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周净远并不如表面看着的那么平静。
他刚一跑出门,迎面一阵冷风,密密麻麻的雨砸在他的身上。
脸上滚烫的热度在这场雨中渐渐冷却了,狂跳的心脏一下一下变慢了,一切最终都归于平静。
漫天的欢喜渐渐褪去,汹涌而至的是一阵忧虑。
云榆不会因为这件事讨厌他吧?
一想到云榆,周净远满脑都是刚才的场景。
那淡淡的香味似乎仍然萦绕在他鼻尖,他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片刻,翛然一笑。
他在想什么?
是他强行让云榆留下,她讨厌他不是很正常吗?
周净远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霾,眼底的红欲要蔓延而出,终究还是被强行压了回去。
他的唇角漫出点点血丝,染红了他的唇。
周净远眼底一片清明,他看着云榆房间的方向,眼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忧伤。
周净远没有回房间,他转而离开了这里,去附近的林子里练了一晚上的剑。
天才蒙蒙亮,他来到热闹的市集。
摊贩看到熟悉的大方客人,笑弯了眼,乐呵呵地说道:“哎哟,公子,今天来这么早?还是老样子?”
以往总要扯着他聊几句话的人,今天意外的沉默,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把钱给了他。
摊贩想着或许是他与心上人闹了点矛盾,没有多问,麻溜地包好几种糕点递给客人,没忍住还是安慰了一句:“床头吵架床尾和,公子和夫人感情这么好,不必太过忧心。”
周净远嘴角微微翘起,对摊贩说了一句“谢谢”,转而离开。
他提着热气腾腾的糕点,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了家。
他在门外踌躇着不敢进去,抬起手,又放下。
直到门内轻描淡写的一句“进来吧”,他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周净远推开了门。
云榆身着浅灰色长裙,一根木簪将长发挽起,些许碎发从额角落下,随风在她侧脸飘荡着。
她的肤色白的近乎透明,偏偏唇角淡红,为这张脸平添了几分生气。
她看着书,没有理会周净远的出现,刚刚的那句“进来吧”仿佛是他的幻觉一般。
周净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嘴巴吸引,他慌张地侧过脸,平复了一下纷乱的思绪。
他莫名想到,刚刚是幻觉,那昨晚呢,也是幻觉吗?
周净远心里泛起了淡淡的酸,将糕点轻手轻脚地放在了桌子的一侧,却没有照常坐在角落的位置。
他坐在了离云榆最近的那个位置,虽说是是最近的位置,但是其实两人之间仍然隔了一段距离。
即便他坐在了这里,云榆仍然低头看着书,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
她是真的对昨晚的事毫不在意吗?有没有可能是……装作不在意呢?
被讨厌的人亲了一口不至于是这个反应吧?
只是,显而易见,云榆想要将这件事淡淡地揭过去。
这个对于他,的吻,却只是她这里无足轻重的一个插曲。
比起厌恶,周净远更害怕的是漠视。
他第一次这么讨厌云榆的冷静。
一刹那,周净远的理智崩了线,沉闷的声音响起:“昨晚……”
“周净远。”
他如愿看到云榆抬起头望向他,如愿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他心头莫名涌起了一阵快意。
“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下了判决。
某种强烈的情绪催促着周净远要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她,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无奈地笑了笑,低下头,露出白皙而青筋鲜明的一片颈脖,作出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默许了她的逃避。
自那日后,两人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周净远每天都会带来热气腾腾的梨糖糕和一些其他糕点,会将非常珍贵的剑鞘和各种东西放在桌上,会带来新鲜漂亮的花朵放在她的桌角。
更离谱的是,他会把新出的以她为原型赞扬她的话本悄悄摆在书架上——云榆有一次随便从书架拿了本书,翻开书赫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被吓了一跳。
她随便翻了几页,就又将书放回了原处。
第二天,那本书就被放在了角落的位置,但云榆还是看见了。
鬼使神差般,她来到了那个角落的位置,意外的发现,那一片摆放着的全是与她有关的话本。
云榆一本也没有拿出来看。
过了几天,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上午,周净远照常前来。
他将带来的东西放下后,自觉地泡了一壶茶,放在云榆面前不远处,然后坐在了角落的位置。
“最近外面怎么样了?”
简简单单的一个提问,霎时间夺走了周净远所有的心神,他结结巴巴地回道:“最近吗?啊,挺好的吧。”
云榆有些无奈,合上书,转头看他,换了个具体的问题:“巫阿姨身体还康健吗?”
周净远直愣愣地答道:“她身体好很多了,前段时间还带着梁姨跑去柚池山了,回来带了不少东西……”
周净远像打开了话闸一般,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直到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才悻悻地闭上嘴。
周净远不敢看云榆,只是余光瞥着她,暗自担心自己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但是云榆一直都是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在他说完后,轻声问道:“还有什么其他事发生吗?”
周净远松了一口气,心头一喜的同时涌出了一丝愧疚。他竭力忽略掉这些情绪,挑着比较重要或者是有趣的事情分享。
每当看到云榆的表情发生变化时,他就像受到了鼓舞一般,将那件引起她情绪波动的事细细道来。
云榆状似随意地开口:“魔域呢?”
当听到“魔域”二字时,周净远猝不及防地止住了话语,安静了下来,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讲遍了人间、修仙界各个门派、妖界最近发生的新鲜事情,刻意地忽略掉了魔域,但还是被云榆点了出来。
他不愿回想在魔域发生的事情,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费尽心思地在打探魔域的消息。
周净远看云榆神色如常,犹豫了两秒,不情不愿地开口:“魔域的风波平息的差不多了,传送阵重新开始。李异被闻疏承认了身份,但是并未授予什么实权,魔域上上下下都不怎么看得起他。”
“至于……闻晏池,他一切都还好,和之前的待遇没什么两样。”周净远艰难地提起了闻晏池的名字,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他的现状。
当提到闻晏池时,他的胃里一阵翻汤搅海。这个名字,这个人,从过去到现在,都是一样的令人反胃。
所幸云榆在听到闻晏池的消息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所以他的那些丑恶的情绪被暂且地压了下去。
说完这些话,两人仿佛无话可说般,陷入了沉默之中。
片刻后,云榆将身体转了过去,倒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苦意在喉间蔓延。
她继续翻动着手上的书。
周净远平复了一下思绪,在角落里打坐修炼。
直到太阳将落,余晖照了进来,洒在云榆的脸上。她的瞳孔在光的照耀下呈现出琥珀色,像闪闪发光的宝石,熠熠生辉,皮肤暖白,莹润如玉。
她侧过脸颊,看向角落的周净远。
他仍然在修炼中。
于是她静静地等待着,不知为何,好半晌没挪开眼睛。
慢慢的,太阳落了。
周净远一睁开眼,对上云榆漆黑的瞳孔,惊了一下,下意识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云榆说:“周净远,你不可能关我一辈子。”
周净远哑口无言。
其实我也没想过关你一辈子。
这句话萦绕在心间,但怎么也开不了口。
周净远曾经只想关云榆几天,几天就好,几天他就满足了。可是他的欲望在慢慢膨大,他不想放手。
更不想现在给出云榆一个具体的期限。
可是,那怎么办呢?
周净远想到自己目前的情况,紧紧握着的拳头松了松,无可奈何地选择了妥协。
他正想开口回答。
云榆却先说话了,以一种轻盈而温柔、他好久没有听到过的语气说道:“……周净远,你真的喜欢我啊?”
周净远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不喜欢,我闲着无聊才做这些事的,闲着无聊才把你关起来的。”
云榆哑然失笑:“……”
出乎意料的,对于这个回答,她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更加放松了些。
她好久没有见到周净远这样阴阳怪气的模样了,回想起两人针锋相对、互怼的时刻,遥远的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两人沉默地互相望着,一种柔软的、温和的氛围萦绕在两人周围。
过了一会儿,周净远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倔强地强调道:“我和周远是一个人。”
云榆看到他泛红的耳尖,愣了愣,反应过来他的话后,自然而然想到了上次两人的对话。
当时,她什么也没说。
而这次,她轻声坚定地说道:“嗯,我知道。”
周净远顾不上害羞,欣喜若狂地望向她,眼睛亮晶晶的,嘴角高高翘起。
云榆冷不丁开口:“但是,以后别叫我师傅了。”
周净远把嘴角压了下去。
她补充道:“还是叫我云榆师姐吧。”
周净远的嘴角又翘起了,勉为其难应道:“好吧。”
“云榆师姐。”他拉长语调这样叫她,一如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