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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水溺死的鱼

    青鹞承认,她那时的确恨过阿姐。

    她不明白,昨天她们还在一起分食同一个饼子,和她相拥入眠、畅享未来的人,怎么在太阳升起以后就变了一个样子。

    她哭着拉住阿姐的手,用尽方法挽留她。她把嗓子都哭哑了,还是没能回转她决绝的背影。

    青鹞,被她的阿姐无情地抛弃了。

    有人来告诉她,你的阿姐被有权有势的人家看上了,要去给别人做童养媳,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咯!

    那户人家不希望丹鸢带着一个拖油瓶,乡亲们都跑来劝她,他们说:“小青鹞,你阿姐能从这座大山里飞出去,你就不要再拉她回这穷乡僻壤了。”

    小青鹞并不想听这样的话,她扔掉了那些人送来的东西,将他们全部赶了出去,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不吃不喝,就这样等死。

    即便是乡亲们心地再好,几次三番被赶走,也不愿再管这个一根筋的犟脾气了。

    青鹞差一点就饿死在那间母亲和阿姐亲手搭建的树屋里了,她虚弱地躺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

    葱郁的树木挡住了通往树屋的小径,这里除了快死的青鹞再没有一个人,四周安静得骇人。

    听说在濒死之际,人的眼前会出现走马灯,生前在乎的人和事,都会像小镇集市上贩卖的花灯一样,以绚烂的彩光在逝者的眼前展开。

    青鹞从来没有向母亲伸手要过花灯,她只是远远地瞧着,在母亲和阿姐发现她沉醉的目光前,迅速移开,假装低头整理衣服。

    青鹞一直很懂事,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成熟,她一直以此为荣,因为这样懂事的小孩儿,是不会让亲人长辈感到辛苦的。

    她很早就想好了,长大后要跟着母亲学手艺,成为十里八乡最厉害的木匠。

    她要靠着这门手艺,带母亲和阿姐离开这里,去最好的地方,住最大的房子。

    那句老话怎么说得来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凡人,怎么能有力量与天命相争?

    母亲没能见到她长大后的模样,阿姐没能陪着她走下去。

    小青鹞迟到的幼稚,终于在阿姐离开的那一刻抵达了。她是一个被抛弃的小孩,她学会了嚎啕大哭,她懂得了占有欲,生了人之初始的私心。

    她对阿姐大喊:“你怎么能离开我?”

    “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难道还比不过那些陌生人抬手落下的所谓恩典吗?”

    她怨恨阿姐留下她一个人,她像所有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样,撒泼打滚,妄图用自己的死来惩罚犯错的大人。

    她想让丹鸢成为一个手不染血的刽子手。

    但小青鹞忘记了,那时的丹鸢虽然长了她几岁,但她不是大人,她也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比走马灯先来的,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带来的鸟啼声。

    一只小小的红色小鸟立在窗棂上,它抖动脑袋,头顶的红翎随之摆动。

    漂亮的红鸟青色的瞳孔盯着躺在地上的人,它好像没有见过这样嘴唇干裂、泛着死气的人,有些好奇。

    清脆悦耳的鸟啼声,穿过窗棂来到青鹞的身边。

    她鬼使神差地想要看看这只小鸟,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

    刺眼的阳光让她眯了眯眼,一阵眩晕袭来,她只好又闭上了眼睛。

    红色的小鸟又叫了一声,声音更大了,就像是紧贴在她的身边。

    小鸟愣头愣脑地用尖喙去啄青鹞的额头,苍白的额面霎时出现一大片红色。

    青鹞动了动脑袋,又一次费力地想睁开眼睛。

    小鸟感觉到爪子下的人在动,吓得张开翅膀,向高处的窗棂逃窜。

    留在青鹞瞳孔里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一只烈火般耀眼的凤凰从她家的窗户飞出去,消失在明媚的煦阳中。

    眼角有一滴泪珠滑落,她突然就想到了丹鸢。

    丹鸢,她的名字就是一只红色的鸟儿,她有翅膀,能够飞越山岭。

    她可以选择做一只翱翔天际的凤凰,又何必要画地为牢,被困在这群山中的方寸之地。

    也许有一天,青鹞也会成为一只特别的青色凤凰,飞向远方的阿姐。

    她想通了,又有了活下去的动力,但她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能力。

    ……

    小青鹞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她抬不动胳膊,嘴巴干涩皱起死皮,只有眼珠还能微微转动。

    她得活下去,无论如何,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畅谈未来——

    身体似乎知道她的想法,燃尽最后一滴血液,青鹞竟然有了一丝气力,瘦弱的胳膊撑着整个身体,向屋外爬去。

    她艰难地翻过身,侧脸贴在冰冷的地板上,手指扒在上面,指节因为用力泛起死白色。小小的手掌撑起全身的重量,贴着地面慢慢向前爬。

    如果有一只蜗牛在她旁边,它蠕动的速度也要比小青鹞快得多。

    幸而小房间的房门是半掩着的,青鹞一点一点从底部推开。她的手每伸出去一次,便要喘息半晌。

    不知道爬了有多久,像是有一个上古时期那么长,她终于爬到了那扇老榆木门前。

    老榆木门在微风的推动下吱吱作响,青鹞爬过不算高的门槛,半个身体趴在最原始的土地上。

    即使手掌和胳膊被砾石擦出血痕,整个下半身都没有知觉,小青鹞也只是咬咬牙,继续往外爬。

    万幸,她命不该绝,在半路上遇见了银关婆婆。

    银关婆婆将浑身脏兮兮的她带回家,喂了她食物和水,她又重新活了下去。

    青鹞曾经非常非常恨丹鸢,恨到想要把自己杀死,以此幼稚又拙劣的手段报复她。

    濒死之际她终于想通了,阿姐不是她一个人的阿姐,阿姐也是她自己的丹鸢。

    所以,她学会了放手,她知道了真正的成熟是理解身边人的每一个决定。

    她没能学到母亲所有的手艺,但她跟山上的老猎户学会了打猎,师父夸赞她是天生的猎手。

    尽管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的伤,但她还是用力养活了自己,还养活了一只小玄狐。

    丹鸢轻柔的声音,没有一丝阻隔地传到青鹞的耳边,和母亲的声音很像,那是一句迟来的道歉。

    她说:对不起,青鹞。

    青鹞怔愣地盯着头顶的房梁,眼泪堆积在眼眶里,有些生涩的疼。

    她不得不眨了一下眼睛,眼泪落下,打湿了鬓边的碎发。

    “阿姐。”

    青鹞微张的嘴巴终于发出了声音,有些干涩,像是多年前那个濒死的小孩发出的声音。

    丹鸢的心被揪起,她突然有些害怕面对青鹞的回答。

    “阿姐也过得很辛苦,不是吗?”

    青鹞的声音在颤抖,但却十分有力,和之前归家的丹鸢一样。

    身侧的床动了动,丹鸢背过身去。小玄狐似乎有所察觉,也跟着翻了个面,继续呼呼大睡。

    丹鸢将食指的指节抵在牙齿上,不让啜泣的声音溢出。

    尽管丹鸢从没有向青鹞透露过自己在都城的生活,但聪明如青鹞,她怎么会察觉不到阿姐像是变了一个人。

    曾经的阿姐,是一朵野蛮生长的小黄花。她享受自由的清风,不拘于任何束缚,只要抬头能看见太阳,她就能冲破禁锢,绽放磅礴的生命力。

    可现在的阿姐,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她拼命挣扎,拼命反抗,还是被一点点磨平了棱角,被生生拔掉了利爪。

    她没有人可以呼救,谁会相信一条鱼竟然会被水给溺死?

    世人都说如鱼得水,向来只有仁慈者将搁浅的鱼儿放归海域,从未听得有鱼儿争得头破血流,只为逃离它赖以生存的水源。

    丹鸢似乎是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不再抗争,她变得逆来顺受,无论多么荒唐的事情她都可以接受。

    如果一定有人要为此死掉,她可以成为那个牺牲者。

    她唯一还存着的私心,就是希望青鹞永远、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件事情。

    就当她是那个抛弃妹妹的卑劣者,把她遗忘吧!

    姊妹间时隔多年的交谈,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再说话。

    ……

    没有人再提昨日的夜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们一起吃了寻常的早饭。

    她们本来还应该一起吃一顿普通的午饭,但有不速之客造访了。

    煅原带着昨日的那几个侍卫丫鬟,站在门外。

    那时,青鹞刚刚杀了一只老乌鸡,正在拔它的毛。

    她听见门外的动静,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漆黑的眼眸垂下,又继续给老乌鸡拔毛。

    现杀的鸡,得新鲜吃。

    是丹鸢阻止了她拔毛的动作。

    她蹲下身,她的眼睛和青鹞的眼睛齐平,柔软的指腹落在青鹞挽起袖子的胳膊上。

    她的手指并没有用力,只是贴在青鹞的皮肤上,一点也不怕被对方的蛮力误伤。

    她说:“和我一起走吧,青鹞。”

    和我一起走吧,青鹞——

    这句话只有短短八个字,青鹞却等了十年。

    她时常在梦中听见阿姐这样说,一字不差,所以当她在现实中听见这句话,有些恍惚,还以为又是在梦中。

    青鹞抬眼对上丹鸢的眼睛,和梦中微笑着、向她伸出手的阿姐不一样,她的眼眸里带着青鹞看不懂的情绪。

    见青鹞半晌不说话,丹鸢又重复道:“青鹞,和我一起走吧,去都城生活,那里更好,会更适合你的。”

    她的声音真的很像母亲,温柔中带着一丝无法拒绝的沉着冷静,引导着青鹞前行。

    青鹞手中的老乌鸡还在不停往下滴水,水珠落在地上泛着热气。

    “好。”她回答。

    如果阿姐需要她去都城,那她就一定会去。

    青鹞敲开村中每家每户的大门,向他们一一告别。

    她受过这里每一个人的恩惠,所以要离开了,也要挨个拜别。

    煅原对青鹞这种浪费时间的行为很不满意,只是碍于丹鸢在旁边,没有发难。

    丹鸢将装着金叶子的荷包交给村民们,感谢他们对自家妹妹多年的照拂。

    他们几乎要将丹鸢忘记了,只知道住在山上树屋里的一家三口,只剩下一个小女儿了。

    见到长大后的丹鸢时,他们还客气地感叹:姊妹俩长得真像!

    青鹞选择在最后去和银关婆婆告别,她想要让自己能清晰记得婆婆的面孔。

    银关婆婆是一位孤寡老人,二十多年前从别的地方搬来的小黎村,一直一个人生活,劳作耕地都信手拈来。

    如果当初不是她,青鹞早就死在荒凉的荆棘地里了。

    她害怕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家里,银关婆婆看出来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接来和自己同住,管她衣食吃住,一直到青鹞有了傍身的能力。

    如果说青鹞和小黎村有什么羁绊,除了家人,便是银关婆婆了。

    不,在她的心中,银关婆婆早就是她的家人了。

    银关前段时间摔了一跤,走路有些跛脚,饮下青鹞带给她的瑶池水后,不过一夜,便恢复如初又能健步如飞了。

    青鹞庆幸这世上有瑶池水这样的神药,她便不用时刻担心,在她离开后银关婆婆一个人的生活了。

    银关得知青鹞要同阿姐一起去都城,由衷地为她高兴。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是看着青鹞长大的,还没有锄头高的小人儿,就要自己养活自己。

    小青鹞自尊心强,不愿意平白受乡亲们照顾,刚有点能力就跟着老猎户上山打猎了,硬是把自己养大了,而且养得很好很好。

    “走了好,走了好啊……”

    婆婆抹了一把眼泪,笑着说:“小青鹞也要飞出去,和阿姐一起去过富贵日子。”

    青鹞本来已经走出去了好远,又折转回来,她将银关婆婆一把抱住,眼泪没入老人家的衣领。

    她克制住自己的哭腔,“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你要等我回来给你养老。”

    此去经年,何时再见有期?

    山腰那间漂亮的树屋,关上了老朽的木门,主人已经远航,它却只能永远站在这里,等待她们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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