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有愧

    方令易冷冷地看着掌门。

    掌门抿唇,平淡陈述道:“榆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心疼她。但是此事事关凌云宗,万万不能轻举易动。若是师尊还在,师兄,你知道的,他那样看重凌云宗,只会做出和我一样的决定。”

    掌门眼眶泛起了一层薄红,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落到众人耳中,却重如泰山。

    提到师尊,方令易眸光闪烁了一下,眉头微颦,竟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就在这时,众人突然齐齐抬起头,望向门口处。

    他们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正在逐渐向他们靠近。

    “是周家的人。”掌门沉声道,一一扫视过众人的脸,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刚才掌门与剑尊对峙时,云榆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呼吸短暂地滞了一下,匆匆收回了目光,垂下头。

    她看着平怨剑上的花纹,莫名想到了那个送出的剑鞘。

    突然,门被一下子踹开。

    巫悦为首,身后紧跟着梁姨,再后面就是一群浩浩汤汤的周家人。

    巫悦穿着华丽的衣裳,头上插着繁乱的珠钗,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她第一眼望向的是云榆,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云榆却只注意到,巫悦眼尾淡淡的一片红和她眼下的一团乌黑。

    一行人齐齐对着剑尊弯腰唤道:“剑尊。”

    方令易轻轻点了点头。

    掌门深知这一行人来者不妙,连礼节性的笑容也挂不住了,毫不客气地开口:“不请自来,周家人这是把凌云宗当成自家的后花园了?”

    巫悦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前些日子,掌门还说让我把凌云宗当成家,想来随时都能来呢。如今这话,真让人寒心。”

    掌门被巫悦的话噎住了,刚准备开口,巫悦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至于怎么知道的你别管。”

    巫悦看着掌门,插着腰,分毫不让,一字一句道:“我来只是想说一件事,你们不愿意为小榆澄清真相,我们周家倒是乐意至极。”

    阳光洒在巫悦身上,照亮了那双明亮而坚定的眸子。

    梁姨走到云榆身旁,挽住她凉透的手,温柔而又怜惜地望着她:“我是小榆的干娘,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替她澄清真相,还她清白。”

    两人的话前后响起,明里暗里的目光望向掌门,等他表态。

    事已至此。

    只能尽量将对凌云宗的影响降到最少。

    掌门了解巫悦的性格,更了解整个周家的情况。所以,他比谁都知道巫悦这话的份量。

    他慢慢地扯起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您会错意了。”

    那混乱的一天最终以一种荒诞的形式收了尾。

    没过几天,关于事情的部分真相大白于世,传遍了修仙界。

    为了不打草惊蛇,魔气侵染的事并没有透露。但这些事情足以洗脱云榆身上那些子虚乌有的罪名。

    不过一夜,云榆从众人口诛伐笔的对象变成了人人赞颂的对象。

    她又成为了那个风光霁月的大师姐,甚至名声更甚。

    就好像,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真的没有发生过吗?

    这次闹剧的主人公——云榆,她回到了原先居住的房屋中。

    她将查找被魔气侵染的弟子及解决方案告诉了掌门和长老们,至于告诉其他宗派、具体的实施这些事情自然而然也落到了他们身上。

    段温玉被罚了一个月后山的禁足。

    安与秋在见了云榆一面后,主动承认自己帮凶的身份,一并被罚了一个月的禁足。

    剑尊向来神出鬼没,那天过后,也不见了踪影。

    至于周家一行人,也没白来凌云宗,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将周净远接回了周家。

    云榆落了个清净。

    她第一时间向赵安报了个平安,做了这件事之后,她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久而久之,云榆最常做的事,便是静静地坐在庭院的秋千,发着呆。

    在这些日子里,她的脑海里浮现过很多次想要练剑的念头。可是每每提起剑时,她的手总在颤抖。

    于是练剑的事不得了之。

    云榆不得不承认,她似乎丧失了某种勇气。

    更直白点,她的道心在动摇。

    还有一个事实被她深深地掩埋在了地底,她不愿承认,不愿接受,不愿面对。

    所以云榆喜欢上了发呆。

    至少,在嗅到风中淡淡的清香时,在看到夜空明亮的星时,在听到潺潺流动的流水声时,她是平静的。

    但是,人不能这样一辈子过下去。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云榆终于得到了等待已久的消息——各个宗门已经排查出了受魔气侵染的弟子,大部分身上的魔气都已经成功被去除。

    少部分实在是被侵染过重的弟子们,有的选择了自杀,还有的选择了逃出了宗门,没有逃也没有自杀的被一并关押在了一起。

    他们的后续处理还在商量中。

    但事情总归处理的差不多了。

    得知这件事后,云榆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轻轻抚摸着巫炽临死前给她的那本书,如释重负。

    幸好这件事在一个月内处理好了。

    云榆庆幸道。

    她决定离开凌云宗。

    这并不是一个冲动的决定,相反,这是她深思熟虑过后做出的决定。

    在此之前,她早就被凌云宗单方面宣布逐出了宗门。她的名字染上了一抹鲜艳的红,红的触目惊心。

    在回来之后,尽管掌门明里暗里提了好几次重新加上云榆的名字的事,云榆一次也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

    她知道,如果她毫不犹豫地给出否定的答案,面对的将是接二连三、不加停歇的劝说。

    所以,她什么也没说。

    既然云榆不是凌云宗的弟子,那么她的离开,便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只需要凭心而动。

    夜晚。

    云榆提着平怨剑,带着储物袋,轻轻合上了那道门。

    她回来的时候带着什么,离开的时候也带着一样的东西。那间属于凌云宗大师姐的房屋里的东西,她一样也没带。

    房间里面的陈设与她回来时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变化。

    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里。

    云榆走到了后山处,她的脚步放的很轻。行走之间踩到了一片叶子,发出了“嘎吱”一声响。

    云榆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怎么不告别就离开了。”

    云榆很熟悉这道声音。

    小时候,在很多次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她都是靠着回忆他的声音度过漫长的夜晚。

    但是这般温柔的语气,却是好久没有听见了。

    她的眼底泛起了泪光,缓慢地转过身。平怨剑幅度很小地上下晃动了下,像是在打招呼一般。

    月光下,那人长身玉立,肤白似玉,一袭白衣,头发挽起,望向她的目光一如当年。

    云榆动了动嘴唇,终是唤道:“师尊。”

    他细细打量着她,从上到下,看的分外仔细,好半晌才说:“瘦了。”

    方令易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眼上,突然伸出手,递给她一个瓶子,简单说道:“宁神丹。”

    “你明日以我的名义去宗门库房取些宁神丹吧。”

    相似的话语回荡在耳边,云榆记忆向来很好,剑尊说出这话时的神情和语气都还记得一清二楚。也是在这个夜晚,她有了平怨剑。

    云榆眼角红了一大片,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接过了那个瓶子,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她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好。

    方令易似乎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轻描淡写道:“你是自由的。”

    所以,不用解释,不用愧疚,也不用害怕。

    这短短五个字,让云榆一下子溃不成军。

    她紧紧咬着牙,抬头,望着高悬的明月,极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

    好半晌,翻涌的情绪终于褪去。

    云榆回望剑尊,目光澄澈清明,只是声音哑的厉害:“师尊,你曾问我,如果救苍生与飞升相矛盾,我会怎么选择。”

    方令易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望向她的目光带着一丝怜悯。

    他顺着她的话接道:“你的答案改变了?”

    云榆眨了眨眼睛,继续说:“当时我想,我会选择苍生。但是现在,我想知道,真的值得吗?”

    值得吗?

    云榆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光是想到这个问题,都压的她踹不过气。但若是不去想这个问题,她只会成千百倍的更加痛苦。

    她需要一个答案。

    方令易平和地看着她,就像是鼓励着她继续说下去。

    云榆在他的注视下变得平静了下来,她的语气也变得平淡而坚定:“我想亲自去找答案。”

    她的话轻飘飘地漂浮在空中,像云一般。

    “我想去找回自己的道心,也想重新走一遍我姑姑走过的道路。”

    说完这番话后,云榆垂下了头,神情晦暗不明。

    突然,一股淡淡的香味袭来,有一双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上。

    方令易说:“嗯。”

    云榆的睫毛在空中颤动了两下,她慢慢地抬起眼睫。她看清了那张脸,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莫名其妙的,云榆也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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