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林婋还是没忍住落泪,她背过身去,把傅行川留在原地,朝巷末走去。
做得好,林婋。你这样做是对的,你的选择没错。她不停抚着胸口,告诉自己,可心跳异常快,像是内心潜意识在反驳她一样。
那天之后,她再没见过傅行川。南安没了家人和佟允,他不会久留,林婋清楚,但没有想到他连和他们这些朋友都没有正式道别就离开了。
林婋是在第二天徐洋洋酒醒后通过电话告诉她自己报了南大,徐洋洋心大,没有多想背后有什么隐情。她每天忙着纠缠齐尧,而朱长宇早早就去了广东,也没有提前和她们说。
七个人分散在山南水北,群里如同一滩死水,无人往里面扔石子,连风都没有,掀不起水面涟漪。
林婋每天把工作挤满时间,唐衡的化疗有了点成效,他更适应些,胃口好多了,医生让她多考虑钱的事,早做打算。
这段时间林大勇只和她联系过两次,一次是祝贺她录取了南大,说为她骄傲。另一次是林婋告诉他叔叔生病了,他感到非常震惊。他没明说,但林婋知道以他现在的处境也无能为力。
林婋打工赚的钱和五十万比起来就是九牛一毛,家里的积蓄这几次化疗输血都用了大半,还得留下给唐沐辰交学费和用做伙食费。
奶奶没有存款,当初在乡下自建房就把钱花光了,其他亲戚,唐衡的同事都有自己的家庭要照料,也借不到多少钱。
林婋没有办升学宴,但吴老师还是给她包了个红包。
她看着桌子上的红包,想起过年时唐衡给她的那个,林婋拿出手机,翻看通讯录。
她先输了傅行川的号码,她知道,只要她开口,傅行川肯定会借给她,但她就是迟迟没按下去。
她不想要欠傅行川什么,无论是钱还是人情,她都不想,可要是实在没办法,他会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林婋重新翻出在上海认识的人的号码,放下自尊,一个个打过去,没几个接了,她几乎都被拉进了黑名单。没有的话,可能纯粹是懒得,或者忘了,接通之后,听到她的诉求是借钱又分分钟挂断。
他们可能以为林婋是为林大勇借钱,于是避她如蛇蝎。
林婋深深叹了口气,还有最后一个号码,她没有备注,一串数字她不记得是谁的,但还是打了过去。
电话好一会才被接通,男人说着一口纯正的美式发音,“Hello,it's Cody.”
提到这个名字,林婋想起来是去年穿着汉服陪林大勇参加什么会展,一个外国小哥夸她漂亮,那还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夸她长相,小哥问能不能要个电话,林婋便大方给了。
“Hello,my name is Cecilia.Do you remember me?”林婋没抱什么期望,但对方回答:“Yeah,I noted that you are a beautiful girl.”
林婋和Cody聊得很开心,他爽快地同意了借林婋钱。
九月开学,南大校门口,林婋、徐洋洋、田雅君和唐芝华在牌匾前汇合。
“婋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你叔叔生病了?”她是听唐芝华说的,林婋本来也打算和她坦白。
“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林婋随便找了个借口,徐洋洋关心,“医药费上面有困难吗?”
林婋摇摇头,“没有,我向朋友借好了,以后慢慢还就是。”
“那我们改天一起去医院看看叔叔。”她推了推田雅君的肩,对方点了下头,林婋对她们说:“谢谢。”
“好了,先不管这么多,期待已久的大学生活终于要开始了,”徐洋洋张开双手,兴奋地说。
林婋浅浅勾了下唇,徐洋洋热心给她们介绍学校,像导游一样熟悉路线。
她们被不同专业录取了,林婋学的是生物 ,徐洋洋选择的是设计,阮烨报的是物理专业。
报道过后,她们去食堂的路上遇到了阮烨,徐洋洋乐呵呵问他:“阮烨,今天有不少女生要你微信吧!”
2013年微信开始流行起来,不少人放弃了Q.Q空间,转移阵地到朋友圈。
阮烨扫她一眼,“和尧哥比起来,不多。”
徐洋洋果然警惕起来,“齐尧来了,他现在在哪?”
“哔—哔—”身后有鸣笛声传来,他们回头,看见齐尧开着辆保时捷敞篷,戴着副墨镜,副驾驶上还坐着个和她们同龄的漂亮妖艳女孩。
徐洋洋瞪着齐尧,他摘下墨镜,回避她的目光,看着阮烨,“他们都走了,晚上演出你还来吗?”
林婋这才意识到傅行川组的冬令时乐队只剩他们两人了。
阮烨淡淡地说:“不了。”
“行,我先走了。”齐尧瞟了徐洋洋一眼,脚踩油门离开。
“我想揍朱长宇了。”徐洋洋撇着嘴,抱着林婋说。
正好朱长宇给她打来电话,徐洋洋接通后先骂了他一顿,“姑奶奶,谁又惹你了。我是你出气筒吗?你一天到晚把气撒我身上。”
“我不管,都怪你。”徐洋洋正在气头上,林婋询问朱长宇:“你在那边还适应吗?广东天气是不是很热?”
“徐洋洋,你多学学人家林婋。”朱长宇语气温和些回答:“挺适应的,天气还好,就是这边还不认识什么人,学校里没有朋友。”
“你活该……”徐洋洋插嘴,林婋捂她嘴,她打住,“才刚开学,慢慢地就会交到朋友的。 ”
“嗯,你们吃饭了吗?”朱长宇问。
“还没。”徐洋洋肚子叫了声,田雅君和唐芝华还等着她们去吃饭,林婋对朱长宇说:“大家饿了,我们先去吃饭了,下次再聊。”
“好。”
电话挂断了 ,四个女孩挽着手叽叽喳喳地走在校园里,怀揣着对大学生活的憧憬。
不过那时她们没有想到,大学生活和她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大一就这样匆匆过去了。
这期间,林婋和佟允之间联系很少,她想了解佟允的近况,问祝岁安,却从她那里得知了傅行川和佟允分手的消息,其他的事祝岁安也不知道。
林婋没有在Q.Q上问佟允这件事,她想或许佟允已经在国外开启了新生活,在一个新环境,有不同的社交圈,要适应肯定挺忙的,人也在这过程中慢慢变化。
或许傅行川也是这样,他寒暑假都没有回南安。
七人群只有逢年过节才有生机,大家都像完成任务一般发着节日祝福。
林婋也一样。
唐衡已经进行了好几个疗程,但身体情况不是很乐观,医生建议尽早进行骨髓移植。
亲人配型都失败了,需要在外部骨髓库中寻找合适的配型,等待匹配。
林婋每天除了学习和打工,就是在祈祷能快些匹配到骨髓供者。
她每天生活在重压之下,在徐洋洋她们面前强撑着装作没事。可实际上她没有那么坚强,也想找一个契机把一切坏情绪都发泄出来。
那天她记得很冷很冷,南安温度降到零下,大家都在期盼会不会下雪。
林婋感觉自己有些着凉,怕感冒便呆在宿舍里,徐洋洋推开门带着一身寒气进来,抽泣着说:“婋婋。”
她和齐尧在一起了,齐尧花心,徐洋洋在这段感情中总是受伤,林婋见怪不怪,“又和齐尧吵架了?”
“我想和他分手,又舍不得,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徐洋洋皱着张脸,林婋脸上没有表情,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不开心。
“不是。”林婋摇摇头,头疼欲裂的感觉袭来。
她正想让舍友帮忙带盒感冒药回来,却先看到微信群里的通知,辅导员将国家奖学金的推荐名额给了班里另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在学习竞赛上的成就比林婋差远了,但是长得漂亮,处世圆滑,很讨老师喜欢。
林婋轻笑一声,头疼得要死,她缓缓走到床边,想上去休息,刚爬上床,手机振动一下提醒有人申请添加好友。
林婋点进那人的头像,发现是以前认识但不熟的一个公子哥,叫项丞,她点了同意,想看看他要干嘛。
但成了好友之后,项丞并没有给她发任何消息。
她想起来徐洋洋说过有一个功能可以通过通讯录添加微信好友,林婋猜他可能是为了方便,又恰好忘记把她给删了。
手机屏幕自动灭了,林婋也闭上眼睡着了。
醒过来已经是三个小时后,天黑了,可能是徐洋洋怕打扰到她休息,并没有开灯。
林婋打开手机看时间,注意到屏幕上有消息冒出来,她解锁,发现是一个群里同班女性同学们在讨论那个女生,夸她漂亮优秀,朋友圈也很精致。
林婋没有发过朋友圈,好奇心驱使,她点开朋友圈看女孩的动态,都是吃喝玩乐展示自己美貌的照片,林婋眼睛很酸,为什么睡了那么久身心还是很累呢?
“嘭——”宿舍里发出一声巨响,像是玻璃杯掉在地上碎了的声音,同一时间朋友圈又更新了其他好友的动态,是项丞发的。
林婋本来想下床,无意间扫到那张照片,一张熟悉的脸让她停下动作,是傅行川。
仔细一看,项丞配的文案是情侣party,照片里傅行川身穿一件黑色大衣,长睫下的眼眸深邃,透着不可亵渎的矜贵,他身边站着个肤白貌美的女人,穿着件红色V领长裙,风姿绰约。
他们一同举杯,傅行川的杯口刻意低于那个女人的,女人脸上笑得明媚。
林婋的心像被玻璃渣割了似的。
同学群里继续有人在讨论,【这年头谁还素颜?】
【林婋,她好像不化妆。】
【她可是大忙人,哪有时间。天呐!我没见过谁这么拼命学习的,但是大学和高中又不一样,不是死读书就能行,现在都看综合素质了,社交也很重要。不化妆衣品也不好,难怪我们班男生都在背后议论她。】
“婋婋,对不起啊!我不小心把杯子打碎了,是不是吵醒你了?”下面传来徐洋洋的声音,她把灯给打开。
没一会,徐洋洋察觉了什么不对劲,“你在哭吗?别哭啊!我马上把这里清理干净,然后我就走,不吵你了。”
“婋婋?”
林婋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哭了出来,她手机还亮着,屏幕上是那张照片。
徐洋洋继续在底下哄她,不一会又有人开门进来,是舍友回来了,“她怎么了?”
“不知道。”徐洋洋说,“可能是因为被我吵醒了。”
“应该不是吧!她脾气好,我有一次晚上不小心把她给吵醒了,她也没生气。”舍友停了会,对徐洋洋说:“我知道了,林婋肯定是因为奖学金名额被我们班一个实力不如她的女生给抢了,才哭的。”
“怎么个事?”徐洋洋问。
舍友通通都告诉了她,连带群里那些女生议论的话,“我们婋婋,天生丽质,不需要化妆也漂亮,那些碎嘴子一天到晚就是吃饱了撑的。还有你们辅导员,一点也不公正,我要去校长那投诉他……”
林婋不停抽泣着,想到唐衡的病情,她更加伤心。
又哭了会,徐洋洋柔声说:“婋婋,你先下来喝点水,或者先把药给喝了,别感冒了。”
林婋下去,徐洋洋给她擦眼泪,她乖乖把药给喝了,然后徐洋洋又给她穿衣服。
林婋声音嘶哑着问:“我们要去哪?”
“把你给卖了。”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徐洋洋逗她。
林婋没有多问,徐洋洋不可能把她卖了,她便任由徐洋洋带她出去。
徐洋洋把她带到钟旁边的酒吧才停下脚步,“这种时候,你就该发泄。”
林婋从没来过这里,她紧紧跟在徐洋洋身后,诧异地看着里面群魔乱舞着的人和灯红酒绿。
“服务员,来一杯莫吉托,一杯长岛冰茶。”徐洋洋带着林婋到吧台坐下,林婋左顾右盼,徐洋洋告诉她,“我前几天才知道这是齐尧为了泡女人特意开的。”
林婋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睁大眼睛看着她,酒很快调好送上来,徐洋洋和她碰杯,“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好。”嘴上这样说,林婋只敢抿一小口。
徐洋洋很豪爽地大口喝着,她似乎有点热,把外套给脱了,里面是一件高领紧身毛衣,她脸蛋红红的,又把头发散下来,衬得格外明艳动人。
“洋洋,你少喝点。”林婋提醒她,徐洋洋又和她碰杯,“没事,我酒量还行,你自己少喝点。”
旁边响起嘈杂的音乐声,徐洋洋被吸引,“婋婋,我们去跳舞吧!”
林婋摇摇头,被徐洋洋硬拉过去,一群人挤在一起,扭动身体蹦跳着,林婋不喜欢这种氛围,徐洋洋倒是乐在其中,她应该是醉了。
“洋洋,我们去旁边喝酒吧。”林婋扯着徐洋洋衣服,一个同样喝醉了的男人向他们走过来,拉徐洋洋的手,“美女,别走啊!和哥跳个舞。”
林婋打掉他的手,男人皱眉,“人家美女都不介意,你多管闲事什么?滚一边去……”
他推搡着林婋,她直接咬了他一口,男人吃痛,作势要打她,齐尧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替她拦下巴掌。
他不痛快地吐字,“滚。”
“你谁啊?凭什么让我滚。”音乐声停,男人的声音特别响亮,其他客人也围过来看热闹。
齐尧冷静地说:“我是这里的老板,你不滚,那就只有被赶出去的份。”
刚好有两个服务员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跑过来把男人给架走。
齐尧抢过徐洋洋手上的酒,举杯,“今天酒水我买单,大家玩得开心。”
他一饮而尽,客人们欢呼,林婋擦了擦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齐尧横了她一眼,搂着徐洋洋的腰,她醉得站都站不稳,齐尧脸上明显有愠色,“徐洋洋,你长本事了。”
“齐尧,你个混蛋,老娘才不稀罕。”她耍起酒疯。
林婋捂住她的嘴,“那个,我带她回去吧!”
“不用。”齐尧打量着她,“你自己能回去吗?”
“能是能……”林婋警惕地盯着他,他漫不经心地说:“小丫头,看什么看,我不会趁人之危的,再说我是她男朋友。”
“我不放心。”
徐洋洋在他怀里闹腾,齐尧干脆扛起了她,“这样,我拿和傅行川的情谊做担保。他这人,你总放心吧!”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林婋头好晕,她突然想起来刚刚还喝了药,幸好只抿了一小口酒。
“你要是做什么坏事,明天我不会饶了你的。”见徐洋洋紧紧抓着齐尧衣服,林婋摆摆手,示意他带徐洋洋走。
齐尧走之前还扯了下唇,“小丫头片子。”
林婋踉踉跄跄走出酒吧,外面冷,林婋被灌了冷风,泪情不自禁地流,她把自己裹紧,蹲在地上哭。
酒劲好像上来了,林婋意志更加不清醒,她拿出手机来,打电话让唐芝华来接她。
电话通了,对方轻声说:“喂。”
林婋把手机凑到耳边,“芝华,你能来接我吗?”
“林婋?”
是她最熟悉的声音,林婋注意力全集中在耳朵上,背景音里还有女人的笑声。
“对不起,我打错了。”她急忙挂了。
钟live house从外面看还是黑乎乎一片,林婋愣在那里,久久没回过神来。
后来把她唤醒的,是啤酒瓶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玻璃渣的声音,林婋缓缓站起身来。她想起,唐芝华今天回家了,这么晚了,其他人也应该睡了。
不会有人来接她,她还是自己回去的好。
2014年的那个冬天最终还是没有下雪,但尤为冷,林婋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