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声,是裴清脱力掉落的匕首,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啧,去看看,都死了没有?”段瑾澜脸色难看地吩咐。
很快有人回来禀告,说白虎已死,裴清还有呼吸。
“哼,居然真的赢了,送他回后院吧,要是撑不过去,就扔去喂狗。”结果偏离预想,段瑾澜显然心情不好。
仆从领命下去了。
君琳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了,便主动告退,“殿下府上并无妖魔,在下改日再登门拜访。”
段瑾澜摆摆手。
……
夜幕降临,长公主府一片灯火通明。
君琳换了身夜行服,隐在树梢上,正伺机偷偷潜进去。
她放出神识,发现暗卫的位置与白天一样,便放心按照提前规划好的路线顺利溜进府内后院。
君琳先去柴房瞧了一眼,发现裴清果然不在这里。
想着白天段瑾澜说送人回他自己房间,君琳只得一间一间房找。
最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了裴清,这间房没有点灯,漆黑得仿佛没有人住,与亮堂的长公主府十分格格不入。
君琳轻轻推开紧闭的门,闪身进去,正要往里走时脚步一顿,突然发现要找的人正躺在地上,呼吸微弱,一看就是被仆从随意扔地上的。
凭借良好的夜视能力,君琳上前查看伤势,抓住对方的手腕,催动灵力检查他的全身,不出所料发现内外伤都好了个七七八八。
至于为何呼吸微弱,估计是饿的。
正想着,“咕噜”声响起来,声源正是裴清肚子。
君琳还没感到无语,灵敏的听觉就意识到男子的呼吸乱了几息,手上的脉搏也快了几息。
哟,装睡?
君琳嘴角勾起恶劣的弧度,开始伸手缓慢解开裴清的衣带,果然,察觉到她的动作后裴清的呼吸又乱了。
君琳瞥了眼对方依旧紧闭的双眼,手下动作不停,直至她把手伸到亵裤边上时才被抓住了手腕。
裴清早在君琳进屋时就察觉到了有人靠近,本想看看对方想做什么,便没有睁眼。
谁知对方竟一直脱他衣服,像是图谋不轨,眼看最后一块遮羞布就要被扯下,裴清是一秒也装不下去了,连忙睁眼阻止。
这一睁眼就对上了君琳居高临下的眼神。
裴清一愣,怎么是她?
君琳趁人发愣时抽回手,冷声道:“不装了?”
原来她早就发现了,裴清垂下视线,有些慌乱地拢起衣服,故作淡定地问:“这是长公主府,你想做什么?”
房间太暗,他看不清君琳的神色,只听见对方似乎笑了一下,语调冰冷,“我想杀你。”
裴清懵了一下,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这或许是试探,毕竟他这回没感受到杀意,而且谁杀人还会提前说一声。
空气沉默了一会,裴清才轻声道:“但你不能杀我,至少是现在,对么?”
他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笃定。
君琳挑了下眉,倒没有很意外,毕竟裴清就不是个蠢的。
“你不问我为何杀你吗?”她反问。
“这重要吗?”男子衣衫半解,面容憔悴,仿佛觉得招来杀身之祸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没有了解原因的欲望。
裴清是真心实意的疑惑,这种问题并不能改变事情的结果,只能用来拖延时间,但现在显然没有必要。
君琳对仇人没什么同情心,她也没打算说出前世的事,只是单纯好奇一下对方的脑回路,但她觉得可以以此为契机。
“你是仙魔混血。”话落君琳就注意对方反应。
裴清面上神情不变,连呼吸都是平稳的,“你搞错了,我只是个凡人。”
君琳却直接掀开了他的衣袖,露出他攥紧的拳头。
裴清措不及防,连忙往后缩,脸上淡定的表情险些破了功。
他又听见君琳笑了一声,“别紧张,我也很好奇你现在为什么是个凡人。”
裴清还没来得及反驳,忽觉手臂一痛,是君琳用灵力割伤了他。
紧接着他刚刚放下的衣袖又被撸起,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两人都能清晰地看见一条较长的划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除了魔族,哪个种族会有这么恐怖的愈合速度呢?包括第一次见面时你身上的伤痕,乍一看挺严重,其实都好得差不多了吧?”君琳慢悠悠补充。
裴清眼底快速闪过什么,他没有立刻反应,呆呆地看着那道伤口,似是才知道自己的特殊,“所以……就因为我有魔族血脉,哪怕从未作恶,也该死么?”
君琳不置可否,任由他误会下去,毕竟她没法解释对方未来会作恶的事。
果然,裴清把她的沉默当成默认,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暗忖自己说什么废话,对这些高高在上的仙族来讲,除魔卫道就是天经地义。
他沉默半晌,选择坦白,“我也不知自己为何是个凡人,但我娘确实是魔族,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愈合速度不正常。”
君琳紧盯他的面部表情,确认他没有撒谎,很快锁定重点,“你娘在哪?”
“死了。”裴清回答也很快,语调平平,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人,紧接着他像是预料到君琳接下来的问题般,“我没见过我爹。”
听起来挺惨的,但君琳高兴不起来。
因为线索又断了,她感到棘手,不由地蹙眉,正寻思着要不要问问冥阳,转念一想又放松下来。
算了,反正不管怎样裴清都是要死的,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于是君琳放轻声音,语调温柔,“你猜的没错,我现在的确不能直接杀你。”
裴清还是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直觉她后面不是什么好话,身体已经开始戒备了。
“所以,就先留你一口气吧。”
裴清还没深想这句话的意思,整个人就被抡起来砸地上了。
他仰躺在地,背部火辣辣地疼,脑袋发懵,正要出声时脖子又被掐住了,对方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正对着他的腹部反复捶打,隐约间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响。
接下来的两刻钟,裴清像面条般在君琳手上甩来甩去,浑身上下不知断了几根骨头,露出来的皮肤虽没见血,但满是青青紫紫的淤青,脸更是肿如猪头,他别说逃跑,但凡想出声就先被扼住喉咙,所以脖子处也是重灾区。
君琳面无表情地揍人,且不说裴清这副凡人身躯能不能承受的了灵力攻击,她怕控制不好人就没了,就是这种拳拳到肉的近身搏击也十分解气,毕竟不带灵力,控制好力度就行。
而且她心平气和地和仇人聊了这么久,已经耗光了她的耐心。
最后只剩一口气的裴清躺回原来的地方,混沌的脑子总算想明白她刚刚那句话的意思了。
看着裴清比白天对战白虎还严重的伤势,君琳终于意犹未尽地收手走人,如来时那般悄悄离开。
待君琳的气息彻底远离时,裴清才闭上沉重的眼皮,放松一直紧绷的躯体。
意识沉入梦境中,恍惚间,他看见了早已死去多年的人。
他的母亲。
那是一个疯女人,她又在用鞭子抽打年幼的裴清,嘴里骂道:“都是因为你!他才会离开我!你给我去死!去死!”
女人发狠般把鞭子甩得啪啪作响,在他瘦小的身躯上留下数道血痕,又在每道伤口愈合前覆盖上新的鞭痕。
幼年裴清紧紧抱着自己的头,努力把自己蜷缩起来,只闭着眼一声不吭地承受,连痛呼都不曾有。
因为小裴清知道,但凡他发出一点声音,都会刺激到这个女人,令这场酷刑无限延长。
“凭什么那个贱人可以站在他身边!我已经杀了那个贱人……现在轮到你了,呵呵,你的存在本来就是个错误,只要你死了,我很快就能回到他身边了!”说着,女人手上的鞭子带上了黑色的魔气,那气息充满强大的威压。
小裴清睁开眼,抬首看着那不寻常的鞭子,毫不怀疑自己真的会死在这一鞭之下。
于是他不再忍耐,拼命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女人一鞭落空,明显愤怒起来,吼叫:“谁让你动了?不准躲!你今天必须死!”
小裴清被吼得一愣,眼看下一鞭就要破空而来,对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对母亲的恐惧,他再次躲掉了。
女人忽而冷静下来了,她神经质地大笑几声,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裴清,我的乖儿子,你不听娘亲话了吗?”然后嗓音又变得阴恻恻,“你以为你躲得掉吗?”
小裴清闻言身体下意识抖了抖,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缓慢朝他母亲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女人嘴角笑容扩大,正要再次举起鞭子时,眼前的孩童忽然露出头上的魔角,然后猛地扑向她。
那小巧而尖锐的魔角正好刺中了她的心脏,发出“噗嗤”一声。
这一刻,时间仿佛无限延长。
女人满是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他,“你……”可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就消散天地了。
小裴清一直低着头,保持着刺入的姿势不敢动,直到眼前人消散,他才脱力般跪坐于地,脏污的小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也没有一滴泪,就只是呆呆地坐着,直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