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被她控在手中的男子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一身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衣袍包裹着瘦削的身躯，露出来的皮肤带着明显的伤痕，要不是君琳能感觉到他还有细微的呼吸，几乎以为人已经死了。

    这副惨样好像不止受了“点”惩罚吧？

    坦白讲，看到仇人这么狼狈是件令人愉悦的事。

    但君琳也没忘了她来这的目的，于是眼底划过暗芒，杀意顿现，一只手已经扣上了他的喉骨。

    喉骨的主人似是感受到了一阵寒意，眼睫颤动，慢慢睁开了双眼，从昏迷中醒来，撞进了一对蕴含杀意的深邃眼眸，瞬间像是坠入了深海般感到了窒息。

    然后裴清很快发现这不是错觉，自己正被对方掐紧脖子，窒息感一寸寸袭来，原本惨白的脸也迅速充血，他马上伸手去抠对方索命的手，干裂的唇呜咽出一串不成调的音节。

    像濒死的困兽，绝望而不甘。

    眼看目的快要达成，裴清也开始翻白眼，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君琳却在关键时刻放了手。

    裴清立马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眼角泪花浮现，身躯不住地往后缩，警惕地望着这个陌生人。

    君琳面色不善，垂眼不语，双手却紧握成拳。

    倒不是她突然善心大发放过裴清，而是她刚刚察觉对方是一个凡人。

    仙界第一守则，不得滥杀凡人。

    否则等待君琳的不止是仙盟的惩罚，还有业障，呈现方式包括但不限于更粗的破镜天雷，更差的气运，更难走的修炼之路。

    不到万不得已，君琳并不想用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策。

    君琳没空考虑为什么仙魔混血是一个凡人的问题，她只知道现在不能杀裴清，至少不能是她直接动手。

    阿喻站得远，不知短短一盏茶时间内他就错过了谋杀现场，见裴清动静奇怪，便凑过来询问：“小姐，可有什么问题？”

    君琳还没回答，就见对面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的裴清在看见阿喻的霎那身体紧绷地更明显，那眼神挺熟悉。

    是君琳刚刚掐裴清时的眼神。

    看仇人的眼神。

    再回想起路上阿喻对裴清的描述，似乎很有引导性。

    看来他们有过节。

    君琳眼珠一转，不动声色，“无事，让他清醒一下，他被关了多久？”

    “……算上今天，七日了。”阿喻觎着君琳答。

    可以，都变成凡人了还这么顽强。

    君琳叹息，“贵府的惩罚还是太轻了。”

    阿喻：？

    满身伤痕还饿了七日的裴清：？

    裴清眼帘低垂，混乱的脑子重新运作，他咽了下口水，感受到喉间清晰的肿痛，眉峰聚拢，眼底晦涩不明。

    他可不觉得这人是想叫醒他，应该是想让他永远醒不来才对。

    只是不知为何……对方又改变了主意。

    裴清用余光注意着君琳，只见女子一袭制式古怪的蓝袍，容色清绝，偏偏气势凛冽，让人不敢直视，浑身上下都是矜贵的气息。

    此刻她好像有些出神，眼神没有焦点，丝毫看不出片刻前杀气逼人的样子。

    要不是他喉咙还痛着，几乎以为刚刚出现了幻觉。

    君琳回过神来，对阿喻道：“把他带到殿下面前。”

    话落，她转身就走，沿原路返回。

    阿喻眼神闪了闪，上前欲要搀扶裴清，被对方轻巧躲过。

    裴清越过他，自己一瘸一拐地慢慢跟上去。

    阿喻收回手，面色阴沉地看着裴清远去的背影。

    ……

    “长公主殿下，可曾听闻‘魔渊’？”君琳再次见到段瑾澜，没有提及为何带人过来，而是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那是什么？”段瑾澜不知君琳要做什么，便顺着问。

    “那是魔界的入口，我们仙界一向把犯了大错的仙族扔进魔渊，让他们与源源不断的妖魔打斗，直至死亡。”君琳一本正经。

    闻言，周围人抖了一下，裴清却是直直望向君琳。

    段瑾澜被勾起好奇心，坐直身体，“真的？你们这些仙人不是都说慈悲吗，对同族这么狠？”

    假的，除了魔渊确实是魔界入口，其他全是刚编的。

    君琳笑得真诚，“当然，我们从不包庇同族，只会让犯错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段瑾澜赞同地点头，接着遗憾道：“可惜，本殿这没有妖魔，施不了这般刑罚。”

    君琳眼底浮笑，压了下嘴角，状似不经意道：“凡人身体不比仙人，猛兽也是能代替妖魔的，在下方才瞧见一只白虎，应该很合适。”

    段瑾澜似有所觉，视线在裴清身上顿了顿，又回到君琳脸上那完美无缺的笑容上，思忖了一下，也笑道：“好主意，不如君小姐在旁观望，本殿这就试试新刑罚。”

    裴清握紧掌心，喉结滚动，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君琳颔首，“正有此意。”

    于是那只白虎被人用笼子抬了过来，放在距离段瑾澜较远的地方，以防万一。

    段瑾澜遥遥望着，素手一抬，指了下裴清的方向，“把犯错的人扔进去吧。”

    裴清一语不发地被带过去时还在盯着君琳，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大费周章，明明刚才就可以……

    转瞬间，裴清想起她口中的“我们仙界”，意识到她是仙族，许是杀他有什么限制或代价。

    君琳任他盯，不知道对方已经猜到了真相，或者说不在意。

    谁管一个将死之人想什么？

    “等等，”裴清终于开口，尽管喉咙疼痛声音嘶哑，“既然是打斗，我也得有武器吧。”

    段瑾澜挑眉，只当他是垂死挣扎，扔给他一把匕首，“不准自尽哦。”

    裴清缓了缓，“若是我赢了，能否放过我？”他问的是长公主，看向的是君琳。

    段瑾澜嗤笑，“行啊，有本事杀了本殿的白虎。”

    君琳垂眸喝茶，不作回应。

    于是裴清知道答案了，他握住匕首，向笼子走去。

    侍从解开锁，慢慢打开笼子，用力把裴清快速推进去，然后关上门，再次上锁。

    白虎原本是趴着的，见有不速之客进入了它的领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硕大的眼珠紧盯着裴清，一动不动，像是在判断敌友。

    裴清深谙敌不动我不动的道理，握紧手中唯一的武器，与猛兽僵持。

    过了许久，段瑾澜不耐烦地叫人扔了个苹果进去，铁笼子发出声响，白虎被惊动，嘶吼一声，下意识对裴清扑了过去。

    裴清早有准备，身体向前翻滚，险险避开。

    很快，白虎又回头一个猛扑，利爪对准他。

    这回裴清躲得不够及时，手臂被抓伤了，但他无暇顾及，忙迎接白虎的下一轮攻击。

    一人一虎在不大的笼子里上蹿下跳，渐渐的，裴清速度慢下来，被抓伤了好几次，鲜血透过布料晕染开来。

    他捂着伤得最重的腹部，知道自己必须要反击了。

    在下一次躲避中，裴清尝试划伤它的爪子，换来了更猛烈的攻击。

    裴清全身紧绷，丝毫不敢松懈，一次次地努力去划伤它。

    外人只见裴清渐落下风，快要被白虎逼到绝境了。

    君琳却慢慢蹙紧了眉，她的眼睛能看得更清楚，此刻她的注意力却在裴清脸上那道划痕上。

    那是白虎刚刚留下的，君琳却清晰地看到，那道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很快就只剩下血痕。

    她的目光移到对方的身上，裴清衣服上的血不少，不知道他里面的伤口情况，从裸露出的皮肤来看，都跟脸上的伤一样在快速愈合。

    可这种愈合速度君琳只在前世杀裴清时见过，没想到他现在就拥有了。

    他果然不是简单的凡人。

    于是原本十拿九稳的结局，君琳现在也不能确定了。

    裴清此时正被白虎压住，只有双手能动，而匕首刚刚被甩了出去，摔在他身后不远处。

    白虎张开血盆大口，尖利的虎牙对准他的大腿咬了下去。

    剧痛袭来，裴清痛到浑身颤抖，却也只是闷哼几声，反而强忍皮肉撕扯的痛苦趁机往后抓回匕首，然后用力刺进白虎的眼睛。

    白虎一下吃痛放开他，张嘴怒吼，裴清立刻翻滚身体远离它。

    白虎还在不停咆哮，裴清缩在角落喘息，呼吸间全是血腥味，失血过多的脸上一片惨白，额头与后背布满冷汗，他的下颚绷紧，握刀的手止不住痉挛，但他的眼神还是十分冷静，不见丝毫慌乱。

    几息之后，裴清瞅准时机猛地爬上白虎后背，一刀扎进它的后颈。

    白虎哀嚎起来，虎躯开始乱抖，企图把裴清甩掉。

    奈何裴清双腿夹紧它的脖子，另一只手也抓紧了它头顶的毛发，在颠簸中一下又一下地把匕首反复插进白虎的后颈中，一连扎了好几个血窟窿，白虎的吼叫声都因此小了许多。

    最后裴清实在体力不支，要被甩开的时候还顺着甩出去的力道把几个血窟窿连在了一起，削掉了白虎的半个脑袋。

    他自己则被用力甩在了铁笼上，内里不知断了几根骨头，一边吐血一边还在观察白虎的状态。

    白虎原本黑白相间的毛发已经半身染红，剩下那只眼的瞳孔有些涣散，它蹒跚着朝裴清走来，嘴里是意味不明的咕噜声。

    裴清其实已经站不起来了，他眼睁睁看着白虎走近，屏住呼吸，心里在默默倒数。

    ……五，四，三，二，白虎停住了脚步，裴清再次握紧匕首。

    下一秒，白虎高大的身躯倒了下去，瞳孔已经完全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