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盘上的秒针还在不停歇地转。
她盯着它再次回到“12”原点的时候,分针颤动了一下,不偏不倚指向“11”。
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11点整。
处于看台的位置,身旁的座位陆陆续续有人起身离开。不过大部分还等在原地,向遥远的舞台投以期待的目光。
前排站坑挥舞着应援荧光棒,整齐高呼返场。
隔壁兴奋的小情侣从演唱会开始到结束,整整三个小时都在窃窃私语。
从他们的口中,贝琬得知演唱会返场是乐子乐队的固定项目,凡是追过几场演出的铁粉都知道。
这是他们独特的回馈粉丝朋友的方式,也以此牢记他们接不到路演睡地下室追梦的初心。
她盯着舞台,听架子鼓渐渐带起听众的高声呐喊,舞台上却还是一片漆黑。
然后是电吉他狂炫酷拽的一串声音。
灯光骤然亮起。
随着清亮的女声进场,各式乐器点燃了全场。
各式应援灯牌和亮晶晶的眼睛都被捕捉在大屏上,盛满了狂热和真诚的喜欢。
贝琬在看台后几层,背后就靠着幕布。舞台在肉眼范围内只有芝麻大小,她就看着最近的那一块屏幕。
主唱一身紧身皮衣加燕尾裙,卷着大波浪大方地展示台风,颇受镜头喜爱。
摄像机拉近的一秒,她勾唇一笑变出一朵玫瑰花。
贝琬被晃了一下眼。
她认得乐子乐队的这个大vocal。
随即镜头将一切都放大,屏幕上的画面一闪即逝,她端着手机拍,一秒都不想错过,要将这些画面都记录下来好复盘。
毕竟,也是花了大几千找黄牛买的怨种票。
演唱会结束后,人群鱼贯而出,拐弯处都被堵塞住。夏天闷热的空气和汗液浸湿的味道将人层层叠叠地裹住。
“哇,cool好帅啊。这颜值真不是盖的。”
贝琬竖起了耳朵,余光看清是一个看起来和她年纪差不多大小,脸色泛红、难掩兴奋的大学生。
“我站在前排拍到了好多直拍呢,到时候回去慢慢剪。真不枉费我穿着超高厚底鞋站三小时,这神颜我不拍谁拍。”女生的搭子摆弄着手里的相机。
“哇塞,这冷脸真绝了。”她惊呼。
“欧巴再爱我一次!”
“怎么结束的时候头也不回,狠心的男人,又不过了吗老公。”
“惨啦女人,你坠入爱河啦。”
在她们小声交谈的间隙,贝琬艰难地靠近了些,装作无意地开口,“你们也喜欢cool吗?好巧我也是诶。”
她咧着嘴,尽可能显示得友善。
不过对方还是一脸戒备地将相机包护在怀里,敷衍地应了几句,“恩。”
贝琬又试探性地开口,“不知道能不能和你们加个联系方式,你们刚说拍到很多照片和视频,可以传我吗?
我可以用钱买!多少都好商量!”
她俩面面相觑了半晌,正要不悦地出声,贝琬又补充道,“不外传,就自己看看。不用授权我,就花钱买个好看。”
到底最后还是勉强加上了联系方式。
贝琬站在体育场门口,有点无聊地点着手机屏幕。
等待网约车司机的过程中,“叮咚”顶部突然弹出一条信息。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点了进去。
对面发来两个字“可以”。
看到这个绿泡泡的同时,她几乎是大松了一口气。随即点进聊天框,斟酌着语言,打了几句话又删几个字。
[谢谢贵公司愿意给我这次机会,我一定会全力以赴这次演出的服装设计搭配,不会让您失望。]
最后编辑成功,发送。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路面变得湿漉漉的。
她闪身躲进了网约车,报了手机尾号。
“叮咚”
对面又传来了简讯。
[方案这周末前做完发我,下周六早上八点准时到。]
“叮咚”
位置信息。
贝琬:[收到。]
她揉了揉眼睛,转而将手机熄屏放进手机包里。
-
周六演出那天的交通路况格外堪忧。
早上六点出门,一直在目标地点门口的那条丝巾大道堵到七点半。
不过这一切都在贝琬意料之内。
演出的位置就在一个刚建好的体育馆附近,而正好体育馆下午有一场大热门演出。
更恰好的是,她接的那场演出开始时间就在大热门演出结束的时候。
贝琬使劲关上出租车的门,按下自动开伞的按钮撑伞走上人行道。
她回头往路对面看了一眼。
虽然才早上,体育馆门口已经汇聚一批人,对着巨大的海报打卡,或者是领取纸质票。
相较而言,她去的场馆就简陋多了。说是场馆,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随便搭起来的棚子,半开放式的舞台倚着后背的平台房,草率又难看。
她把伞往下压了压,朝着后台走去。
穿过大厅,就是分开来的一间间单独的办公室,靠外的两间是集体换衣间,拥挤地连拍挂着很多服饰。
贝琬到的时候,换衣间里只有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岁的少年。
染着一头金发,不过已经褪色到有点发黄了。
她礼貌地和他打了声招呼,原以为看他内向的样子是不会有更多的交流了。没想到少年装得还挺自来熟,像是强撑着大人的样子。
“我叫连晨,早晨的晨。是今天下午演出的压轴。”他挠了挠头。
“你好,我是今天的服装搭配工作人员,叫我贝琬就好。”
他一下子惊呼出声,“哇,我第一次接演出诶。原来还有演出的服装搭配的吗?这么专业。”
一来二去的,他俩也就熟了。连晨改口叫她贝琬姐,还滔滔不绝差点没连自己的家底都掏出来。
“我十二岁开始练习,现在十九岁想要出来闯一闯。音乐是我的梦想,我不会放弃。
虽然爸妈都不支持我。不过我相信有一天他们会明白我的梦想。”他说。
贝琬看着他青涩的面庞,偶尔也会和高中时代的陈千库相互重叠。
“别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她柔声安慰他。
“嗯!我会努力的!”他的眼睛里都是盈盈的闪光,积极振作的样子像是一条金毛狗。
贝琬轻轻笑了笑,把服装搭配都筛选好,最后留下合适的那些,挑着让他一件件去试。
可能是因为这是他的第一场演出,所以格外亢奋,连着试了一小时也不觉得累。
似乎这场演出是他人生的踏板,会给予他拥有新兴的生命。
“已经很好了。歇会儿吧。”贝琬递给他一瓶水。
“真的吗?我这样穿能有舞台效果吗?我突然好害怕万一到时候上场失误了怎么办,小琬我有点怕。”他紧张地搓着手。
“别怕。”她手上挑着别的歌手衣服,一遍回答他。
“你真好,一点儿也不嫌弃我。”
贝琬笑了笑。
比了个握拳的姿势,“加油!”
-
主办方的通知下得比连晨的质问更快。
他的节目被临时换掉了。
据说是一个大咖临时空降,和主办方有点交情才过来唱一唱。
主办方的脸都笑成了一朵菊花,连带着对她的语气也好了不少,“小贝啊,收尾一下。让那小子不用上场了啊。”
贝琬斟酌着开口,“那我需要帮临时过来压轴的老师搭配一下衣服,考虑下妆造吗?”
“不用、不用!”他笑意满满地挥手,边接电话边往回走,“人家都有专门的搭配设计师,那都是国际知名的设计师,不用你去。”
贝琬听后点头。
只是她没想到空降的歌手竟然是陈千库。
大写的COOL出现在屏幕上时,她还掐了掐自己的虎口,怀疑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他游刃有余地拨弄着吉他,握着话筒唱歌。
嘶哑的声音带着磁性,诉说着歌曲中的惆怅、忿懑最后都归于平静水面。
明明是简陋的半包围的舞台,他站在上边却显得更耀眼、也离她更近。
演出出了门看见艳阳天,强光让她有点眩晕。
门口还有很多观众结束后出来,他们的整体情绪基调很兴奋。
“今天真的是走了狗屎运了啊啊啊啊。竟然COOL上场了!”
“不是怎么粉丝群里没有风声啊。
“来得好突然。”
“本人真的好帅,救命啊。
“怎么办他刚刚离我好近啊啊啊啊唱歌好好听好帅救命啊啊啊啊啊”
贝琬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见坐在厕所门口的连晨。
他的眼眶通红,抱着自己那把旧吉他。
她走到他面前,给他递了一瓶水。
“渴了吧,先喝点水。”
他沉默地接过水,往嘴里猛猛灌了一口。抱歉地出声:“贝琬姐,今天真的不好意思了。你给我搭的衣服也没穿上。我……我真的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他说着说着,语气有点哽咽,毛茸茸的脑袋低下去。
贝琬轻轻摇了摇头。
连晨拨通了一个电话,火力全开。
“凭什么?哪有临时通知换人的!
这是黑幕!赤裸裸的黑幕!我要曝光你们的行为。”
在他高声鸣不平的时候,这时门口处又出现了一阵躁动,贝琬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陈千库正好戴着墨镜从正门出来。
他在保安的保护下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旁边的尖叫声简直大得刺耳。
她莫名感觉陈千库的视线在他们这停顿了一瞬,不过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挪开了。
整个走道都是连晨的声音回声。
不过她听不太清。
陈千库的脚步短暂地停顿了半拍,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还听见陈千库嗤了一声。
许是他的表情太直白。
贝琬脑海中甚至立刻能模仿响起他的嘲讽声音。
从头到尾,他的神情倨傲而又冷漠。
甚至还有点不耐烦。
四年之久,他变了好多。
贝琬站在原地想。
眼前放空回放慢镜头的擦肩。
直到连晨蹲在地上拉了拉她的裤脚,哭诉的声音从耳膜刺进来。
她才“啊”了声,勉强扯了扯嘴角。
心思早就不在原地,惯性安慰的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口也吞不下去。
“啊啊啊啊啊,cool在前门!”
大批的粉丝还在疯狂蜂拥,连晨被挤得不得不站起来,踉跄进了厕所。
“我先走了。”她礼貌性地对他说了句。
转身拎着包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