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寒光从青鹞的耳边划过，骨矛锋利的尖刃插进黑土。

    紧接着是一句冷漠的警告：“无尽之角乃是太初禁地，尔等岂敢擅闯！”

    青鹞擦掉耳廓的血迹，握着火把的手攥紧，她迅速转身，目光锁定骨矛来时的方向。

    黑暗中，一个人影靠近。

    来人的脚踩在枯叶上，沙沙的声响被寂静放大。

    青鹞没作迟疑，右脚踢起一根枯枝，右手顺势抓住，枯枝参差的截面勾住衣服上的兽毛。

    手指灵活地将枯枝翻转，兽毛在树枝上缠了一圈。

    黑影缓步靠近青鹞，似乎并不急于与她交手。

    突然迎面飞来一团火焰，照亮来人的面容，是一位年轻的姑娘。

    她头戴一顶连着银灰色狼皮的头骨冠，左右手臂各缠着一串被打磨圆滑的兽牙。

    兽牙形状各异，有虎齿、狼牙、豹牙，也有黑熊的指甲……这些都是她从猎物身上拔下来的战利品。

    少女的左脸用青色的染料画了三道杠，这是司卫队下司卒的装扮。

    不出意外，此人就是族长派来驻守无尽之角的司卒之一，青鹞绝不能被她抓住。

    雩桑弯腰后仰，在火焰划过眼睛上方的瞬间，伸手抓住火焰的“尾巴”。

    一根两指粗细的木枝被她握在手中，顶端缠绕的兽毛在火焰中化为飞灰。

    “你不是被神选中的祭女，没有进入无尽之角的资格。”

    千年前不周山大劫，烈山氏所生存的大陆跌入混沌。

    当时的大祭司带领族人破开混沌的无序，驱逐鬼怪魑魅，建立了一个名为太初的新世界。

    然太初的能量并不稳定，昆仑神女悲悯苍生，借太初河边的女树托生降世，以血祭之力，将自身纯净神力注入大椿树，庇佑太初子民。

    神女的化身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长大，待神力觉醒之日，被神力滋养的大椿树便会受到其感召。

    红色的椿叶寻着神女之力飘来，落到少女的发间。

    这个少女将被世人称为——祭女。

    如同童谣中所吟唱的那样，少女走过历代祭女大人走过的路，在某一年的五月初五进入无尽之角，从永远光明的神桃树上折下一花枝。

    明黄色的火光打在雩桑的侧颜上，她的眼神既傲慢又冷漠，找不到同而为人的仁慈。

    青鹞右手悄悄下移，握住腰间的刀柄。

    她余光下移，在跨步踢飞骨矛前，突然改变主意，松开刀柄，握住矛身。

    骨矛，只是司卫队给部下配发的常规武器，并不是认主的灵器，谁都可以使用它。

    “我有我的理由，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神桃木，我势在必得！”

    骨矛被挑起，带出点点淤泥，锋利的矛尖直冲雩桑的面门而去。

    雩桑迅速后撤一步，左侧身躲过攻击，而骨矛反转，侧刃朝着她的眼睛划去。

    若是雩桑后仰躲开这一击，那么正中青鹞的圈套。

    青鹞左手的火把蓄势待发，正待扫堂腿将其铲倒，顺势将她头上的狼毛点了。

    “战场”瞬息万变，雩桑后仰，却未合青鹞的预想，而是一个后空翻跃起，踢开她手中的火把，将骨矛踩在脚下。

    火把被狠狠砸下，炸开噼啪的星火。

    雩桑在上，青鹞在下，两相僵持。

    青鹞右手用力握着骨矛，承担了雩桑所有的重量。

    她曾扛着上百斤的野兽，徒步回到家。看起来是雩桑将她压制住了，但这点重量还不够她施展。

    松开骨矛，早已准备好的短刀在雩桑掉下的瞬间，向上刺去。

    可雩桑仿佛总能计算到她下一步的行动，脚尖轻点，轻松跃上旁边的黑色树枝。

    她穿着一身黑，隐匿在黑色的树上，身躯被茂密的树叶遮挡，像是一只灵敏的黑猫，暗夜中的竖瞳放大，慢慢占据大片眼白，这是猫在锁定猎物。

    青鹞知道她在那棵树上盯着她，她也知道自己虽然有常年打猎的经验，但和训练有素的战士对战，她的胜算不大。

    能不能赢过这位少年司卒，这不重要，拿到神桃木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青鹞放弃了地上的火把，她来不及去捡起它了，果断扔掉所有累赘。

    转身，跑！

    不管前面的黑暗中藏着什么未知，她都要一直一直往前跑！

    急促的呼吸声在她的耳边摩擦，因为奔跑额边的碎发往后飘动。

    是风在动。

    从她进入深林开始，这里就没有风，潮湿的泥土、湿闷的空气，无一不是一把无形的枷锁，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牢牢锁住。

    可现在，她感受到有微风拂过她的脸颊，仿佛在上面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雩桑并没有追过来，她好像并不在意猎物逃走。

    从深林到沼地，从流沙到溪地，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将青鹞抓捕，但她没有。

    青鹞没有时间去揣测雩桑的心思，她要一直跑。

    快点！再跑快点！

    嘭——

    青鹞狠狠摔在地上，手掌陷进湿软的黑色泥土里，麻花辫滑落到地上。

    她的脚下出现一个坚硬的东西，将她绊倒。

    青鹞的手摸在上面，阴冷的触感让她下意识缩回指尖。

    这东西她经常在森林里见到，她只用触碰就知道这是什么。

    是一截白骨。

    或许那不是一个，而是一堆。

    一堆白骨藏在黑土里。

    带着稚嫩童声的歌谣，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神圣的祭女大人，请您一直往前走，当您的脚下出现白骨，那就是无尽之角的中心……”

    她终于来到了，无尽之角的中心。

    与希望同来的，是无边的绝望……

    青鹞如同无头苍蝇在遍布白骨的黑暗中穿行，她一开始是很开心的，她终于可以为那个人带回神桃木了。

    可这种喜悦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消失殆尽。

    她怎么也找不到神桃树——

    这里有很多树，可它们全部都是黑色的，全部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白骨堆积在每一棵树下，青鹞好像明白了这些白骨的来历。

    她和无数闯入无尽之角的人一样，历尽艰辛，终于来到了最终的目的地。

    没有永远光明的神桃树，没有盛开的粉色桃花，也没有希望。

    无尽之角，真像它的名字，它是被世界遗忘的一角，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将人吞噬。

    青鹞终于感觉到了累，靠着一棵树，在一堆白骨上坐下。

    她抬头，妄图看见一点星星的影子，不出所料，还是一片黑暗。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与外面正常的世界极其割裂，没有活人，只有怪物在这里存在。

    这样的地狱，神明真的会选择在这里，留下一棵护佑太初的神桃树吗？

    或许，曾经这里是光明的，太多魑魅鬼怪前仆后继争夺神桃树，把这里变成了地狱。

    指尖传来刺骨的阴冷，青鹞仿佛全然忘记了，手中握着的是一根无名白骨。

    指腹在白骨上摩挲，像是一位认真摸骨的巫医，正在给患者医治。

    她随手拾起的这根骨头是人类小臂外侧的骨头，内侧摸起来有些许锐利，带有一个粗糙的突起，和青鹞手臂的长度差不多，骨架纤细，是位姑娘。

    带着黑色淤泥的一端，外缘有一个向下的突起，这个骨性标志代表这一端是连着手肘的。

    这位不曾蒙面的姑娘死前大半的身子是被埋在土中的，她在拼了命地往外爬，可是还是被什么东西拽回土里，活生生闷死在里面。

    想到这里，青鹞不由得头皮发麻，她循着发现骨头的地方往下挖，果然在下面发现了一颗完整的人类头颅。

    长长的麻花辫随着青鹞的动作陷入潮湿的黑泥里，沾上污渍，可她并不在意，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担心雩桑会追上来。

    旁边的泥块越推越高，一截又一截白骨被她挖出，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体。

    她的指腹落在少女的踝骨上，上面有明显的抓痕，又长又深，那怪物的力气很大，指爪陷入肉里，划伤了她的踝骨。

    怪物自地底而来，将人深深拖进地下。

    青鹞的眉头皱起，把人拖进地下吃掉的怪物，她不是没有见过。

    有一种魑鬼就喜欢藏在地下，趁人不备，将他们拖入地底，再将这些人活生生吞下，是那种连血带肉、吸髓敲骨的残忍食尽。

    就算是只食肉的怪物，也不可能在猎物的骨头上不留下一点齿痕。

    可这具尸体，除却脚踝的抓伤，骨头上再无一处伤痕。

    被青鹞徒手刨出的深坑里，最后一截指骨下，她触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这东西和周围的泥土一样冰冷，长条形，摸上去像是层层堆叠的干枯树皮。

    也许有光的话青鹞能认出这东西是什么，但现在她只能靠手去摸索。

    青鹞想着这东西应该不大，刨个两三下大概就能挖出它的全貌，可是她沿着这东西挖出了成堆的骨头，仍是没有找到它的源头。

    这东西到底有多长？

    它像一根没有尽头的藤蔓，穿梭在地底深处，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暗网。

    青鹞停下手上的动作，在衣摆上随便擦了两下，拔出腰间的短刀，在这条“藤蔓”上刮了一刀。

    没刮动，她不死心，又用力在同一个位置砍了一刀。

    刀，卷刃了。

    这把短刀虽不是用顶级的铜矿石锻造的，但也随她斩杀了不少野兽的头颅，竟然在这东西的身上轻易卷刃了。

    尽管手掌下的东西触感柔软，却有着比肩石头的硬度。

    青鹞摸上短刀“拼死”划开的这一点小口，指腹沾上黏稠的未知液体。

    她将手指虚放在鼻下，小心去闻它的味道，察觉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这是它的血吗？

    青鹞挖了这么久，手指不知在上面摸了多少遍，却从未见它动过，和一旁立着的树木一样安静。

    但她就是觉得，这东西是有生命的，是不同于一般植物的生命。它有心跳，会呼吸，会流血。

    它的血是黑色的，和之前她杀死的人面蛛的血一样，黏稠、腥秽，令人作呕。

    手指在地上擦掉黏液，她有些嫌弃地皱眉。

    刀虽然卷刃了，但还能用，青鹞将刀尖插进刚才砍下的破口上，两只手握着刀柄，整个身体往下使劲。

    在刀身即将没入这东西时，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