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送你回家吗?”出了地库赶上了晚高峰,姜楷仪慢慢并入车道,最后的晚阳透过蓬密的枝叶漏下来,光斑在前窗玻璃上跳动。
日日是好日,但生死不由人。
她生出一股凄凉感,脸上情绪不高。
姜砚行看在眼里,手伸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跟你一块回家,我跟你嫂子说过了,一起回家吃饭。”
他没安慰她,他这个妹妹,心里有一本账,一向拎得清,不管她做什么,他支持她就行了。
涂画带信长信如来得比他们早,国际学校四点半放学,信之不一样,信之除了周一,其他时候五点十分才放学呢。
姜丛昕老逗信之,说他上学比哥哥姐姐辛苦,搞得信之有一阵子早起穿衣服的时候就会问:“今天不上学吗?”
“还要上几天放假?”
一家人不讲究食不言,热热闹闹的才好。
席间涂画问到牛崇义情况怎样,姜楷仪刚要开口,姜砚行先说了话。
“肿瘤位置不好,不能手术切除,要做介入,后面配合靶免疗法。”姜砚行看了姜楷仪一眼,又对涂画笑,“那个付医生很年轻,楷仪没跟他提瞿伯伯介绍她过去的事。”
涂画看着姜楷仪:“你很信任他?”
姜楷仪放下筷子:“牛叔叔信任就好。付令尘刚巧就是他的主治医师,我想我没有必要再摆出关系,好像逼迫人家一样,会给医生压力。”
涂画赞同:“到这个时候,只能期望他在治疗上少走弯路,另外,希望他运气再好些。”
姜楷仪点点头,转了话题:“大哥、爸,你们少喝点酒,要锻炼身体。特别是我爸,别老坐着看报纸,你那些朋友约你打球、爬山你就去,别整天除了站讲台就坐在家里。”
她难得这样念叨,旁边薛蘅也帮腔,姜丛昕点头应允,赶紧转话题:“还有林乔,你得说说他,少喝些。”
提到林乔,涂画多问了一嘴:“又去应酬了?”
姜楷仪点头:“对,本来昨晚上,我想跟他说过两天不回青都了,也没捞着机会,今晚再说吧。”
“不回去了?”涂画看了她一眼又看姜砚行,姜砚行笑了笑:“不回去就不回去,那正好把孩子们都带着,去及云山住两天。”
她是想去,带信之接触大自然。不过,还是决定先陪牛崇义做介入手术。
“再说吧。”姜楷仪解释,“我想陪牛叔叔做手术。要动手术了总不能还瞒着他爱人,我想陪他爱人一起。”
“还有,本来我答应了林乔回青都,他想回家看看父母。现在我不回去,那就让他姐姐姐夫带他父母过来玩几天吧。”
她说得自己都嫌烦,脸苦下去,姜砚行闻言哼笑了一声:“麻烦!”
回了江与城,她给信之洗澡,现在照顾孩子她已经得心应手。
信之大了,刘阿姨在不在好像真得不重要了。
家里周一到周五赵静云会来打扫,她做事勤快仔细,每天回家看见整洁的屋子,她都要忍不住夸一句。
等信之洗完澡林乔也回来了。
信之跑过去要他抱,林乔只蹲在地上跟儿子亲了亲:“爸爸身上有味道,不能抱你。”
姜楷仪把孩子抱走,闻到他身上的烟酒味也皱了皱眉:“我带信之睡觉,你快去洗澡。”
把信之哄睡着她出了卧室,瞧见林乔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
林乔也看见了她,忙让了位置招招手:“过来坐。明天我没应酬,正常下班。29号下午给信之请个假,你也请个假,咱们回青都。”
他很积极,语气里的开心期盼藏不住。
姜楷仪叹了口气:“对不起啊林乔,我可能回不了青都了,你让你姐姐姐夫带你爸妈来我们这,来玩几天行不行?”
林乔身子往她那边倾,眉头一皱:“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姜楷仪看着他:“我一个客户,就是昆仑农化的牛部长,他得了肝癌,假期里要做介入手术,我不放心,想去看看。”
林乔眉头一皱:“不是,他没老婆孩子吗?要你去干嘛?你去就有用?”
她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但转念一想也理解,为回青都,他盼了好久,这事确实是她不占理。
但牛崇义病生得突然,她也不想啊。
她挪了挪位置靠林乔近一些:“我打算陪着他爱人一起。他爱人没上过班,跟社会接触得少,他突然得这么大的病,我怕她爱人顶不住。”
“林乔,牛部长人很好。你也是做业务的,这样好的客户,又是长辈,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
“所以我想让你姐姐姐夫把孩子们带着,把你爸妈带着,过来玩几天。这样信之也能见到爷爷奶奶,可以吗?”
她说完又挽上他的胳膊,有些把他架火上烤的意思。
林乔鼻腔舒了口气,撇开夫妻身份,他把自己放在行长的位置上,他懂他理解,甚至会做得比姜楷仪更细致。
但他们是夫妻。
多关心一下去探望探望就行了,还要陪着去手术,是不是太过了?
他没出声,姜楷仪继续自说自话:“牛部长得了肝癌,林乔,我也担心你,你应酬的时候尽量少喝些酒。”
“还有,等过了假期,去做个身体检查吧,做仔细些。”
她说这些,林乔缓了下来。
算了,就让他们来吧,来了之后父母不回去,在这多住些时日才好。
“行,我明天给林霜打电话。”
他答应了,姜楷仪松了口气,脸上又爬上笑:“我去洗澡,等会儿一起睡。”
早起精力充沛,他不知道昨晚那只被戳破的安全套能不能起作用,他迫切地需要安全套起作用。
如果楷仪能怀孕,她回归家庭好好照顾信之,不参与工作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那他们该是多完美的一家。
事与愿违,第二天他给林霜打电话提出了五一假期的安排,但林霜把他拒绝了:“郑宇的姑姑过七十岁,整生日特地提前放在劳动节假期办,我们去不了南城。”
挂了电话,心中一股无名的火,都怪姜楷仪!
都是她打乱了他的计划!
她如果拿不准,能不能一开始不要答应他?
他看她就是不想回青都,是借着什么牛马部长生病的事做梯子,顺水推舟拒绝他!
她不回去就不回去,他带信之回去好了!
他没第一时间告诉姜楷仪林霜他们来不了,一直到了晚上。今天没应酬,他回去得早,不过姜楷仪比他更早,还下了厨。这样贴心的一顿饭在他眼里颇有讨好的意思。
饭桌上姜楷仪问他联系好林霜没,他错开目光低头吃饭:“林霜没空,来不了。我打算带信之回去。”
“不行!”姜楷仪立刻拒绝,“你一个人带孩子回去我不放心!”
“当!”汤匙落在碗里,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林乔蹙着眉语气不耐,“你究竟要哪样?你不回去,我们父子俩回去也不行吗?回了青都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家里陪陪父母,你怎么就不放心了?”
姜楷仪不让步:“你忘了你爸妈偷偷带信之回老家的事?这回我不在,你能时刻看着信之?万一他们又要带他去看神医,给他罐黑乎乎的药你怎么办?”
她提到神医,林乔有些气短,脑子里晃过那道符,还有神医说的话,信之是替他挡了灾才这样的。
姜楷仪看他没说话,又趁热打铁:“我宁愿你父母自己过来也不想你把信之带回去。”
他还是没应声,鼻腔长长出了一口气,又拿起了筷子,始终没看姜楷仪一眼。
这场分歧没有结果,家里气氛也有些冷,只有信之照旧玩他的滚珠轨道积木。
晚上没一起睡,姜楷仪带着信之睡在了儿童房。
早起家里很安静,厨房没有现成的早饭,她并不在意。她承认,这回是她不对,她允许林乔有点脾气。
今天是29号,假期前最后一天班,黄璇没来,已经请了假带孩子出去旅游了。
蔡一冰也不在,她本来想告诉蔡一冰牛崇义生病的事,他不在,那就等牛崇义动完手术再说,到时候让他这个“好领导”正好去探病。
忙了一天,林乔没找她,她也没去触霉头。
临下班收到了牛崇义的消息,他的介入手术定在了五月四号。
姜楷仪忙让他别担心别害怕,又想问他他爱人知不知道?
打了字又删掉,五天小长假,孩子们都在家,他的爱人和女儿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也瞒不住。
信之放学是她去接的,林乔一天没联系她。
下午,姜楷仪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在手机上买了菜,接上信之回家做饭。
做林乔喜欢吃的糖醋小排。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等她排骨做好了林乔都没回来。
她掏出手机给林乔打电话,提示已关机。
她叹了口气,他是独自一人回青都了?
这是在给她甩脸子?
就因为这些小事?
夫妻之间不能互相妥协吗?他就不能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吗?
她本来还打算给他个惊喜,让他改签,明天一家三口一起回青都。反正牛崇义手术定在假期最后一天,他们提前回来就行了。
现在滚吧,爱走不走!
糖醋小排她跟信之两个人吃了,还告诉信之明天会带他去及云山住几天。
信之兴奋地拍手:“信小胖也一起去吗?还有舅舅舅妈哥哥姐姐,外公外婆。”
他说一骨碌话,姜楷仪摸了摸他的头:“一起去,咱们去度假。”
“爸爸呢?”
姜楷仪一顿,随后脸上又是温柔的笑:“爸爸出差了,这几天不在家。”
彼此较上了劲,几天都没有联系,最后林乔先撑不住,赵玉芳跟信之视频的时候他站在了旁边,信之看见他眼睛亮起来,一直喊“爸爸”。
他顺势接过电话:“想不想爸爸?”
“想!”
他又问信之在哪?小家伙告诉他在及云山。
林乔脑袋宕机:“妈妈也去了?”
他傻了,忘了信之拿的就是姜楷仪的手机。
信之顺手把手机还给了姜楷仪,她接过来没说话,林乔忙问:“怎么有空去及云山了?那个,牛部长手术怎么样?”
“后天手术。”姜楷仪语调平平,目光落在湖面上,脸上也没表情。
“什么?后天手术?”林乔不淡定了,“那你怎么不跟我回来?”
姜楷仪冷哼:“我倒是想给你惊喜,让你改签,我跟信之30号跟你一起回去。我还特地做了糖醋小排等你回来吃饭。可是你呢?玩关机,自己跑了。”
“那就算了呗。”
林乔打落牙齿和血吞,脸色精彩,尴尬和懊恼混杂,嗫喏着:“是我不对。”
“明天我就回去,后天我照顾信之,你去医院陪牛部长手术。”
“好”姜楷仪一口答应,双方都给了一个台阶,算是和好了吧。
信之要去捉蝴蝶了,她也不多说,挂电话前还是关照了两句:“少喝点酒,还有你爸,跟他说说,少喝点酒。”
“还有,趁你在家,带你爸妈去做个体检。”
林乔脸上笑意更盛,不停点头:“好了知道了,记下了,你快去陪信之吧。”
眨眼到四号,牛崇义手术安排在上午第二台,姜楷仪一早就去了医院。
到了病房门口,听见里面有人温柔地说话。
她悄悄走进去,边把东西放下边跟他们打招呼:“阿姨好,牛叔叔你感觉怎么样?”
又跟牛崇义的两个女儿点了点头。
她买了花,带了一些提高免疫力的脾氨肽和灵芝孢子粉,。
牛崇义已经换上了手术服,忙给老婆孩子介绍:“楷仪你来了。艾琴,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姜楷仪。楷仪,这是你许阿姨,还有培培和筠筠。”
许艾琴走上来握住她的手,开口就落了泪:“姑娘,谢谢你,谢谢你的关心。”
姜楷仪忙柔声安抚:“阿姨,你客气了。”
旁边培培和筠筠也让她不要哭,一边感激地喊“姐姐”。
她看着靠在一起的母女三人,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许艾琴波浪中长发扎在脑后,皮肤细白,眼角有些岁月痕迹,给人感觉很亲善。
各自收了情绪,许艾琴又感谢她给筠筠送的那些物理笔记和习题资料,感谢她介绍的优秀的物理老师。
她是温柔善良的人,说话轻声细气。
姜楷仪心下感叹,多好的一家子啊,老天一定要眷顾他们。
聊着家常,听见护士喊人:“6床牛崇义出来吧,可以进手术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