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春花和童博醒过来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那时春花从长梦中醒来,“嗷”的一声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浑身疼得快散架了,鬼哭狼嚎好一会儿,把在场所有人吓得手忙脚乱。
多亏隐修和六大长老的同心协力,花了好一番功夫,春花才勉强消停了下来。
在床上规规矩矩躺了半个月,再次下地的时候简直是恍若隔世。
之后,她的体魄就飞一般地恢复了,那副金刚皮实的身子骨焕然一新,更胜从前。
在确定她没事了之后,珠儿先一步回去,给龙泽山庄和御剑山庄的人报平安。
此番历练,她从头到尾成熟了不少,已然可以独当一面了。
豆豆、尹天雪和龙婆暂时留在了水月洞天。
两个月前的经历实在是神奇,至今为止,春花都会不经意间恍惚一下。
——那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到底是真还是假?
——她真的见过天道和太初吗?
——平静的日子真的到来了吗?
每次,她总会一遍遍地去问天蛟、童博,还有天雪豆豆他们。
他们也会不厌其烦地回应她的疑问。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确认如今美好到不真实的安宁,并不是做梦。
其实她是确信的。
确信她所经历的一切是真切的。
因为她的身体,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她比以前看得更明,听得更清,轻轻一跃就能到很高的地方,对身上运转的内力与灵力都能做到收放自如。
她隐约意识到,自己很强。
比周围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
她起初很兴奋,后来又莫名有些惶恐。
她偶尔会茫然于不知该如何跟别人相处。
好在她和她的朋友们一向无话不谈。
好在她有能够坦诚相待的师长。
好在她的童大哥总会敏锐地发现她的不安。
好在这里是水月洞天,这里的人简单而善良。
她像是一滴水珠落在清澈的湖里一般,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才在与族人们的朝夕相处中,渐渐习惯了自己的身体。
因着今日是三月初三上巳节,水月洞天的大厨房里格外热闹。
晚上就是族里的踏春宴,童氏一族所有人几乎都会在祭坛集合祭祀祖先,围坐在一起吃饭。所以各家各户会派出厨艺最好的人在大厨房里准备食物。
宴后,年轻的男男女女便会三三两两结伴去相思湖畔祈祷许愿,或进行一些娱乐活动。
许愿的内容一般都是姻缘或子嗣。
水月洞天,大厨房。
一大早,大厨房里的十几个灶台都开始忙活起来了。案板上剁肉的声响像急促的鼓点此起彼伏,围在木盆边揉面的族人有男有女,发梢多多少少都沾着点雪白的面粉。
几个半大孩子穿梭其间嬉戏打闹,被主事厨房的童三叔公举着锅铲追得满屋乱窜。
龙婆跟着这些日子逐步熟稔的大姐婶子们一起,一边洗菜一边唠着家常。
厨房后院几株桃树开得正艳。
粉嫩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正用石臼捣艾草的春花肩头。
她挽起衣袖,将新鲜艾草捣成青碧色的草泥。
“豆豆你水别加多了!”她扭头看见豆豆正往盆里猛倒泉水,忙伸手去拦。
“哦哦。”豆豆眨巴着眼睛,连忙摆正原本倾斜的水壶。
尹天雪安静地坐在案板前,耐心地把炒香的花生碾成细碎。
“天雪你花生碾得真细~”春花凑过来看,顺手把装着红豆沙的青瓷碗往她手边推了推。
尹天雪轻轻笑了笑。
“听说今晚在相思湖畔有放灯祈福的活动耶,你们都去吗?”豆豆问道。
春花麻利地帮她把面团救回来,手指翻飞间就塑成光滑的圆球:“比起这个,其实我对那个叫【曲水浮卵】的游戏更感兴趣。”
“什么叫曲水浮卵啊?”豆豆好奇地凑过来,鼻尖沾着一点翠绿的艾草渣。
她很认真地学着春花揪剂子的动作。
尹天雪低着头给每个剂子包上红豆馅,指尖灵巧地掐出均匀的褶子。
春花回忆道:“童大哥跟我说,那是上巳节的保留游戏,就是用植物染料给鸡蛋染色,然后把彩蛋放在溪流里,任其漂流,捡到吃了的人就可以获得祝福啦~”
“哦哦,这个我喜欢!”豆豆高兴道,“我喜欢吃煮鸡蛋!”
“我也是!”春花笑着扬起沾满面粉的手,与豆豆击掌。
两人手掌心的面粉顿时纷纷扬扬,在阳光里形成一小片雾霭。
尹天雪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手里的每个青团都圆润饱满,在石桌上排成整齐的队列。
只是她脸上的笑意短暂地停留之后,嘴角依旧渐渐沉了下去。
“天雪,你怎么了?”春花停下捏剂子的手,沾着艾草汁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闻言,豆豆也关心起她来。
“我没事。”尹天雪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多说什么。
春花蹲下身,望着神色黯黯的尹天雪:“天雪……你在记挂尹庄主和御剑山庄,是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精准地落在了尹天雪的心里。
尹天雪这才停了手里的动作,沉默不语。
“嘿呀,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豆豆突然出声,她正试图把露馅的糍粑重新捏拢,“天雪,你想回家就回家呗,难不成童战还能拦着你不让吗?”她用力过猛,手里的红豆沙溢出了面团,糊到了手上。
尹天雪牵起嘴角,笑得有些勉强:“当然不是,童战他……不会这样做的。”
她把湿帕子递给豆豆擦手。
春花轻轻叹了口气,坐到了尹天雪身旁的石凳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天雪,这些日子,我都有所察觉,更何况是天天和你在一起的童战呢?”
“你们……在说什么啊?”豆豆不明所以,“这听着好像不是我刚刚说的那个意思?”她也围着石桌坐了下来,“天雪,你不是想回御剑山庄去看一看吗?”
“天雪不是想回去看看而已。”春花随意地把玩着桌上的艾草,“豆豆,你忘了?天雪是御剑山庄的代理庄主。”
“哦!对哦!”豆豆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天雪和我们这种闲散人员可不一样,”她转头看向尹天雪,“你是御剑山庄的代理庄主啊!”她拍了拍脑门,“前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情了,我都完全忘了这回事。”
“那天雪,你在御剑山庄的事务怎么办啊?”
珠儿前些日子送了消息回来,说是御剑山庄和龙泽山庄一切都好,还把尹天奇给尹天雪的账本和信转交给了尹天雪。
怪不得……
豆豆恍然大悟。
应该是尹天奇的信……
“其实那封信里不单单只有我哥给我写的话,还有……”尹天雪捻起黏在糍粑上的桃花瓣,声音轻得快要融进春风里,“还有赵云托珠儿转达给我的话。”
“云姐的话……”豆豆思忖道,“按她的风格,一定是催你回御剑山庄掌事吧。”
她都能想象云姐信里是怎么说的。
肯定是“你再不来,我就撺掇你哥直接把你这个庄主撸了”、“你哥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你再不来我就将他取而代之”之类的话……
怪不得天雪现在如此烦恼……
“这事情,倒是的确得跟童战好好商量呐。”豆豆摩挲着下巴道,“虽然童战是童氏一族的族长,但天雪你也是御剑山庄堂堂庄主啊,没理由一定要你牺牲自己的事业,留在水月洞天的嘛……”
“哎豆豆?”春花扬眉诧异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想的哦?”
“我?”豆豆指着自己,“那你说说,我以前是怎么想的?”
“你以前可是信誓旦旦对我说——”春花学着豆豆的语气,叉腰道,“我以后一定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啦!”她戳了戳豆豆的脸颊,“怎么,现在不让天雪【嫁童战,随童战】了?”
“那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豆豆皱皱鼻子道,“人都是会变的嘛~”
说着,她挺直了腰板。
“我也有我自己的事啊,我也不能总围着那一个人打转吧!”
“哦~”春花冲尹天雪眨眨眼,“原来我们豆豆现在那么有主意啦~”
“那可不~”豆豆先是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随即接着又忧心忡忡道,“那天雪,童战怎么说?”
尹天雪揪着艾草的指尖微微发白:“我……”
“她啊……”春花道,“十有八九一个字都没提呢。”
“啊?”豆豆瞪大眼睛高声道,“你不是吧?!”
尹天雪为难地抿住嘴唇。
“你看她那副样子就知道啦。”春花揶揄着去刮尹天雪的鼻尖,留下道白白的糯米粉印子,“在心里百转千回了几万次,脱口而出的那刻很容易就没了勇气了。”
“你还说我!”尹天雪不满道,“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春花脸色一僵,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你又有什么事啊?”豆豆猛地扭头,瞪圆的眼睛里映着春日晴空,澄澈得仿佛能看见飘过的云絮。
“我……”春花开始无意识地揪面团,原本圆润的青团被她捏出五个指印,瞬间变得丑巴巴。
“你和童博说了你的打算了吗?”尹天雪淡淡道。
春花不说话了,欲盖弥彰地侧身去整理竹匾里的青团。
“你也没说吧!”尹天雪笑起来眼角微微弯起,方才的愁绪忽然消散不少。
“不是,天雪要回御剑山庄做庄主,这我知道。”豆豆拽住春花衣袖,语速忽而变快,“那你呢?你不会也要走吧?!”
她的声调越来越高,说到最后,直把春花的耳朵震得嗡嗡响。
“啊呀豆豆!”春花慌忙去捂她的嘴,心虚地往四周看看,确定没人注意这里才舒了一口气,“你别那么大声啊,你想全世界都知道吗?!”
“全世界我不管,但这件事是什么情况我必须要知道!”豆豆压低声音咬牙道,“你又只跟天雪讲不跟我讲!”
“我这不是现在就要跟你讲的嘛!”春花解释道。
“等会儿!”豆豆打断春花,“所以天雪的意思是,童大哥现在还不知道是吗?”
春花顿了顿,颔首道:“是啊。”
豆豆面色稍霁:“那我心里舒服了,你说吧。”
春花:“……”
这时厨房门帘哗啦一响,系着围裙的龙婆探出身来:“丫头们,糍粑包得怎样了?该上笼蒸了!”
“就来!”春花麻利地端起两个摆满艾草糍粑的大竹匾。
豆豆急忙把最后几个歪歪扭扭的成品摆上去,尹天雪则细心地用湿布擦净石桌上的面粉。
“春花,一会儿忙完了你可得跟我好好说清楚啊!”豆豆用胳膊肘捅了捅春花,小声警告。
“知道啦知道啦!”春花连声应着。
三人踏进厨房时,扑面而来的热气裹着许多种食物的香气。
灶台上炖着浓白的鱼汤,蒸笼摞得比人还高,几个赤膊的汉子正合力翻转烤全羊的铁架……
“放这儿!”龙婆指挥着春花把竹匾放在蒸笼旁。
春花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推去颠勺炒菜。尹天雪被拉去帮忙调酱料,豆豆也被塞了把香椿,一旁的婶子领着她去择菜。
厨房的喧闹声像潮水般吞没了所有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