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蜷缩在真丝被单里数秒针走动的声音。她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锁屏界面依然空空如也。

    “叮——“

    突然震动的手机惊得她险些摔落，却在看清来电显示时心脏骤缩。是黄泽发来的邮件。

    “在看什么？“

    暗哑嗓音裹挟着檀香气息从身后压上来，李艾莉感觉后背窜过电流。

    “别...“她偏头躲开，指节攥得发白，“海滨市过海到浅水湾岛只要四十分钟车程，你和刘娜为什么要定两间房？！“

    “谁告诉你的？“李苏赫撑起上半身，水晶吊灯在他眉骨投下阴翳。“李秘书还是陈特助？“

    “她们有没有告诉你，过海的关卡，凌晨四点才打开？”

    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扭曲的泪痕。李艾莉盯着他西装口袋露出的铂金项链坠子，仿佛有玻璃碴在血管里流动。

    “上个月在兰桂坊，我看到你扶她进922。“她听见自己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生铁。

    空气凝滞三秒。

    李苏赫突然低笑出声，指腹重重碾过她颤抖的脸庞：“所以这周故意和黄泽走这么近？“他扯开领带随手一抛，金属扣撞击镜面发出脆响，“让我猜猜，今天下午在旋转餐厅，他碰到你手背第几次？“

    “你监视我？“李艾莉猛地坐起，蕾丝肩带滑落。那些刻意保持的社交距离，那些在镜头前虚扶的手肘，原来都是徒劳的表演。

    “是关心。“男人钳住她下颌强迫对视，黑瞳深处跳动着危险的幽火，“毕竟我的小猫最近总想翻出栅栏。“温热气息流连在发梢，“需要我提醒你，违约金的数额吗？“

    “不要关系内出轨哦。”

    窗外惊雷炸响的刹那，李艾莉突然抓住他手腕，腕间是冰冷的触感。

    “结束吧。“她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既然刘小姐能让你纡尊降贵亲自接送...“

    未完的语句截断。李苏赫发狠般的语调：“我说过，游戏结束权在我手里。“而你，李艾莉，你永远学不会乖。“

    雨声渐密。

    水晶吊灯在视线里摇晃成支离破碎的光斑，李艾莉感觉自己在暴风雨中颠簸的孤舟上沉浮。檀香混着威士忌的气息浸透每寸毛孔。

    “说你爱我。“沙哑的气息擦过脸庞。

    她努力忍住哭声，眼泪从眼角滑落。

    直到窗外紫电劈开夜幕，直到那串铂金项链从床头滑落，在波斯地毯上碎成星芒。

    晨光穿透纱帘时，李苏赫正在系袖扣。逆光勾勒出他凌厉的下颌线，仿佛昨夜争吵只是幻觉。

    “下午让司机送你去拍卖会。“他漫不经心抚平西装褶皱，“别再穿露背装。“

    李艾莉盯着天花板上的鎏金纹路：“刘娜也会去？“

    “这不是你该问的。“镜面映出他骤然阴沉的脸色，“记住你的身份。“

    门闭合的巨响中，她摸到枕下震动的手机。黄泽新消息提示在锁屏界面跳动，配图是画展邀请函——举办地点赫然写着“艺术中心“。

    李艾莉赤脚踩过满地狼藉。浴室镜里映出斑驳红痕，像被揉碎的玫瑰花瓣。

    她突然想起那个雨夜，李苏赫把浑身湿透的她按在迈巴赫后座时说的话。“哭什么？“他扯开领带，“既然选择跟魔鬼做交易，就别摆出受害者的表情。“

    花洒喷涌而出的热水模糊了视线。李艾莉将自己沉入浴缸底部，气泡从唇角溢出。

    穿好浴袍的李艾莉，赤脚踩过沾满晨露的鹅卵石小径，薄荷绿真丝睡袍下摆洇出深色水痕。

    她低头嗅了嗅怀中的水晶醒香瓶，昨夜用山泉水浸泡的龙脑片正渗出清冽药香——这味道太钝了，根本压不住李苏赫母亲调香笔记中，记载的「初雪」配方中那种冷艳的锋锐感。

    最近李艾莉在专心研究调香。

    “小姐，三色堇要赶在太阳升起前摘。“老管家举着铜制长剪立在蔷薇花墙下，暗红花瓣落在他银白鬓角，“山崖背阴处那丛，根须扎在石缝里的。“

    采花地是李苏赫家的制香种植地。

    悬崖边，艾莉接过剪子时指尖微颤。那是丛变异三色堇，每年只在梅雨季清晨绽放三小时，今天她贪睡差点误了时辰。

    悬崖边的冷掀起她散落的发丝，岩石缝隙间蜷缩着十几朵拇指大的花苞。艾莉跪坐在湿滑的苔藓上，忽然瞥见花萼处凝结的露珠泛着珍珠母光泽——这不对劲，山泉水不该折射出七彩光晕。

    机车引擎声在身后炸响。

    艾莉攥紧剪子转身，晨雾里浮出张凌厉如刀刻的面孔。男人西装驳领上别着枚孔雀石胸针。

    “李苏赫，你怎么来了。”

    李苏赫俯身时雪松香扑面而来，那是掺了琥珀粉的迪拜王室特调香，此刻却混着三色堇汁液的青涩。他指尖擦过艾莉手背去掐花茎，铂金袖扣冷光扫过她腕间红痕——昨夜蒸馏玫瑰纯露时烫伤的疤。

    “悬崖边的植株通常携带特殊菌群。“李苏赫将花苞丢进钛合金密封罐，玻璃壁瞬间蒙上冰霜。“调香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李艾莉踉跄后退时踩空崖边松动的石块，怀中的醒香瓶坠入深渊，在百米下的礁石上撞出水晶碎裂的锐响。

    “下次不要独自采香，你知道有多危险吗？”李苏赫冷冷的说。

    晨雾漫过雕花窗棂时，李艾莉正在琉璃台上研磨第四遍龙涎香。

    铜制香炉蒸腾着袅袅青烟，将满室晨光氤氲成流动的琥珀。她垂眸盯着古籍上褪色的朱砂批注，发梢扫过泛黄的宣纸，惊起几粒沉睡百年的尘埃。

    “云母屏开，珍珠帘闭...“指尖抚过李苏赫家的《云笈香谱》残缺的页脚，玻璃器皿折射的虹光在她睫毛上跳跃。忽然有细碎声响从二楼传来，像是红木衣柜被重重推开。

    李艾莉动作微滞。知道李苏赫醒了。

    铜匙舀起一匙琥珀碎正要投入香炉，旋转楼梯突然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攥紧流苏披肩，看着那个颀长身影撞碎满室晨光。

    李苏赫扶着雕花栏杆的手指骨节泛白，睡袍领口斜斜敞开。他眯起被阳光刺痛的眼睛，目光掠过琉璃台上盛开的各色香料，最后定格在她被晨露沾湿的鬓角。

    “又在调香？“是沙哑的嗓音。

    李艾莉将铜匙轻轻放回青瓷碟，“管家说，这些古籍再不见光就要被蠹虫蛀穿了。“她举起琉璃盏，让透过彩色玻璃的晨光在琥珀碎上流淌，“您闻，这是宣统三年封存的龙脑香。“

    话音未落，李苏赫已经逼近调香台。他身上的雪松气息混着威士忌酒香，惊散了缭绕的檀香烟气。指尖突然触到她腕间挂着的老银香囊，冰得他瞳孔微缩。

    “叮——“

    香囊里的合香丸撞出清响，像是往深潭投入一粒石子。李艾莉仰头看他被晨光镀金的轮廓，忽然想起古籍里关于“醒魂香“的记载——需取破晓时沾着露水的玫瑰，与子时凝结的沉香泪。

    “这是...“李苏赫的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她正在调配的香粉上。那些细碎的金箔在晨光中流转，恍若将银河碾碎撒入尘世。

    “《玉楼春晓》的残方。“她指尖轻点古籍上模糊的字迹，“要用到您母亲留下的南海龙涎。“琉璃盏中的香料正在发生奇妙变化，原本冷冽的琥珀香渐渐渗出蜜糖般的甜腻。

    李苏赫突然按住她搅拌香匙的手。温热的掌心覆上微凉的手背，惊得青瓷碟中刚凝成的香露泛起涟漪。

    “你加了这个？“他拈起一片暗红色干花。

    “大马士革玫瑰，用白兰地淬过三遍。“李艾莉感觉他呼吸扫过耳畔，带着未醒的醉意，“古法记载，这种处理方式能让花香更...“

    尾音突然消失在突如其来的眩晕里。李苏赫的拇指重重擦过她脸颊，沾染的玫瑰香粉在指尖洇开胭脂色。他低头嗅了嗅，忽然嗤笑出声：“老宅藏着三十八种古法合香，你最该调的难道不是醒酒香？“

    铜炉中的香灰突然爆出火星，惊起一缕游蛇般的青烟。李艾莉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火光，突然意识到两人此刻的距离有多暧昧——她的后背抵着冰凉的琉璃台，而他撑在台沿的手臂肌肉偾张。

    “李总，您的龙涎香...“她试图偏头躲避他灼人的气息，却被他捏住下巴转回来。

    “叫我苏赫。“带着薄茧的拇指按上她发梢，“就像昨夜在古宅那样。“他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是想起泛黄的记忆，“昨夜你打翻香炉...“

    调香室的彩色玻璃将晨曦割裂成无数碎片，在他们的衣袂上流淌。李艾莉闻到空气里浮动的异香——是她调配到一半的《玉楼春晓》，在温度蒸腾下正悄然绽放。

    铜炉中爆出第二簇火星时，香灰簌簌落在汉白玉台面，像是下了一场细雪。

    他声音混着灼热的气息：“你往香粉里加了什么...怎么会这么...“

    “是您母亲留下的...“李艾莉的指尖陷入他的发梢，“南海龙涎遇到高温会...“未尽的话语被堵上，古籍哗啦一声滑落在地，惊起百年尘埃。

    晨风突然卷起茜纱窗帘，将案头正在阴干的合香丸吹得微微滚动。那些用蜂蜜与香露揉成的小球，在琉璃盘中彼此追逐，映着满室流转的霞光，恍若宿命轮转。

    当李苏赫的手探入她发梢时，调香室的门忽然被叩响。管家苍老的声音隔着雕花木门传来：“少爷，特助送来了新的...“

    李艾莉推开身前李苏赫，踉跄后退时撞翻了青瓷香插。十二支线香噼里啪啦散落满地，像是被惊散的琴弦。

    李苏赫盯着她眼尾看了半晌，突然低笑出声。他弯腰捡起那本《云笈香谱》，指尖抚过残破的“魂牵香“配方：“下次记得提醒我...“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手腕内侧，“老宅最烈的合香，都藏在我卧室的沉香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