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崔令仪转过头看向谢珩。

    谢珩一时不知该作什么表情看她。他想在她面前显露出一个一如往昔的温柔的笑容,一切却在她淡漠的目光前土崩瓦解了。

    他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我的一切线索都是你给的。”崔令仪道,“调查萧荣的时候,你告诉我康王的名字叫做萧隆。调查穆三和他妻妾的关系的时候,你告诉我穆三原来另有心上人。你还带我去法宝寺写同心契,你还带我去燕知音的故居,让我看一看燕知音和穆三原本是多么情深意笃。

    我一直被你牵着鼻子走。但有的时候,你想隐瞒什么,却恰恰隐藏不住。

    当我开始怀疑你之后,一切疑点就都说得通了。譬如为什么你在现场却没有救下乔可,为什么你要带我去见萧隆,为什么你频频要我休息——明明死去的是你的亲人。”

    谢珩手指轻轻擦过她的鬓发,似乎是想触碰她,但又怕惹她厌恶,不得已要收回手。

    “离离,你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

    崔令仪道:“现在想想一切都有问题。为什么突然你要带我回金陵,明明你平时那样忙,你根本没有时间这么长的休沐。你说是为了给穆大人过寿,可你往年却都没有回来。是我太傻了,我不该跟你来。”

    谢珩问:“既然如此,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下的手么?”

    “你从不必亲自下手。”崔令仪道,“乔可是穆家的家生子,或许你也认识她。你只需要对她说,我知道前因后果了,穆三让你转告她,今晚正是下手的良机,她就会准备好一切。”

    谢珩垂眸,嘴角泛起一抹极淡的苦笑:“是啊,只要能为她妹妹复仇,她便会赴汤蹈火。我也只是稍稍引导,她就会按我所想的去做。”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崔令仪脸上:“离离,你既然都明白了,那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崔令仪道:“事到如今,我不敢妄言如何处置你。”

    她仰起头:“你也只是奉命而为,一切交由穆大人定夺吧。只怕我定夺不了你,很快你便可以定夺我了。”

    谢珩表面上是杀人凶手,但实际持有皇帝密旨,不过是皇权工具。周代律法虽强调“杀人者死”,但涉及皇室直接指令的案件显然并不适用。

    皇权高于律法是封建统治的必然核心。在此案中,金陵留守的首要任务是维护皇权体面,掩盖陛下责任,而非单纯依律断案。而谢珩有可能会被陛下灭口,只为了以保障皇家威严,或是案件长期悬而不决,将他羁押至遇赦,此后不了了之。

    谢珩听了,眼中似有无奈,又似有解脱。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不愿与你走到这一步。”

    崔令仪轻微地一笑:“我知道你也有难处,皇命不可违,只是事情已到这一步,早已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谢珩沉默片刻,道:“离离,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从未蓄意蒙骗过你。”

    崔令仪点了点头:“我知道。”

    穆修在上首沉默了很久,直到底下众人开始躁动不安,最终他道:“择日老夫会亲自押解康王和谢珩进京,将此事交由陛下定夺。事到如今,此案已不再是我一州一府之事了。”

    “草菅人命,随意杀害良家女子,死伤者众。”他定定看向下首的崔令仪:“现如今,此案已经事关天下苍生。”

    崔令仪似乎想向他笑一下,努力半晌还是作罢。她颓然放下肩膀,转身要往外走,只走了几步,她又转头道:“康王曾说过,我母亲死于一件皇家秘辛。我不知道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我想弄清楚。”

    穆修道:“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还不够。”她道,“即使今后我会为其而死,我也想做个明白鬼。”

    穆修长叹一声。

    “宝盖藏一日,寸心映月来。七窍流丹处,青凤埋玉台。”

    他说完这字谜,闭口便不再答。

    崔令仪带着浑浑噩噩地脑袋转头一步一步地走出正厅。她迈出大门,随后又飘飘忽忽地走了几步,随后脑袋一沉,倒地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床榻前空无一人。昔日她的同伴一个都不在身边,她觉得孤独,无边无际的孤独。

    不受理解的孤独。

    一个接受法治思想长大的现代人,独自一个人生活在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没有人能理解她,没有人能跟她哪怕说上一句话。她没有办法呼吁人人平等,法治高于一切,也不能推翻这个腐朽落后的封建王朝,在这里建设新的政权。

    她没有能力,也没有条件能去做这一切。

    她在这一刻痛恨自己的渺小,也无奈于自己的渺小。她太过于相信谢珩,所以她亲眼见证了穆从南的惨死,见证了乔可的无可奈何,也见证了谢珩。

    谢珩是陛下的鹰犬,这是她早就知道的现实。只是事到如今她还是接受不了,既往那些赢得官司的欢欣雀跃、兴高采烈,变成了一把刺向她的尖刀。

    她痴痴坐在软榻之上,凝望着斑驳潮湿的屋檐默默流下一滴眼泪。

    她这次病得很重。先是突如其来的发起高热,随后又久久不退,无数汤药灌进嘴里,却又咽不下去,始终不见好。身边没有熟悉的人来照顾她,每日昏昏沉沉地做噩梦,又在梦中惊醒,浑身湿透,眉眼都挂上露珠。

    所幸她命硬,没有死在金陵城。

    有一日她吃完了药,仰头瞧见窗边,不知是谁,为她摆放了一支金桂。

    桂花飘香,她就在桂花的香气里一天一天好起来。等她微微有些力气了,她把穆从南所有的妻妾都叫了进来,当着她们的面把那些同心契一一烧毁。

    “从此以后你们就自由了。”她道,“这一纸婚约再不能束缚你们。你们愿意留在弄碧园也好,出去也好,你们与穆从南的婚约从此以后已经不作数了。”

    几个女子在她身侧听见穆从南的名字,微微红了眼眶。

    文雨琴道:“我要留在这里。当年是我求郎君给我一个孩子,现在这个孩子渐渐长大了,他最终将为郎君撑起这个门楣。他愿意寒窗苦读也好,愿意驰骋疆场也好,这都是我身为女子不能完成的事情。”

    管文珠道:“我要走了。”

    “我此前一直自居自己是个文人,困在文人风骨里想不开。”她笑了笑,“经过这么久的时间,我已经明白,江湖夜雨,山水田园,或许更适合我,我想到处去走一走,看一看。”

    洛香寒道:“我也要留在这里。我回家去,无非是再被人许一户人家,回去为他们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我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令崔令仪意外的是林思雨。

    她微红着脸:“我也要走。”

    “卓然还在等我。”

    “这个孩子是他的。当初父母不顾我与卓然的婚约,贪图黄金,要将我另许他人,后来是郎君救我,我十分感念。只是如今既然有走的机会,我还是想和卓然团聚。”

    “卓然现在也在金陵城,开了一家巧器铺。”

    崔令仪笑了笑:“愿你们以后能够任凭自己的心意做事,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不必拘泥于自己是个女子。”

    “会有这么一日么?”

    “这一日不会太久。”她信誓旦旦道。

    话音一落。系统适时响起提示音。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和离值+15,寿命+15日】

    【宿主可以查询系统商城,通过和离值兑换物品】

    崔令仪听到系统提示音,早已没有昔日那样的心情。她眉眼微敛,生死于她而言,如今如同虚妄一般。

    纵然她现在所处的时代虚无缥缈,整个世界的架构不过是一本言情小说,但是她在此生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怅惘和沮丧,这不是她想要生活的世界,她在这里的生活毫无意义,也没有丝毫价值。

    还不如让她壮阔而死。

    等她身子再好起来一些,决意启程回京。离开那日樊明前来送别。

    他穿着便服,久久凝望病骨支离的崔令仪,张口讷讷不能言语,许久他道:“崔小姐,保重。”

    崔令仪道:“樊大人,你也是。”

    他鼓起勇气跪在她面前,低声唤了一声:“爹爹。”

    “樊大人这是做什么。”崔令仪有些吃惊,随后她道,“我那日只是开个玩笑,樊大人何必当真。”

    樊明道:“大丈夫生于天地,自当一言九鼎。”

    崔令仪失笑:“樊大人未免太认真了。”

    “随崔小姐办案这些日子,我学到很多东西。”樊明轻声道,“崔小姐聪明绝顶,观察细致入微,我远远不能及,可惜崔小姐这就要走了,否则我也要向崔小姐多多讨教才行。”

    崔令仪道:“樊大人客气了,你的很多线索也都给我极大的帮助。”

    樊明道:“只是,樊明虚长几岁,有几句话想劝劝崔小姐。”

    崔令仪点了点头。

    他道:“俗话说,强极则辱,慧极必伤。崔小姐有时看得太深太透,或许对人体而言已经不能承受,所以才会大病缠身。”

    “劳心费神,最是伤身。”

    “崔小姐如此少年英才,不应当年纪轻轻就苦于世事无常,平白将心血耗尽。你应当长长久久地活着,不要被迷障所左右,你应当知道,很多事情只有你活着,才会有希望。”

    他敛起衣袍,向崔令仪一拱手:“樊某言尽于此,望崔小姐一路平安,多多保重身体。来日,我们京城再会。”

    崔令仪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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