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裴清跪在下首已经一个时辰了,双腿早已发麻,面容上还算沉静。
上首的人皇放下筷子,饮了一盏茶后命人撤掉御膳,这才把视线落到裴清身上。
“抬起头来。”裴清听到一道浑厚的声音,无言照做。
由于是进宫面圣,殿前必须仪容整洁,段瑾澜便派人把他涮干净,换了身得体衣服。
所以呈现在人前的就是一个容颜如玉的翩翩少年郎,此刻少年眉眼低垂,端的是一副恭顺谦卑的姿态。
人皇略一打眼,不咸不淡道:“魅惑,瑾澜一向好颜色,无怪乎能入她眼。”
裴清眼睫轻闪,对这种不痛不痒的羞辱习以为常。
君琳就是在此时过来的,听见人皇的话后恰好与裴清抬起的眼对上。
而且巧合的是裴清正好穿的白衣,那一瞬间,前世魔尊与今生凡人的裴清重叠在一起。
熟悉得君琳差点抑制不住沸起的杀意,连手都要摸到剑柄了,她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冲人皇见礼。
人皇有些意外君琳这时候过来,正要询问,被君琳抢先道:“我来协助陛下。”
说着她瞥了下裴清的方向示意人皇。
见人皇了然颔首,君琳于是退到一边公然看热闹。
人皇懒得同裴清这等人虚与委蛇,直接开门见山,“听闻你的愈合能力异于旁人,可有此事?”
裴清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已经再次低下头,余光只能看见君琳的裙摆,人皇从哪“听闻”的已经不言而喻。
他的眼眸一下变得幽深无比,大脑快速运转寻找对策的同时知道眼下他没法否认,便沉声应:“是。”
人皇十分谨慎,“如何证明?”
其他人还没动,君琳适时出声,“简单,让他演示一下。”说着直接拔剑在裴清侧脸上划拉一下,一条从下颌到太阳穴的血痕显现,速度快得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裴清甚至连眼都没来得及闭君琳就在收剑了,他下意识伸手碰了下伤口,传来的刺痛和手上的鲜血告诉他刚才不是错觉。
人皇都差点被吓到,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注意裴清脸上的伤势。
肉眼可见的,这道划痕在人皇眼底下消失了,他甚至伸手抹去了上面的血迹,露出毫无痕迹的肌肤。
裴清忍住泛起的鸡皮疙瘩,悄声抬眼看人皇的双眼。
不同于一般人的惊异,人皇的眼里更多的是火热,而裴清一点也不陌生这种眼神。
这种眼神的主人要么觊觎他的皮囊,要么觊觎他的愈合能力。
显然,人皇是后者。
只是,但凡是后者,最后都死在他手上了呢,没有例外。
他很快垂下眼,不泄露一丝杀气,表面上听从安排,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作案计划了。
就连君琳都看不出此刻裴清在想什么,更别说人皇了。
可实际上根本没人在意他的想法。
此刻,君琳忽然插嘴,语气惊讶,“居然是真的?!简直闻所未闻,可他明明只是个凡人啊……”
这下,人皇连最后一层疑虑都打消了,不必担心对方是什么邪崇从而危及自身。
他拍了拍裴清的肩,眼神更加火热,“告诉朕,你为何能拥有这般能力?可是有什么奇遇?”
裴清知道就算此刻他说真话人皇也不会相信了,反而很可能会被扣上欺君之罪的名头。
“回陛下,草民生来便如此,父母皆亡,自小流浪街头……除了被长公主救下外,并无奇遇,陛下,草民……是否生了什么病?”他断断续续地交代,最后的小心翼翼的发问像极了一个无知的底层百姓。
君琳默不作声看着他演。
人皇浑浊的眼中闪过精光,他坐回榻上,“朕知道你曾试图逃离长公主府,朕可以助你,也可以让太医帮你医治身体,只要你为朕所用,如何?”
表面上是询问,语气与姿态却不容置疑。
一般人可能就感恩戴德地接受了,但裴清看出了人皇的真实目的,清楚“为朕所用”的深意绝对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
迟疑了一下,裴清半是惊喜半是隐忧地俯下身子道:“谢陛下隆恩,草民……草民自然愿为陛下效力,只是草民身无所长,行事莽撞,恐怕连端茶倒水的小事都做不好,届时草民贱命一条,冲撞了贵人就不美了。”
人皇眉峰微拢,有些不耐烦了,便看了旁边的太监总管一眼。
太监总管见状上前靠近裴清,低声道:“小公子不必忧心,自会有人教你宫廷礼仪,请跟咱家走吧。”说着他向人皇告退,往外带路去了。
另有两名太监搀扶起裴清,将人带走。
裴清如人偶般被他们摆弄,那架势,跟被押走差不多了。
临走前,裴清漆黑的眸对上了君琳的视线,仿佛在说:我知道是你搞的鬼。
君琳挑眉,那又如何?
待裴清走远,君琳才告退。
“想必陛下定能处理好此人,在下告退。”
君琳当然知道裴清可能会经历什么,虽然她只想一剑了结对方,但恶人自有恶人磨,她一点也不同情仇人。
离开皇宫后,君琳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长公主府。
虽然她不觉得段瑾澜会色令智昏,跑去救裴清,但是以防万一,她还是去看一眼比较安心。
“君琳,你来得正好,这回有新戏可看,喏。”段瑾澜已经对君琳的到来见怪不怪了,熟稔地招呼她坐下。
君琳微笑颔首,顺势望向看台。
看台上,几两个身着戏服,妆容精致的伶人正上演着身份悬殊的相恋剧情。
是贫苦书生与富家小姐的故事。
然后,小姐的父亲冒出来棒打鸳鸯了。
段瑾澜突然出声,“你觉得他们会分开吗?”
君琳思索了一下最近看的戏好像没有悲剧的,果断答:“不会。”
很快,书生和小姐被迫分离,书生被逼远走,小姐被逼嫁人。
君琳:“……”
段瑾澜仰头喝了一口果酒,示意她继续看。
故事还没结束,原来小姐家是世代经商的,但是人丁稀薄,新一代就剩小姐了,而她父亲遭人陷害,已不能人道,寄希望于孙代能继承家业,然而小姐并不愿意,所以她做了一个局与父亲抗争。
小姐向父亲展现出过人的经商天赋,并阐明她若是嫁人就会将家业拱手相让给夫家,但是让书生入赘她就会守好家业。
父亲已经老去,他害怕到时自己无力阻止嫁人的女儿,便同意了。
最终,书生成功入赘,小姐把自家产业越做越大,他们孕育了一个女儿后,打算以后继续招婿。
君琳讶然,然后把目光放回段瑾澜身上,眼带欣赏:“殿下很有编戏的天分。”
这个世道只有跟书生私奔的小姐,也只有段瑾澜能写出这样别具一格的小姐了。
“你觉得这个小姐如何?”段瑾澜坦然默认。
君琳想了想,回答:“聪明且幸运。”
段瑾澜大笑,她拍了拍君琳,正要说什么,一名行色匆匆的仆从突然来到段瑾澜身边,俯身耳语。
来了。
君琳低头剥葡萄,余光注意着段瑾澜脸上的表情。
段瑾澜脸色不变,眼中情绪却几经翻涌,最后平静下来,慢悠悠招呼人倒酒。
她看了眼气定神闲的君琳,话语听不出喜怒,“君琳,你和阿清有仇?”
从君琳引导她让裴清与白虎相斗时她就有所怀疑,现在听闻阿清为何被扣在皇宫里,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君琳坦然承认,“是,但他现在是凡人。”
段瑾澜也知道仙族不得随意杀害凡人的规矩,她了然地挑眉,复而悄声问:“你们居然认识?他怎么你了?”
君琳避而不谈,反问:“殿下似乎不打算做那戏中小姐?”
段瑾澜哂笑,“本殿没那么幸运,更何况,本殿的父亲可不好惹,”顿了顿,她又调侃,“反正天下书生千千万,何必为那一个冒险?”
她父皇身体健康得很,而且她的兄弟好几个,虽然不成器但有那二两肉也比她长公主的名头好用。
君琳嘴角抽了抽,“我以为,你还挺喜欢那个面首呢?”
段瑾澜面带诧异,“本殿是不幸但不蠢,美人和性命还是会选的。”
闻言君琳微笑,这下完全放下心来了。
……
遥远的仙界,玄云派内。
任务堂。
“风师兄,你要去找大师姐吗?”陆思雨望着又进境的风墨痕,眼带八卦道。
毕竟前不久大师姐把风师兄毫不留情地打败后还放言羞辱已经在整个玄云派传开来了。
这待遇放在普通弟子上已经够惊讶的了,更何况是一向形影不离的未婚夫风师兄。
大伙儿都好奇得紧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风墨痕立姿如松,如玉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他无视陆思雨眼里的八卦,微笑颔首,并不多言,领了任务就走。
朋友在旁边好奇问:“风师兄怎么知道大师姐在哪?”
陆思雨迟疑道:“也许大师姐提前告诉他了吧。”
事实上,君琳没说过,也不可能告诉风墨痕,他目前只知道君琳在人间周朝,却不知具体位置。
但是没关系,君琳身上挂着他送的千里铃,与他手上的是一对子母铃。
不管多远,他手里的母铃都能感应到子铃的方位。
琳琳,我来找你了。
风墨痕眼中不带情绪地想,不知道他现在的实力与君琳相比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