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在地底深处的怪物,被无知的闯入者吵醒,它睁开煞白的眼睛,隔着远远的距离盯着对方。
巨大的威压荡起,像是无数锋利的刀片刮过,还没有反应过来逃跑的生灵们,被瞬间肢解。
身体失去控制,如同砧板上堆叠的肉块,齐刷刷掉在地上,发出沉闷又恶心的声响。
……
数米长的“藤蔓”掀起泥点,缠住青鹞的腰身,将她拖上半空。
青鹞的脚悬空,腹部被挤压,整个人像是一只被掐着脖子提起来的鱼,只能使劲扑腾着尾巴,拼命远离腥臭的砧板。
尖刀用力,反复在这东西的伤口上刺下,却无半点成效,竟像是打在火石上一样,擦出星光般的火花。
火花映在青鹞的瞳孔中,她看清了这东西露在外面的身体全貌。
它的样子和青鹞猜测的差不多,是一条长长的藤蔓,表面纹理如鱼鳞般堆叠,似裹着一张张干枯的树皮。
但它决不像深林中交织的那些藤蔓一样,它对青鹞有着强烈的捕食欲望,不,应该是对所有生长血肉的生灵都含着吞噬的欲望。
它想吃掉青鹞。
青鹞脑中警铃大作,立刻想出应对之法。
刀身在产生火花的地方反复摩擦,用兽皮上的毛须为火引子,点燃这件衣服。
灼热的火焰噌地冒出,差点烧到青鹞的头发,好在怪物被火燎伤,下一瞬便松开了缠着青鹞的藤身。
青鹞跳下怪物的束缚,未等身形稳定,迅速脱下身上的兽皮外衣,卷成团扔到怪物的身上。
怪物像是没有声带,只能用力甩动被点燃的尾巴,在地上翻滚,硬生生打断粗壮的树干,以此表达它的愤怒。
树木被怪物尾巴上燃烧的火焰点燃,蹿出一丈高的火苗。
赤红色的火焰在遇到黑色的树木变了颜色,过渡了一种类青焰色后,转变成了诡异的幽蓝色。
青鹞怔在原地,单薄的衣衫随风飘动。
她竟然会觉得这场景好美,犹如进入一个诡秘的异世界。
在这里,制度是崩坏的,环境是残破的,神明和凶兽正在复苏,道德和伦理将不再被遵守。
在这个异世界,混乱和无序才是正常的。
她的目光被耀眼的幽蓝色夺走,那跳动的火焰像极了在祭祀台下跃动的舞者,而躁动发狂的怪物尾巴高高扬起,灼开的裂口像是一张张咧开的笑脸。
它们在邀请青鹞一起加入祈祷,融入这个混沌的新世界。
青鹞的脚抬起,她向着幽蓝色的火焰迈进一步,耳边的风声越来越清晰。
她朝冰冷境地最炙热的地方伸出了手,指尖慢慢靠近火源,去感受这奇异的美。
白光闪过,她的手上突然出现一把短刀。
刀尖已经卷刃了,没入炙热的火焰中,被烧得通红。
只是短短一瞬,在她赤红的短刀熔断怪物尾巴的同时,一根带着烈焰的骨矛从黑暗处飞来,精准地插进怪物暴动的断尾上,将它钉死在地上。
青鹞的后背被毫无保护地暴露在敌人面前,但她也没有回头,因为她已经确定雩桑不会杀她。
她的行为更像是森林里的虎王,只要动动手指就能饱餐一顿,但这种事她太习以为常了,她倦了,想要看着猎物拼尽全力地逃跑,摔倒,再继续跑。
但司卫队是不会允许部下如此散漫,难怪她能力超群,却还只是一个等级最低的小卒。
怪物被砍断了尾巴,却意外恢复了平静,唯有断裂处有烧焦的痕迹,在不断流出黏稠的黑色液体。
那是它的血。
黑色黏液蠕动着往地下钻,而青鹞只是静静地看着,并未做出阻止。
她眼见着,自己亲手翻出的泥土在黑色黏液爬过之后,从普通的土黄色变成了瘆人的深黑,与露出地面的黑土相差无几。
这或许,就是无尽之角中所有黑色物质的真相。
它不止改变了这里的土地,还侵入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或许生存在这里的其他生灵的身体里,也有着它的存在。
例如,那只被青鹞杀死的人面蛛,它的身上也流着同样黑色的血。
又或许,这只怪物不是黑色黏液的生产者,而是携带者,是已经被感染的对象。
旁边怪物的断尾,已经在火焰中燃烧成灰黑色的齑粉,随风飘散。
风愈来愈大,如同暴戾发狂的魔兽,泛起的灰沙迷了两人的眼睛。
青鹞抬起手挡在眼睛前,半跪在地上,维持重心稳定。
她用余光去瞟雩桑,只见对方站得笔直,目光凝重,在沉默片刻之后,朝她走来。
雩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衣摆被吹得乱飞,头骨冠下的银灰色狼毛炸起,此刻她如墨的瞳孔映出幽蓝色的寒光。
她的身上有杀意!
青鹞抵在额头上的手悄然握紧,撑在地上的手缓缓向旁边的短刀靠近。
雩桑的速度突然加快,长发从头骨冠中滑落,擦着青鹞的眼睛而过。
她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散发鬼魅,手中握着一把短刀,刀刃滴着黏稠的黑色液体。
那是青鹞斩断藤蔓怪物的短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手上。
青鹞的眼珠转动,果然手边的短刀已经消失不见了。
战斗的神经依旧绷紧,青鹞迅速起身,后退几步,做出防御的姿势,她不得不怀疑雩桑疯了。
狂风还在继续,飞沙扑灭了幽蓝的焰火,混沌了无尽之角,模糊了一切。
雩桑没看手中的短刀,背对着青鹞,侧目看向昏暗的远方。
青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远处像是被飞沙蒙上一层薄幕,她警惕地虚起眼睛,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
它就站在那里,即使四周都是狂风,仍是如同一尊神像般,岿然不动。
雩桑握着滴着黑血的短刀,像是曾经无数次的投掷骨矛那样,朝着黑影扔了过去。
短刀上的黑色黏液被飞舞的风沙刮下,刀刃泛着白色的金属光泽,冲进沙幕之中。
飞刀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扑的一声,精准地扎在黑影身上。
风暴像是被停止了时间,霎时间灰沙收尽,破开一道白光。
黑影露出它的本来样貌——那是一棵巨大的桃花树,展开的枝干足有三四间房子那么大,粗壮的树干哪怕是七八个人合围也不能将其抱住。
短刀嵌在桃花树树干的正中间,不能深入,刀身摇摇欲坠,下一瞬便落到地上。
桃花树树干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疮伤,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划痕。
无尽之角是太阳照不进的角落,黑暗笼罩在这片土地上,这里阴森、血腥,腐烂的臭味充斥着湿冷的空气。
白色纯净的光晕包裹着桃花树,仿佛误入瑶池仙境,瞥见惊鸿神女。可仔细看来,那光是源自桃花树本身。
缀满粉花的花枝,每一片花瓣就是一个光点,它们簇拥相依,聚成光明。
青鹞的视线被桃花树夺走,她惊叹于它的巨大和美丽,不自觉靠近。
花枝颤动,粉色的花瓣簌簌抖落。
花瓣泛着点点星光,轻盈飘下,像是一场璀璨夺目的流星雨。
青鹞站在树下,她抬头,粉色星闪映入她的眼眸,又悄悄藏进她长长的麻花辫。
薄薄的花瓣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她下意识闭上眼睛,此刻她像是一位真正的花仙。
也许是被光灼了眼,她抬起手抵在额前,花瓣从指缝溜走。
神性。
看着漫天的桃花花瓣,青鹞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词。
黑暗的无尽之角,唯有这棵桃花树在发光,像指引方向的神明,微笑着朝苦难的信徒伸出手。
永远光明的神桃树,原来童谣里的歌词是这个意思。
青鹞踮起脚尖,身姿轻盈,跃上桃花树。
她抬起手,小心翼翼折下一枝手臂大小的桃花枝,生怕弄伤了这棵神桃树。
“拿到了!”
她跳下神桃树,高举神桃树的花枝——即历代祭女们需要走进无尽之角,取得的神桃木。
花瓣上的光芒依然闪耀如初,被青鹞举起,像是一根神圣的权杖,充满神明仁慈的力量。
青鹞短暂地喜悦了一下,她没有忘记这里还有一个人,并且这个人是司卫队派来把守无尽之角的司卒。
五月初五未到,青鹞也不是大椿树选定的神女,雩桑随时可能夺走她手中的神桃木。
雩桑一直站在原处,她只是凝望着神桃树,并未同青鹞一样被光吸引。
“原来拼上性命去守护的,就是这东西——”
雩桑的语气冷漠至极,漆黑的眼眸映不出一丝光亮,配上她骨冠下披散的黑发,像极了一个似人非人的幽魂。
若非魑魅不能附在人身上,青鹞真的要怀疑眼前的少女是人,还是鬼?
青鹞听见她管神桃树叫“这东西”,竟与自己对“藤蔓”怪物的叫法相合。
她微微皱眉,难道雩桑是觉得这棵神祇留下的神桃树,它和无尽之角中吃人的可怖怪物一样,与结界外屠杀人族的魑魅一样……
都是“这东西”吗?
雩桑的嘴巴嚅动,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她的声音太小了,青鹞听不见,也猜不到。
花瓣飞舞,遮挡了青鹞的视线,她只能看见对方冷漠的眼神,不同于之前面对黑影的杀意,是另一种难以言说的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