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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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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英表的指针在一小格一小格地转。

    贝琬垂下眼睑,看着从袖子里露出半截的表盘,放缓了呼吸声。

    直到时针指向数字的整点。

    震耳欲聋的铃声冲破耳膜,反复震荡着身上的每一寸胫骨。

    她有些僵硬地放下涂卡笔,在收卷的哗哗声中,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手底下的卷子被抽走,她顺着人流被架着艰难走下楼梯,听身旁同学们兴奋的声音时,她才突然荒谬地意识到:

    一切都结束了。

    高考已经是过去式。

    她如临大赦般垮下了挺直的脊柱。

    一步一步往校门走。

    有点卡顿地刷脸———对着机器摄像头瞪大眼睛、扬起嘴角。

    屏幕里的自己陌生得像是没有交集过。

    然后侧身通过闸门,迟钝地往四周看。

    ——————是眼花缭乱的家长的脸。

    四面八方汇聚的眼神越过她,踮起脚尖迫切冲向后面。

    她捕捉到定在她身上的那一束。

    贝琬慢吞吞地往目光源头转,看见老贝站在路边花坛的坎子上,皱纹绽开花的脸朝她笑。

    她走过去,总觉得身上有点轻,像是落下了什么东西。于是一步三回头,迟疑地停下。

    老贝冲着她吹了个标准的口哨,“走了,贝琬。”

    贝琬眨着眼睛,点头,跟在他背后。

    远远地将一切都抛下。

    -

    好在,高考并不像她先前想的那般洪水猛兽。

    高考前的伤春悲秋在六月十几日看来,都像是小孩儿幼稚的□□ 空间。

    朋友一生一起走,根本不会分道扬镳。

    在贝琬闲适地在家里嗑瓜子,享受几天限定的帝王般享受时,家里的座机就开始叮铃铃地响起来。

    她先发制人地接起来,“喂?”

    对面没声音。

    她怀疑地拍了拍座机的话筒,“喂喂喂?能听到吗?”

    “歪?!”放大了音量。

    然后对面憋不住笑了,爆发出巨大的笑声,“喂,贝琬,轻点说话,我又不是聋子。”

    她一下就认出赖守正欠揍的声音,“赖守正同学,那你干嘛不说话。”

    “一开始你太冷漠了,我一时半会没憋出话来。”他吊儿郎当地说。

    “嘁———”

    “你干嘛呢?”贝琬问,一边抠着手指,“我最近都无聊死了,每天突然多了这么多时间,一下子还真不知道要干嘛。”

    “啧。你还闲不住上了。我游戏打得飞起,不知道有多爽,老子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真能过得这么爽。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他喟叹一声,接着说,“晚上出来吃烧烤啊,爷爷请你们。”

    “几点?”

    “哟呵,这就迫不及待上了。”赖守正揶揄。

    “乐礼又不一定有空,你真以为每个人都像你我一样空啊。好笑。还是说,乐礼不、用、来、也、行?!”她故意激他。

    那边,赖子愣了一瞬,原地爆了句粗口,“靠。”

    “你……”

    “什么?”她问。

    “啊呀算了。”他有点破罐子破摔,“记得叫乐礼,六七八九点都行,给我传个简讯。手机号就打给你的这个。”

    “行!”贝琬爽快地答应,“我晚饭就不吃了让你请我们一顿大的。”

    “随你。”对面快速地挂了电话。

    她盯着已经黑屏的手机,吐了吐舌头。

    别扭鬼。

    -

    乘着还没彻底进入盛夏,一场阵雨过后又气温下降。

    傍晚出门,凉风习习。

    贝琬穿着短袖,随手背了一个几百年都没背过的兔子包包。

    走到烧烤摊的时候,她看见乐礼和赖守正已经占了一桌,转身过来冲着她招手。

    她快走几步过去,落座。

    “想吃什么自己拿过去让老板烤。”

    贝琬满不在乎地抓了一把现成的塞嘴里,“吃你们的就成。”

    “无人同意。”赖子说风凉话。

    乐礼灌了自己满满一口可乐,“爽。”

    “该死的题海战术都给老子去死吧。”她又狠狠啃了一口羊肉串。

    贝琬一边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聊天,一边低头划拉手机屏幕,不断刷新的页面开始推送重复的内容。

    页面照得她的眼睛片发亮。

    “暑假打算去哪儿玩?”赖子随口问。

    乐礼耸了耸肩,“鬼知道呢,到时候再说吧……”

    “现在不就是到时候了?还等什么。”

    “等成绩出来啊,总得让我吃个定心剂。不然出去玩哪能玩开心。”

    “得了,你这辈子都别玩了。”

    “喂,怎么说话呢…….”

    “行,等。到时候填哪儿的志愿告诉一声啊,苟富贵勿相忘。”

    “不就那几个,分数够就去……”

    贝琬退出短视频APP后台,下意识点进微信。

    在微信新朋友搜索框长按,屏幕跳出粘贴的字样来。

    她犹豫地顿住了手指。

    “喂,贝琬,想什么呢这么入迷?”乐礼拍了下她的肩膀。

    “没什么。”贝琬瞬间熄了屏,把手机反扣在桌子上,“就想着高考那几道选错的题。上网对了对答案,结果全是不一样的。”

    她摆出一副苦瓜脸。

    “相信自己是对的就好了,高考卷有标准答案,人生的卷子里又没有。”

    乐礼抢了赖守正手里的啤酒瓶,往杯子里倒了大半杯,刺激味蕾的酒精让她皱紧眉头。

    “喂,干嘛。”赖子有点儿意外地看她。

    “想喝点。”她又干了几口。

    赖子拿杯子和她碰了下,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仰头一饮而尽,“陪一杯。”

    贝琬又按了按手机开关键,显示出原始的锁屏壁纸。

    她灌了自己一大口可乐壮胆。

    可乐升腾的气泡喝得她也晕晕乎乎的,舌尖的碳酸饮料沿着味蕾传导到神经。

    她隐约听见周围传来“陈千库”三个字。

    是错觉。她下意识否定自己。

    可是心里却又不合时宜地期待着。

    于是漫不经心地用余光瞟向四周。

    郑重、耐心地确认每一个相似的背影。

    答案是没有。

    贝琬失望地垂下眼睑,盯着没有新消息弹出的界面出神。

    “诶,贝琬。”她感觉到手臂被轻轻地戳了戳,耳边听见乐礼笑声的叫她。

    她转头对上乐礼的视线,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赖守正则是朝她侧后方的位置看了看。

    贝琬不着痕迹地把视线定格在距离他们两三桌距离的方位,看着布丁圆头有点儿眼熟,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不是陈千库生日那天,叫过来的好朋友吗?”乐礼点醒她。

    赖子在一边补正,“啊——叫阿泽来着,不知道是哪个泽,叫这么亲密。”

    经过提醒,贝琬一下认出了他。

    他是成连泽,带三点水的那个泽。

    他们一群人,看起来都打扮得很潮流。

    说说笑笑、聊天的声音偶尔几句激动起来声音很大,她在这个位置隐约能听到。

    于是她竖起了耳朵。

    有些费劲地一边听着一边辨认。

    “巡演结束了?”——男声。

    “昂。昨天刚结束,把我给累死了,总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了。”——成连泽的声音。

    “有工作接还不知足?我要是能像你这么火,做梦都要笑醒,你看你粉丝现在多了多少,周边演出一卖,都是钱啊。这叫什么?粉丝经济。”——上一个男声。

    “对啊泽哥牛呗,有才华,长得帅。”——女声。

    然后是一阵笑声,首当其冲的就是成连泽的爽朗笑声,看得出别人的捧哏对他来说很适用。

    贝琬屁股往后挪了挪,挺直了背,调整了下有点累的坐姿。

    “诶,那个小子呢?”

    “哪个?”

    “就前几个月打算出道那个呗,还能有哪个?成功了没有啊,看他舞台效果挺好的。”

    阿泽没说话,旁边的男生就出口了,“哎呀别说了。晦气。”

    “怎么?”对方疑惑地继续问。

    “前几天阿泽发现他抄袭自己的歌,仗着阿泽人好相处,连曲带词都是偷偷抄的。”

    “啊?!”那个人惊呼出声。

    贝琬听得断断续续,不过还是能够大概听懂。

    她握住了拳放在身侧,转过身去继续耐下性子听。

    “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屏住了呼吸,听见成连泽满不在乎地吐出她描摹多次的三个字“陈、千、库”。

    缓慢地抬头,不加遮掩、定定地看向他们。

    “我去,没发现他竟然这么卑鄙。”

    “幸好阿泽发现了,抄袭怪都去死啊。”

    贝琬听见自己的关节“吱吱”作响。

    她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睑,从小凳子上站起来,然后一步一步直线走到成连泽的背后。

    路灯照得她投下一大片阴影,笼罩住这个看起来健壮的男人。

    成连泽迟疑地回头,看见贝琬几近冷漠的面孔。

    “再说一遍。”她说。

    “什么?”他的脸上出现了荒谬的神情。

    “刚刚你说了什么,重复一遍。”她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句话。

    成连泽投来看精神病的表情。

    “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听你的?”

    贝琬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踢在他的小凳子上,塑料凳子被踢碎了一角,让面前这个男人踉跄着滚到了地上。

    一桌的人都站起来,逐渐逼近她将她围起来。

    “陈千库不可能抄袭。”她说。

    “哦吼。”一群人笑成一团,揶揄出口,“那家伙也有小迷妹啊。”

    贝琬仍然倔强地重复了一遍,“他没有抄,你们污蔑他。”

    赖守正和乐礼走过来,站定在她身后。

    “琬琬。”乐礼过来拉她的手。

    贝琬眼眶有点发红,回头看她,“陈千库他没抄,他不可能抄。”

    “嗯。”乐礼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赖守正俯身过来,压低了声音,“先走吧。闹起来他们人多,我们没优势。”

    乐礼拉她走,“我们走,别管他们。”

    贝琬任由他们拉着走,付了老板钱之后她突然挣脱了他们的手。

    她扯开嘴角,“你们先走,我还有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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