    “还有没有想买的东西?”陆承觉付好钱,提着一袋月饼问她。

    白云:“差不多了。”

    不一会儿,她又补充:“少的明天再补。”

    最近,在每天都吃药的情况下,白云困得厉害。晚上都不太能熬,现在她就有些想睡觉,只想赶紧结束回去。陆承觉也能瞧出她困,抬手牵着她往回走。

    “明天你在家休息,我自己来就好。”

    陆承觉牵着她的手握得很紧,仿佛是怕她走丢。穿过喧闹,他在前面带着。朝她吹拂而来的风在这一刻弱了几分,直到走出空旷些的位置手上的力度才消失。

    手上热意散去,留有冷汗。白云歪着头仰看一旁,心里各种滋味交杂。当陆承觉低眼看她,视线突兀撞进他眸中那刻,似乎有什么东西陨落,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生长。

    白云收回视线,眼前突然起一层雾。不知为何,就是有些难过。

    中秋,圆月高挂。月光倾泻而下,坠落城市每一个角落。

    屋里的落地窗开得很大,风时不时吹进来。白云刚被陆承觉从厨房那边赶出来,说她在那里影响他发挥。白云留着确实插不上手,她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现在正缩在吊篮藤椅里,看着皎洁月光。光洁照在地板上,反射给她有些晃眼。白云抬手挡住,奈何中秋的月太过亮,几乎把她手上的血管照得一清二楚。

    她扯了扯身上的毯子,尽量把自己裹得好些。

    给夏止杉发了条“中秋快乐”后,不知又过多久,她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是陆承觉抬起她脑袋给她垫枕头的时候,他动作轻柔,生怕把她弄醒了。不料白云真的醒了。

    白云有些迷糊,正见陆承觉整个身子朝她覆来。瞬间变得清醒,陆承觉对上她的眼,也有些慌张,立马直起身,“怕你不舒服,就给你垫了枕头。”

    身后确实多了个枕头,白云止住想法,“谢谢。”

    陆承觉没说话,也不动。垂着眼似乎在想什么。

    “是做好了吗?”白云问。

    “对。”他点头。

    白云扯开毯子,趿拉着拖鞋,“那我们吃饭吧。”

    “以后我要是睡着了就直接叫醒我就好。”

    陆承觉有些愣愣地看她,还是没说话。

    “有事的时候可以叫醒我。”白云嘴角带笑,“这个意思。”

    第二天,刚过八点。袁秀林就过来把她接走了。临走前陆承觉给她收拾东西,该拿的不该拿的全给她带上。比如一些不该拿的数码相机,笔记本之类的东西他都装上了。

    “这些应该不用拿吧。”白云拿起笔记本看向一头在收拾的陆承觉。

    “拿,怕你无聊。”陆承觉往回看一眼,确定她说的东西,“去那又不能老是看手机。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在笔记本写写你想写的。”

    笔记本拿去有道理,可他的数码相机也拿去是怎么个事,“那这个呢?”她再拿起来晃了晃。

    “记录生活。”

    她头一回见说去医院治病要拿相机去记录生活的,可去医院都是一些去治病的人。身在痛苦之中又有什么耐心去记录生活。

    听见他的回答,白云只能笑笑。说实话,眼前的人总给她一种极为乐观,从容的感觉,正是她不太有的特性。

    她垂眼看着手上的数码相机,边角已经被磨出痕来。外观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她见过这种数码相机。

    二〇一一年下半年,她刚上初中的时候,班里就有同学拿着这样的数码相机炫耀。说是去年的新款,父母从日本带过来的。当时班上的同学很羡慕,全都在围着那个同学转。

    那时她性格内敛,没围过去。只有刻意瞥一眼,拉长耳朵细听。

    数码相机上印着LumixGF2,以前怎么看都看不清的字母数字,现在捧在手心,看得很清楚,却没了当初的好奇。

    陆承觉没见她说话,问:“怎么了?”

    白云抬眼,抿嘴一笑:“没事,就觉得这个确实挺好的。”

    “以前流行,就买了。现在不怎么用。”他的声音淡淡。

    突然之间,两人都缄默不语。

    许久,他突然开口:“不早了,该走了。我有时间再去看你。”

    “好。”

    被接走那天,陆承觉因为工作抽不开身,去医院的只有她和袁秀林。袁秀林很照顾她,入院手续很快就给她办好了。术前需要重新诊断再进行,所以骨扫描安排在下午,她现在只能暂时躺在病床上等待。

    袁秀林怕她紧张,坐在床边和她开玩笑:“等下看到那些检查仪器的时候就当是看到太空舱。”

    白云有心理准备,目前心里没什么波澜,但还是回答:“好。”

    袁秀林俯身而来,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别担心以后的事,我们先把病治好再想那些。”

    “谢谢,”白云顿了一下,认真看向袁秀林:“袁阿姨。”

    袁秀林听见,眼里泛着泪光,“傻孩子。”

    下午检查完,诊断出颈椎骨肉瘤中晚期,脊髓受压、骨转移。医生建议是立即手术。

    检查结果和之前的差不多,只是更详细些。袁秀林被吓得不轻,她倒是没太大反应。

    医生递来单子,袁秀林愣是看了很久。虽经历过白伟的事,白云的事又在情理之中,可她还是不敢相信。

    袁秀林扭头看向白云,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白云。”

    概率不是百分百,但有几率她一定会试:“没事。签吧。”

    手术前,她剪了更短的头发,戴着帽。

    脖子处没了头发覆盖,那一处凸起的小包更明显了些。她有点不习惯,时常抬手扒拉。

    “没事的。”袁秀林心疼看她,随后低头露出自己的脖子,“你看,阿姨也有。”

    白云一看,确实有。

    “好些年了。好多人都有,这不是什么缺点。”袁秀林说。

    她眼睫低垂,扯了一下唇角,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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