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头,吃都堵不上你的嘴。”一记响亮的耳光拍在小民仙厨后脑勺上,嚼舌根的二人讪讪回头,红杏仙厨掐腰睨着两人,两条柳叶眉恨不得拧在一起。
见状,小民仙厨脚底抹油,像一尾游鱼跃进大海,腾得窜进了杂乱无章的膳房中。
莲玉瘪着嘴,可惜不吃这一套的红杏朝她抬了抬下巴,懒洋洋地问道:“司命殿是不给你吃还是不给你喝,这才几天怎么又来了?”
莲玉赶紧俯下身子、奉上自己手中的瓜子花生,恭谨道:“启禀红杏仙厨,小仙多日不见仙厨,心中惦念得紧,特意前来看望,以解相思之情。”
“臭丫头,促狭鬼。前面人多,还是跟我来吧。”红杏嘴角的弧度再也熨不平,一手牵着莲玉,一手推开挡路的杂物,径直去到了膳房后山。
膳房后山自有一方小天地,溪水中映着蓝天白云,村舍农田一应俱全,菜畦稻田如同棋盘,零散分布在山腰以下,一眼望去,如同莲玉跟师父在凡间隐居的村落。
故地重游,莲玉心中感慨万分,不等她抒发几句感慨,就瞧见了她的老仇人。
莲玉指着不远处水田中捕鱼的玄羽鸬鹚,激动道:“红杏,你还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一去喂食就被这几只鸬鹚围攻,次次都是你来解救我。”至于次次被鹈鹕追得鬓发散乱一事,莲玉根本不想回忆。
红杏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过几只水鸟在田中凫水,冷哼一声,歪歪嘴:“还有脸提,起码是个天庭的神仙,被一堆野鸭子围住,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是鸬鹚!”莲玉重复道,又争辩一句:“我哪知道他们见了我跟疯了一样,连最喜欢的小鱼都不吃了。”
红杏虚推她一把,吓得她差点从田上栽到水田中:“说不准你上辈子就是条鱼,不如你下水里试试。这么怕它们,为何不直接施法赶走?”
听她这么说,莲玉暗地里运转了灵力,感受到经脉中如同枯水期小溪水流般的灵力运转,不禁垂首伤怀。
她也不知自己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猫屎运成的仙。在她即将渡劫飞升那日,终日老神在在的师父还特意扛着惊天雷劫叮嘱她,到了九重天后若有人问起,万万不可告诉别人自己出自谁的门下。
就她这样的,怕不是送到晏和神君手下当个天兵都嫌多余。
二人找了块宽阔平整的草地,就地并肩坐下。莲玉衣摆带起的风将一束蒲公英打散,落在田间山脚。
晏和神君,四个字如同一朵被吹散的蒲公英,种子飘到她心房各处,争先恐后生根发芽,试图占据她心间所有位置。莲玉双颊飘来两朵粉云,想到自己之后的打算,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啧啧,果真有问题!”
“啊!”莲玉忽被红杏的话惊醒,蓦地抬起头,撞入一双意味深长的眸子。
红杏倾身靠近,凑到她脸边,眯起一双上挑的凤眼直勾勾地仔细审视,边看边用一种阴恻恻的腔调在她耳边低语。
“我说呢,三天两头来膳房,还真让我以为你是想跟我叙叙旧,原是我自作多情了,咱们的小莲玉是特意来给你那情郎洗手作羹汤的。”
红杏越说越咬牙切齿,听得莲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颤声解释:“真不是,我那时候真是为了公务才天天跑到膳房的。”
现在,现在也是为了公务!
“为了公务啊……”红杏缓缓坐直身子,看样子有饶了她的打算,莲玉咽下胸中忐忑,白着一张脸讨好地凑上去握着一双粉拳替她捶腿。
接着,红杏语气平常地问:“你可知膳房今日为何如此忙乱?”
莲玉怕露馅,头也不抬回答:“小民仙厨刚跟我说了个开头,就被你打断了。”
“别听那丫头胡说,什么成婚,八字还没一撇呢。”红杏身子后仰,双臂垫在脑袋底下,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道:“妖王要带两位公主来天帝寿辰,韦德是让褚庭神君相看一眼。”
“不愧是红杏仙厨,消息灵通令我等佩服。”莲玉小嘴抹蜜,奉承的话不假思索就说了一大串。
又想起那位仅见过一面的性情跋扈、行事乖张的凰羽公主,莲玉暗地里替她们的太子殿下选了名不见经传的大公主。
红杏拍了拍她的手,让她也躺下,莲玉挪到她身旁,肩挨着肩。同样是凡人出身的两人看着芥子世界中的人间画卷,纷纷想起千年前尚未成仙的日子。
“我爹就是厨子,我进了山门以后也当食修,何曾想有朝一日我真成仙了。”红杏提及往事,言语中尽是温柔:“那会儿我已经相看人家了,若是没被那些修士带走,我爹肯定会把我嫁给隔壁铁匠家老大,早就儿孙满堂了。”
闻言,莲玉侧过身子,好奇地盯着她侧脸:“我还以为你从未议过亲呢。”自打她进膳房的第一日起,红杏就对天上凡间的男人处处看不顺眼,她便从未往这个方向考虑过。
红杏知道她从小跟着师父修炼,刚过百岁便成了仙,别说仙侣,连男人手都没牵过,遂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过你如今这个八字能一撇吗?”
莲玉脑子一下转不过弯,随口嘟哝:“不是,我还没跟他提呢。”
说完,周围的空气瞬时凝滞,伴着冷冷笑声,一双冰凉的手掐上了莲玉的后脖颈。
“没有,不是,都是公务,好你个莲玉,连我都不说。”耳边声音宛如地狱深处恶鬼的呼唤,温热的气息吹过她的脸颊也仿若隆冬寒风般凛冽。
莲玉牙关开始打颤,觳觫发抖,哆哆嗦嗦道:“我不是,不是怕你误会吗,况且我还只是想想,又不是真的……”
“谁?难不成是悦椿?”红杏自问自答道:“不过,你们俩也算是相熟,平日里看他待你尚可。”
眼看被戳破,莲玉低下头,小声哼哼:“不是悦椿,是,是褚庭神君座下的一位将军,名唤晏和。”
“没听过。”红杏似乎毫不在意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男人,手肘捣了捣莲玉侧腰,靠在她肩头阴阴笑道:“怎么样,长得俊不俊?”
想起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莲玉逃开红杏的视线,抿了抿嘴,默默点头。
“看不出来,小莲玉心思这么深,快说说,怎么一回事?”
莲玉肩膀都塌了下去,一股脑儿将近些日子的苦水全部倒了出来,紫薇上神的接连刁难,悦椿的不告而别,还有她的江郎才尽,也没忘将晏和他俩如何相识如实奉告。
红杏听完,一指头再次戳向她的脑门:“平日里看你机灵的不行,怎么到了这会儿拎不清了,不过是个小仙官,有何好烦闷的?”
莲玉不解,愣怔地盯着她。
“你不是真将我往日的话当真了吧?”红杏捂着肚子笑得打滚:“我提点你们莫要攀高枝、妄想那些有的没的,可没拦着你们谈情说爱啊。”
红杏挤了下眼:“九重天几千几万年,孤家寡人的寂寞你如今不知道,日后便知道了。”
看她阴阳怪气的模样,莲玉虽没听明白,料想不会是什么正经事,又问:“可我该怎么开口请他相助呢?”
“你呀你!”红杏长叹一声,扯着她站起身去看山脚下的两只大白鹅,两鹅分立田间两头,公鹅嘴里叼着虫子朝母鹅摇摇晃晃走去,将虫子放在母鹅脚边后交颈厮磨。
“看明白了吗?”
莲玉蹙眉摇头。
红杏后退几步,皱着眉将莲玉从头打量到脚,茭白的面容跟月光泡出来似的,含苞荷花一般的脸不说多浓艳娇美,属于清丽可人,越看越顺心,可惜是个浆糊脑子。
“咱们小莲玉条件也不差到哪去,年纪轻轻就是一殿主事仙官,配他个武神有何不可?再说了,你说那神君若是对你没意思,为何三番四次找上你?
还人情就还人情,让你做点心就是他别有用心!说不定早就惦记上你了。”
那些莲玉脑海中不知如何放置的碎片被红杏短短几句话黏了起来,拼凑成一张模糊的面容。
见她面上有些为难,红杏又添了一把柴:“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你只需勾勾手,他就能上钩。
又无需你真的上心,真的爱得死去活来,吃不着的就是最好的,等你吃着了,要不了几日便烦了,到那时将他远远甩了便是。
有了这番经历,还有什么命簿是你写不了的?”
红杏看她依然摸着下巴不说话,又低声念了一句,听得莲玉满脸通红,一把将其推开,提着裙子跑出膳房。
。
曜辰神君府的书房外,凌越和玄豹等褚庭召唤时闲来无聊,一人端着一盒喂鸟的五谷杂粮勾搭枝头的麻雀。
却有一只怎么唤都不下来,目不转睛盯着紧闭的槅扇窗,玄豹捉弄心起,拿着一粒葵瓜子砸向麻雀,麻雀扇扇翅膀躲开,径直飞到了窗台下蹲着。
玄豹还想出手,目光却被远处月洞门走来的魁梧黑脸汉子吸引走。
“你不是下凡历劫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凌越将鸟粮递给小仙姬,接来丝帕擦着手。当初褚庭安排手下去历劫时,幸好他带兵巡查无妄海,才叫他逃过一劫,烽振却没那么幸运了。
烽振在外人面前还能装一装神仙风度,在自家兄弟这儿,一整个混不吝的地痞流氓做派。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扯松了襟口,灌了一壶凉茶后开口骂道:“凌越你这撮鸟,老子就是替你受苦去了。历劫他爹历劫,唉,司命殿那鸟仙官天天写的是什么鸟玩意儿。”
不提还好,一提起烽振就是满肚子火:“我这鸟命簿,老子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好不容易找了个心上人,还跟人跑了。这就罢了,老子还等着一雪前耻呢,结果采药的时候救了一个白胡子老头,直接飞升成仙了。”
小仙姬端上来一盘冰镇寒瓜,凌越整盘推到烽振身前,笑道:“这还不好,让你早早飞升成仙回来享福。”
“好个鸟!”烽振一拍桌子,边嚼边骂:“平白受那么多鸟气,直接回天庭,日后若是有人提及老子的往事,指不定污蔑老子是被退婚之后羞愧难当跳崖死了。”
玄豹打了个哈欠:“下凡玩一圈你还不满意?那下次陪崇明神君喝酒的活让你去,省得我累死累活讨不着好。”
“巡查无妄海也让你去,让我也下凡溜达一圈。”凌越嫌弃地避开烽振随手乱扔的寒瓜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那些活,听见无妄海三个字我都烦了。”
“都不满意,干脆全去军中待着吧。”身后不期传来一道意料之外的低沉声音。
声音平缓、沉稳,不带一丝不虞,却含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势,如同惊雷贯耳、利刃穿身,叫方才大放厥词的三人心惊肉跳,被那股气势压得喘不过气。
烽振更是脸白如纸,手上的半块寒瓜吃也不是丢也不是,脊背紧绷,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玄豹率先反应过来,立即起身拱手,咬咬牙道:“神君,我等遵命。”与凌越对视一眼,不等褚庭吩咐,架着愣在原地的烽振疾步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