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太大了,从跨年夜开始一直下到了元旦结束,整座城市都被大雪封路,于是2号返校上课的事只能作罢。
但天有不测,人却有对策。
齐主任在群里发消息:[各位同学,请做好准备,我们将尝试线上教学。]
一条通知把所有潜水的人都炸了出来,纷纷谴责学校不做人,但反抗无效,最后全都规规矩矩地坐在电子设备前上网课。
因为零班只有五个人,所以上网课很好盯,齐思明直接让他们开视频,从早读开始就在“监视”之下。
这个指令下达得太突然了,周池月一开视频,其他几位正襟危坐的都笑喷了。她裹了件珊瑚绒大睡衣,散着头发打着哈欠出现在视频里,有一口每一口地喝热牛奶,一副没兴趣早读的模样。
偏偏齐思明还说她不得,只意有所指地讲“不怕平时是学霸,就怕学霸放假”“假期,是逆袭的温床”……
周池月权当没听见。
“陆岑风呢?”主任在语音通话里疯狂斥责人,“还不快露脸?”
结果他们笑得更开怀了。属于他的画面里,显然是一副他还没睡醒的样子。头发往四面八方随便支棱,却无端又显几分柔顺,而且怪就怪在这里了,这么糟糕的发型他这张脸竟然驾驭得游刃有余,人是真又白又帅啊。可能是房间里有暖气,他只穿了件黑T。
齐思明在那头痛斥“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去洗把脸”的时候,周池月终于汲完了牛奶,打量着屏幕那端的镜头。
陆岑风的房间不似其他男生那么凌乱,挺齐整,看出来他大概有点儿洁癖。东西摆放都呈简洁风格,能少则少,一点儿都不花里胡哨,除了——几张用相框裱起来的相片。
视频里看的不是那么清晰,不过还是能瞧得出来,有运动会的合照,他坐她后座拍她骑车的照片,艺术节他拍她的照片……怎么每张都有她啊?
还没研究明白,洗了把脸的陆岑风走回来就自己发现了这与他风格似乎不搭嘎的物件儿,于是不露痕迹地将相片反扣了下去。
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
周池月:“……”
好吧,肯定是她想多了。
因为要走班上别的班的课,所以周池月只得私聊去问其他班长去问课的会议号。
捡月亮:[请问你们班数学课的会议号是多少?]
树:[20250501]
她退了一班的群,自然是看不到消息了。
捡月亮:[谢谢。]
树:[他也来吗?]
捡月亮:[你说陆岑风?]
树:[嗯,你知道现在我和他什么关系了吧?]
这个问题周池月实在不好回答,她敷衍地回了个“嗯”字,就借口说老师在呼唤人回答问题,麻溜地跑路了。
事实上也没说谎,那头林静确实在叫人回答文言文句式用法,叫了徐天宇的名字,可等了好半天,麦克风里才传来他卡到不行的声音:“老师,我刚掉线了……”
虽然这一天的网课着实令人发指,但的确比在校上课舒服多了。只不过快乐总是很短暂,很快路上大雪被铲开,他们又返校了。
学业水平测试那几天过得很漫长,一是因为科目实在太多,像是怎么考也考不完;二是因为难度实在是太小了,和平常的周测卷子都没得比,于是半小时做完卷子,剩下一大半时间都在想着如何打发时间。
考完之后,他们互相说了说感想,都觉得做得还行,不至于不合格、等到高三再和学弟学妹再考一轮。
然而这口气并没有松太久,因为马上就进入了期末考,这次是全市统考,所以时间安排上和高考一模一样,考三天。考完之后甚至都没有放假,就直接进入了寒假补课阶段。
全市统考比较受重视,所以年级的楼底下张贴了期末考试的光荣榜:总分前20、单科第一以及进步之星。
零班的照片几乎包揽了这张光荣榜上一半的位置。李韫仪语文单科第一,徐天宇是进步之星第一,其他三个人都出现在前20的位置,分别是1、2、7名。
照片就是入学时统一拍的蓝底证件照。
徐天宇站楼下研究了半天,忍不住嘀咕:“好偏心啊,为什么把林哥和风哥拍得这么好看?”
林嘉在笑:“没准儿因为本来就帅?”
“我靠。”徐天宇大为震惊,“林嘉在你怎么学风哥,变这么自恋了?”
陆岑风呵了两声:“实话而已。”
徐天宇愤而找人诉苦:“周周,你来评评理!你看看他们俩就这么对我!”
“没事的。”周池月沉吟了片刻,语重心长地说,“不出意外,他俩这照片未来一年半都将挂在这墙上,你可以慢慢欣赏。”
“靠……你也……啊啊啊啊不活了!李韫仪,你要是也这么说,我就去撞墙!”
真好啊,大家都朝着自己想要的的方向稳步前进。周池月瞄了一眼喜提第二名的陆岑风,他仍在盯着墙上他那张和她连在一块儿的照片看,神色算不上多开心。
“怎么,不满意?是想要我的这个位置吗?”周池月玩笑道。
他摇摇头,盯着她说:“这样就很好了。”
这样是哪样?
但是他很酷地没有再说话。
上楼的时候,他慢慢取出手机,翻了翻消息界面,几乎全程都拧着眉。
他没有说假话,那样真的已经很好了,毕竟他和她在里面荣誉墙上的距离只有不到5厘米,比起以后,的确是太近了。
留学机构的老师已经加上了他好友,发来了课表,从寒假就开始排,每天的空闲时间都被塞满。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提示,他未来半年要走的路已然与他们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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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完课放寒假,年关就在眼前了。
春节实在是太特殊,幸福的家庭借此团聚,有裂痕的家庭却只能忍受着各自的龃龉。
周池月他们家没回老家,除夕夜四个人吃完了年夜饭,其乐融融。只不过总不能一次都不回去,所以年初三,还是大包小包买了东西去了趟爷爷奶奶家。
开车开了俩小时到了县里,十点多,奶奶家却已经开饭了,没留他们的份儿。周池月确认,爸爸早就提过今天要回来的事儿。
宋华英没说什么,用着冷锅冷灶下了四碗面条,端上饭桌时,老太太冷言冷语道:“我们村里人,不像你们城里,吃饭吃得早,来迟没人等。”
周林山没搭腔,转道夸老婆:“哎呀妈呀,这面真香。”
老太太快被气死了。
宋之迎在桌底下偷偷扯周池月的裤子,等她看过去了,才眨眨眼比了个大拇指。
她们这俩亲孙女,一个比一个更不受待见。论起亲疏远近,怎么着,她俩都得比姑姑家的外孙要更近些吧?可老太太不管,偏心,是根本不论这个的。
姑姑有意缓解气氛,便提起:“池月在附中读书,已经分科了吧?现在成绩怎么样啊?”
宋之迎抢着先说:“我姐可厉害了,期末考试考了全市第一!”
老太太不理,反正在她看来,女孩子成绩好没用,迟早是要嫁到别人家的,以后也指望不上。她用筷子夹起了鸡汤里唯二的两只鸡腿,全塞给了姑姑家的表弟,“多吃点,上着学呢就得补补。”
可把宋之迎气得不轻,撂了筷子就阴阳怪气地问:“表哥不是跟我姐一届吗,这次考得怎么样?”
周池月拽了拽她的手:“阿迎!”
宋之迎低头,“姐……”
却还是坐下了。
晚上那顿饭吃完之后,几乎什么客套话都没讲,他们一家四口连夜开车回了城里。一路上气氛都不怎么好,每回回来,宋华英必然心里都不好受。
宋之迎去扣周池月的手,越扣越委屈,但是她想,这委屈,她姐比她还多受了三年呢,可是她为什么都那么能忍的?
到家都晚上九点多了。周池月告诫妹妹:“今晚别去骚扰爸妈,知道吗?”
“知道知道,老爸肯定要伏低做小哄人嘛,我都懂的,要是不小心撞见卿卿我我的场面,我也会装成是瞎子的。”
周池月:“……”
洗完澡,宋之迎像头小狗一样钻进周池月的被窝,蜷成一团爬到周池月的旁边。
周池月察觉被窝漏了丝风,然后一具热乎乎的躯体就贴上来了,她颇有些无奈:“你没床吗?”
“我今晚跟你睡嘛姐!”说完,她如同一个麻花扭动着身体,致力于把床单弄得全是褶皱,发出不像人类语言的一长串语气词,“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好吧。”周池月对这种简直没招,她妥协道,“那你安分点,快点儿睡吧。”
宋之迎坚定拒绝:“不行,我不要睡,我要熬到零点,做第一个亲口跟你说生日快乐的人。”
生日快乐?
是哦,明天是她生日。
但是她一般都不怎么过的。因为日期很巧,她过生日的1月28日,几乎都能撞上春节正月的那几天,需要走亲戚,而如果走亲戚,那么家里所有人的情绪一般都不会很好。
听说,她出生的时候,老太太可兴奋了,可到了医院,得知她是女孩子,掉头就走,连一眼都没看呢。这出生既然这么不受欢迎,还不如不过。
“行吧,那我看会儿书,你不要吵哦。”
宋之迎小鸡啄米般点头。
可没多久,这小孩两眼一闭就昏死过去了。周池月无奈地笑了笑,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没打算吵她。
此刻,零班的小群里却热闹起来。
【High Five】
M78小宇:[图片]
M78小宇:[周周@捡月亮你睡了吗,这题怎么做?]
周池月点开图片读了一遍题目,心里很奇怪,这题目的难度太高了一点,用到的一些公式都涉及了大学高等数学的内容。如果说陆岑风做这种题还情有可原,但是徐天宇做这种题,就匪夷所思了。
怡宝空瓶:[我也不会,蹭一蹭听讲。]
捡月亮:[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
木加土:[哦,他看到这道题不会来问我,我也不会,所以让他问你。]
这么晚了,还恰逢过年期间,他们居然都有空沉浸在题海里?周池月唾弃了下自己,前一秒还伤春悲秋地矫情着,下一秒就把题解了出来,唰唰地往群里发自己的思路。
M78小宇:[哦哦哦,是这样啊……]
周池月正啪嗒啪嗒地敲下“懂了吗”,还没发送出去,手机就狂响——
[Fn邀请你语音通话……]
周池月吓了一跳,赶紧点挂断,回头望了望,宋之迎仍在熟睡,她眼神回到这个未接电话上,然后在聊天框敲字发消息问怎么了。
对方却又锲而不舍地打过来。
她有点诧异,也有点无奈,还有点怀疑——陆岑风似乎不是会在这个时间点做这种事的人,不会是手机被偷了吧?想到这儿,她轻轻拨开被子下床,趿拉着拖鞋离开床,踱步到飘窗边,坐了上去,把外帘拉上才接通,把声音放得很低:“你好?”
“周池月。”是他。他那边风呼呼在吹,传到她这边也能被听得清清楚楚,连带着声音都带着点冷冽。
“你疯啦?”周池月瞄了眼时间,23点59分,这个点打电话过来,换作任何人,都会觉得在扰民吧?
“哎,”陆岑风笑了,“你先别生气嘛。”
这口气怎么有种欠揍的感觉?
有点儿像哄人,却更像举重若轻的玩笑。
周池月:“我没——”
“现在,能看到窗外吗?”
“窗外?可以啊。”周池月蹙了下眉,但身体反应先于大脑思考,她略一伸手,把飘窗的内帘拉开了,“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为什么……”
她愣住了。
钟表跳跃到,零点零分。
不远处,炫目光芒绽开在矗立着的商业楼之间,绚烂,磅礴,不可思议,转瞬从光晕中穿扬而过,像坠落的流星,远道而来拥抱陆地。
烟火在空中升腾,一簇接着一簇,又落下。
“生日快乐,周池月。”
话在嘴边将出不出,顿了好久,她默默靠在飘窗的白墙上缓了好一会儿,又抖了抖唇角,把未尽之言收回去,毕竟完全表达不了心中的无尽情绪。最后,她一骨碌坐直了说:“陆岑风,你个大傻子!这么晚放烟花被抓到要罚款不说,还把这附近的所有人都吵醒啦!”
他在那头只顾着笑,不知道在笑些什么,一开始是从鼻息传来的闷笑,后又变成从喉间溢出来的轻笑。
“陆哥,你霸占电话有点太久了……”有一道弱弱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太熟悉了,熟悉到周池月几乎一瞬间认出来那是李韫仪。
“他们也在?”
李韫仪终于有机会:“周周,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啊周周。”林嘉在说。
“是啊,我们都在!生日快乐啊!”这是徐天宇的声音,“这主意风哥想的哦,你骂了他就别骂我了嘿嘿!刚给你一直发消息就是为了让你先不睡——虽然风哥说,你这个点多半是醒着的,但是就怕万一嘛。哎,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数学题,这么难,你刚才讲的解释我其实一句也没听明白……”
周池月:“……”
“姐!”
分秒之间,宋之迎不知何时从床上弹射下来,兴奋得不行大叫了一声。
周池月把手机拿远:“被我吵醒了?”
“不是!你看烟花!!”宋之迎指着外面“啊啊啊啊”了半天但不知所云,“好漂亮的!我都好久没看过烟花了!”
是啊,都好久了。在漆黑的夜里,与月光一同出现的、如同花束般绽开的礼物。此时此刻,可能有很多人被吵醒,可能不计其数的人探出头来,惊讶地围观这一幕,然后纷纷掏出手机拍下记录。
等惊喜完了,宋之迎才晓得去看了眼时间,然后凄惨地“哇”了一声:“怎么都零点零三了?姐,生日快乐!我应该还是第一个亲口说的吧?那些被Q.Q提醒系统自动发送还有手打字发的都不算哦!亲口!亲口!”
“不是,”周池月笑,“是第五个。”
“啊啊啊啊!!!”
“好吧,”宋之迎小狗一般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转瞬又想开了,“那也很好啊,说明有很多很多人关心你在意你,他们很有眼光嘛,我姐这么好的人当然要争抢着冲在你前面。”
“喂,喂,喂?”徐天宇自顾自讲了半天,“周周你还在吗?风哥要拿回手机了。”
周池月把扬声器贴回耳边,示意宋之迎先别说话,“在的……谢谢你们啦。”
“刚不还谴责我把居民们都吵醒?怎么到他们就变成谢谢了?”陆岑风声音不大,只是每个字听在耳朵里都很痒,尤其还用这么傲娇的语气,“周池月,你这是赤.裸.裸地区别对待。”
她一下笑出来:“他们是从犯,你是主犯啊。而且我也没说错,喏,我妹就被烟花吵醒了——”
宋之迎偷偷摸摸地凑到正在通话手机前,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语句和字眼,她立马撇清关系:“我不是,我没有!我超开心能看到的!”
周池月抽空用食指点了下她的脑袋,递了个眼神过去叫她别再插嘴。
“切,真是不懂。”宋之迎偏要大声地说,“吵醒半个南邑城,只为了给周池月庆生什么的,听着就知道结局是一腔真心错付。”
周池月:“……”
这小屁孩真的是动漫看多了!
她这回静静往旁边的墙上一靠,慢悠悠竖起三根手指:三、二、一。
宋之迎怂了:“我突然觉得还是自己的房间舒服,我滚了,滚回去睡觉了,这一滚就不会再回来了……姐,生日快乐!”
室外、室内,全都回归寂静。
周池月眸光微垂,沉默了两秒,看了看窗外轻声说:“谢谢你,陆小熊……这么晚了,你们快点回去吧,又冷又困的。”
“不回。”他说。
周池月:“?”
四个人不知何时又齐刷刷地涌到电话前,齐声道:“我们不回。”
周池月:“???”
“既然你都说我疯了,”陆岑风说,“就再疯点儿吧?周池月,出来骑车吗?”
——[大晚上,约着俩仨好友骑车,在荒芜的街道上随便穿梭,一直很想这么做一次,只不过可能会被认为有点有病。你不觉得,这很自由吗?]
这一刻,她的脑电波终于和他对上,她毫不费力地懂得了他的问句的真正含义。
周池月,即使有病的话,
也要一群人陪着你当你的病友。
你要不要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