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浑噩不知道脚下的路,机械地行驶在车道上,满脑子都是牛崇义生病了,究竟严不严重?左思右想还差点闯了红灯。
刹车的惯性把她甩在椅背上,还好是小路没其他车,姜楷仪长舒了一口气,手掌拍了拍脑门,微微用了点力集中精神。
幸好今天是让母亲接的信之,否则,她极可能会忘了接孩子。
今天那个医生,付令尘,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大,这么年轻的医生能有多少经验?
不行,她得托姜砚行帮她重新找个医生。
到和园还早,她车没开进去,停在了院外花墙下,春风刮起凌霄的枝叶轻颤颤浮荡,还有从镂空的望砖和蝴蝶瓦中争先恐后溢出的竹枝在风中摇摆。
夏天要来了啊。
是信之先发现的她。
他追着信小胖在花园里跑,眼睛尖,透过漏窗看见了她的车,兴奋地喊起来:“妈妈!”
“妈妈回来了!”
姜楷仪下了车,小跑过去把他抱起来亲,牵着他的手进了屋,姜丛昕正坐在窗下看报,瞧见她回来,摘下老花镜:“今天回来这么早?”
“有些事。”信之挣脱开她的手又去找信小胖,她走到姜丛昕身边坐下,挽上他的胳膊,“爸,大哥最近忙吗?在忙什么?”
姜丛昕喝了口茶:“不清楚,你直接找他不就行了。”
“怎么?遇上什么事了?”
姜楷仪叹了口气:“有个长辈得了肝癌,我想让大哥帮我找找医生。”
姜丛昕放下茶杯,关切地问:“谁?你客户吗?”
“对。”
“就是昆仑农化的牛部长。他人很好,对我很照顾。有两个女儿,大的读大学,小的还在念高中。”
“突然查出来,医生说情况不太好,暂时还不知道有没有手术的机会。”
“挺年轻,年纪还不大呢。”姜丛昕跟着唏嘘,又问,“现在在哪里治疗?”
“就在省人医。”姜楷仪蹙了蹙眉,“我下午过去刚巧见到那个医生,很年轻,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
“我总觉得不靠谱,太年轻没经验吧?”
她自说自话,已经给付令尘下了定义。
“我不知道牛部长有没有商业保险,我只能在我能力范围内替他找个好医生。如果大哥能找到人,我会说服他转院治疗。”
她一贯有主张,爱憎分明,表面上对谁都客气礼貌,但几乎没人能真正走进她的心让她关心。
边界感忒强。
虽然是怕麻烦的性子,但一旦让她共了情,她会全心全意地帮助。
“也不必太担心。”姜丛昕拍了拍她的手,“让你大哥帮你打听看看。”
“楷仪啊,很多事努力过就行了知道吗?”
她知道父亲打预防针的意思,也点了点头:“知道了爸,我去看看妈。”
晚饭四个人吃,今天做饭阿姨没在家里吃饭,林乔有应酬也没过来。
席上又讲到牛崇义的事,薛蘅同样叹气:“就是命,按你说的,他烟不离手,谁能想到生了病不是肺癌反而是肝癌呢?”
“而且还是个几乎不饮酒的人。”
她感慨完又捣了捣姜丛昕的胳膊:“你也少喝点知不知道?”
“还有砚行跟林乔,应酬免不了,但能少喝就少喝。砚行还好,林乔为了工作估计没少喝。”
她提到林乔,信之顺势问姜楷仪要手机,他要找爸爸,姜楷仪没给:“爸爸也在吃饭,不能打扰他,你吃饭的时候,爸爸也没打扰你对不对?”
信之被她忽悠过去继续乖乖吃饭,薛蘅随口问:“你们说劳动节回青都,哪天走?”
姜楷仪眉头微微蹙了蹙:“我可能回不去,如果牛部长要开刀,我想去看看。”
姜丛昕忙问:“林乔会不会生气?”
“我想他能理解吧,换位思考,如果是他的大客户,我估计他都不着家,甚至会去陪床。”
她这话把薛蘅说得噗嗤直乐:“我赞同。”
姜楷仪也被自己逗笑:“他只是想爸爸妈妈了,那就让他父母过来就是了,让林霜一家陪着过来玩几天。”
薛蘅又对她眨眼:“不怕信之爷爷奶奶赖在这?”
姜楷仪失笑:“就算住在这,应该也不会像上回那样乱来了。”
她心中存着事,回家给信之洗漱好就哄了他睡觉,自己坐在客厅沙发等林乔回来。
墙上的钟指向九,她忽然想起来还没把牛崇义生病的事跟蔡一冰讲,琢磨了一会儿到底该不该说?
心中翻了两转,也不着急,毕竟牛崇义的治疗还没开始,万一所有报告出来没有想象中严重呢?
她心存着这样美好的幻想,起身走到窗边先给涂画打电话。
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姐姐,打搅你们休息了。”
“还早,我跟你大哥今天二人世界,在外边吃了晚餐现在正散步回家呢。”
她呵呵笑:“那就更打扰了。”
涂画也笑:“橙园又上新菜了,过两天带你来尝尝。”
涂画知道她肯定有事,又问:“是找我还是找姜砚行?”
“找大哥。”
话音落那边电话被姜砚行接过去:“什么事?”
姜楷仪叹了声气:“大哥,我有个客户,昆仑农化的牛部长,他得了肝癌,现在在省人医,你能帮我找个好医生吗?”
“大哥,他人很好,家里两个女儿都在读书。他对我也很好,很照顾,是个很好的长辈。”
她说给姜砚行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想起下午看见的虚弱的牛崇义,脸上发黄,甚至连瞳孔也泛黄,她心中一阵酸楚。
“我知道了,等我消息吧。”
姜砚行从不讲废话,她心中安定了些,又喊他:“大哥,我又麻烦你了,我好像总是在麻烦你。”
“傻瓜,哪有跟自己哥哥这么客气的。”姜砚行鼻腔一声轻笑,“行了,别担心了,等我消息。”
收了线涂画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姜砚行把手机放在她掌心:“楷仪一个客户得了肝癌,想让我帮他找个医生。”
“哦?这该帮。”涂画挽上他的胳膊,“咱妹妹你知道的,从不瞎泛滥同情心。她这个姑娘啊,跟家人以外的人都有距离,本身性格就随性、怕麻烦。能让她主动开口的,对方应该也是个好人。”
“再说了,姜总。”涂画停下脚步促狭看他,“老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快打听一下找谁看病。”
姜砚行效率高,第二天下午就给她打了电话,问她能不能去他公司,他陪她一起去医院见医生。
姜楷仪看了看表:“我手上还有事,来不及去接你,咱们医院见吧。”
她挂电话前听见姜砚行嘀咕了一句:“就是不想开车才想让你做司机的。”
她噗嗤笑,行吧,手上事请徐明阳帮帮忙。
又跟袁超打了招呼,没说去看牛崇义,找了个借口,只说要去客户那里一趟。
驱车往嘉德去,想起昨晚上得到了姜砚行的应允后,心中轻松了些,很快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林乔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醒来,林乔已经上班去了,做好了早饭给她留了字条,他今天还有应酬。
她捏着字条叹气,人一生忙忙碌碌算什么,到头来一场空。
牛崇义的事给她提了个醒,她要让林乔去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查查肝查查消化道,应酬的时候尽量少喝些酒。
到嘉德是三点钟。
她很少来这里,没有人会把她这样一个在外边勤勤恳恳跑业务的保险业务员跟面前这栋现代化的大楼联系在一起。
姜楷仪把车停在门厅口,大厅里的安保看见有车停下忙过来询问,一看车牌,立刻走到车旁礼貌打招呼:“姜小姐。”
她笑着指了指大厅:“我等姜总。”
姜砚行下来得也快,拉开车门要坐,副驾驶位置上散落着一些文件和几张发票,他一边叹气一边替她收拾:“这是诚心来接我吗?”
姜楷仪认真点头:“没打算让你坐副驾驶啊,领导都是坐后排的。不是说了喊我来当司机嘛。”
她跟他贫嘴,姜砚行无奈,收好东西放到后排信之的安全座椅上,人回到前边坐下,边系安全带边指挥她走。
嘉德医疗在工业园区,从这里过去,走快速路也得四五十分钟左右。
她一边开车一边问姜砚行找了哪位医生?是不是还在省人医?
姜砚行点了点头:“在省人医,看肝部肿瘤的专家。瞿伯伯介绍的。”
瞿千明?
姜楷仪放了心,瞿千明是看肺部肿瘤的圣手,在隔壁省胸科医院。他介绍的人必不会差。
“哪位医生?叫什么?”
姜砚行放下手机:“付令尘。”
“什么?付令尘?”没注意一把右打到了右转车道,姜楷仪蹙眉嘟囔,“走错道了。”
只能右转再掉头。
她的反应出乎姜砚行意料:“你认识他?”
“不。”姜楷仪摇摇头,“昨天我去看牛部长刚巧碰见他,牛部长说付令尘就是他的主治医生。”
“后来在车库还很社死,我认错了车,他居然跟我开一模一样的车,连颜色都一样!他的车牌是6661L。”
姜砚行哈哈笑:“还有这一出。”
言归正传,红灯停了车,姜楷仪转头看他:“大哥,你知道他很年轻吗?可能就跟我差不多大。”
“我之所以想请你找个好医生,就是因为我觉得他太年轻没什么经验。”
姜砚行失笑:“不会,你不相信瞿伯伯吗?”
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姜砚行继续道:“付令尘的父亲叫付融,是神经外科看颅内肿瘤的专家,七十多岁了还在岗位上。付融有三个孩子,老大和老三做医生,老三就是付令尘。”
“楷仪,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生在这种家庭,从小接触到的是什么资源。”
“付令尘虽然年纪不大,但他早前在慕尼黑路德维希马克西米利安大学医院和日本癌研有明病院工作过的,你不要小看他。”
“我听瞿伯伯说,永田纺织的老板就是付令尘治好的。”
那确实是她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了。
姜楷仪舒了口气,希望吧,希望付令尘能给牛崇义带来生的希望。
肿瘤科病房异常安静,大家说话都不敢大声。
付令尘办公室有家属在沟通情况,姜楷仪和姜砚行便回了电梯厅等候。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两个人重新回到付令尘办公室,发现门又紧锁,旁边办公室的医生探头出来:“找付医生?他在病房。”
太忙了!
姜楷仪心中没有任何不耐,隔壁办公室和右手边的护士站不停地有电话打进来,也不停有医患和家属过来咨询,真不容易!
她想去看看牛崇义,跟姜砚行讲了一声抬脚往病房去,才走到拐角处,眼尖看见付令尘迎面过来。
“付医生。”她出声喊人,对面付令尘也看见了她,脸上并未有情绪波动,不疑惑也不讶异。
姜楷仪心中一转,她没自我介绍,怕是付令尘不知道她就是瞿千明介绍过来,特地来找他的。
身后姜砚行听见她喊“付医生”也跟上来打招呼:“付医生,你好。”
双方隔了两步距离,姜楷仪抬起头看他:“我叫姜楷仪,这是我大哥姜砚行。”
两位男士互相点了点头,姜楷仪又问:“请问牛崇义情况怎么样?能手术吗?”
付令尘并未正面回答,抬步又要走:“病人的情况不方便对外人透露。”
“付医生!”
她还想再说,姜砚行抓住她的手臂:“走,我们去看看牛部长。”
“这么高冷!”她没辙,心中有些不满,什么人呀,怎么时刻冷着一张脸,面瘫了?
高冷?说他吗?
前面付令尘脚步未停,鼻腔轻哼了一声,微不可闻。
两个人进了病房,隔壁的病人正在打点滴,姜楷仪轻手轻脚掀开隔帘:“牛叔叔。”
“哎!楷仪!你怎么又来了?”牛崇义忙撑着坐起来,姜楷仪上前扶了一把。
牛崇义又看向姜砚行,身型挺拔的男人自有风度,一张脸跟姜楷仪五分像,他问道:“这是你大哥?”
“对!我大哥,姜砚行!”
姜砚行忙上前一步跟牛崇义握手:“牛部长你好。”
“你好你好。”
打了招呼,牛崇义招呼他们坐,姜楷仪让他躺好休息,试探着问:“还是您一个人在这边吗?”
“对,我一个人。”他知道姜楷仪想问什么,脸上浮上笑,“过段时间再让她们知道。”
又转开话题:“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姜楷仪搓了搓手,“付医生怎么说?”
牛崇义摇摇头:“肿瘤位置不好,长到了血管里,距离心脏下腔静脉比较近,外科医生说不能手术,建议做介入。”
“付医生说介入手术之后行t+a治疗,如果t+a效果不好后面换仑伐也大概率有效。”
他说的专业术语姜楷仪听不懂,姜砚行看着牛崇义点了点头:“放心吧牛部长,付医生的方案很好,t+a换仑伐是大分子换小分子,会有效的。”
“谢谢你,让你们费心了。”牛崇义又看向姜楷仪,“我记得你大哥是搞医药的对不对?”
兄妹俩站在他跟前,他心中了然,姜砚行怕不是一般的医药从业人员,楷仪这姑娘挺踏实,从来没提过。
姜楷仪也不瞒他,大大方方:“对,他做医药中间体和原料药。”
在病房坐了一会儿,隔壁床的药水滴完了护士来换药。外间起了动静,姜楷仪站起身:“牛叔叔,我们先回去了,你保重身体,有事情第一时间跟我说,不管是您看病的事还是家里阿姨那里需要搭把手,你一定要跟我说。”
牛崇义又是叠声的感谢,姜楷仪不想他情绪波动,让他好好躺着,跟姜砚行一前一后出了病房。
等电梯的时候又看见付令尘脚步匆匆,姜砚行看着她:“怎么没跟付令尘说是瞿伯伯让我们来的?”
她把目光从他消失的方向收回来:“不必了。”
“是他就不必了。”
凌晨到家的时候,付令尘看见瞿千明的消息:“小付,我有一位小友,他的朋友得了肝癌,目前在你们医院治疗,这两天他可能会去找你。他姓姜,叫姜砚行。”
姜砚行?
那个女人的哥哥?
她叫什么?
姜楷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