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问题吗?”西里斯一脸茫然地望着风枫。
“当然没有。”后者努力堆出礼貌的微笑。
西里斯忽然腼腆地笑了,脸颊上浮出两片可疑的红晕,憨厚地挠挠头说:“啊是这样的,本来我和喵喵早就从兽人村庄出发了,只是一路上单枪匹马,遇到了很多类似今天的危机,我的意思是,既然大家都有一个目的…不如结伴同行怎么样呢?我…”
风枫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你等等。”
然后她迅速回到队伍里,六个人头抵着头围成一圈,开始商量起来。
风枫:“这是魉吗?这是魉吧!”
夏烛:“主角味道好浓。”掩鼻皱眉。
姬无愁:“勇者游戏和一人一狗仗剑天涯,世界尽头打败魔王拯救公主,逻辑上是正确的。”
嬴犽:“杀了他?”
剩下五个人纷纷将视线投向小乌鸦。
一阵刺耳的沉默。
姬阴秀率先开口:”其实我还挺想做完这个任务,看看未来会怎么样的。”
夏烛举手:“梦里的时间流速对比现实世界不是相对静止的吗?”
四个人点头表示肯定。
嬴惑:“…”抱着手臂退出了群聊。“随便你们。”
于是风枫作为代表带着爽朗的笑声重新走向西里斯。
“嗯…你们商量的怎么样了?我能加入吗?”
“当然当然哈、哈、哈…”风枫皮笑肉不笑,“不仅要加入还得把你拴在裤腰带上,否则到时候天涯海角,上哪儿找去。”风枫咬牙切齿。
“啊?什么拴起来?”西里斯表情呆滞。
“没什么,你听错了。”
就这样,勇者维瑟里昂·赛拉西里斯·霜之哀伤加入了冒险小队。六个人心照不宣,偶尔看向这个嘴里常念叨圣剑骑士,无上荣光世界和平的年轻勇者,就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西里斯殷勤的领着喵喵到处收集枯树枝,在临时营地中央升起篝火,将挂在喵喵身上的包裹取了下来,把里面的食物分给众人,甚至掏出一口锅,到小河边打了净水,撕下面包块扔进锅中煮软。
他似乎有使不完的牛劲,上蹿下跳比风枫还不安生,做这些的时候常常露出一身腱子肉。
风枫捂着嘴偷笑,说:“男人还是有劲儿的好,不像某些人光有花架子,实际上弱不禁风什么也做不了。”眼神在赢惑和西里斯之间来回交换,然后怅然摆头。
气得嬴惑一个劲儿翻白眼。
西里斯却不以为然,义正言辞地站到他面前,居然回击了风枫。
“欸,风小姐此言差矣,人各有志,嬴惑兄并非一无是处,他同我一样是一个美男子,美男子的事不叫无用,想必他一定也有过人之处。”
现在轮到风枫翻白眼了,但是嬴某并不领美男子西里斯的情,他咬牙切齿盯着那个强壮如牛的背影,心里默默想着路上一定找到机会先杀了这个胸大无脑的男人,到时候直接出梦,叫夏烛天天念叨着拯救什么公主。
几人打算在森林里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出发,西里斯又从他那个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大有乾坤的牛皮口袋里翻出睡袋,大家一人一个。
风枫疑惑地问他:“你一人一狗,带这么多睡袋干什么?”
西里斯一愣,挠着鼻子恍然大悟:“对哦,我自己也用不着这么多。可是在新手村,那个商人老爷爷说居家旅行必备,还说自己手头实在紧,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他已经很久没吃饱饭了,我就拿十袋蜂水银跟他交换了这些睡袋。”
“不止睡袋呢!”他一拍脑门,从牛皮口袋里哗哗倒出一堆生活用品,镜子、烧烤架、甚至有一个电吹风一样的玩意。
风枫目瞪口呆叹为观止,鼓着掌,学着西里斯的语气:“不止睡袋呢。”
不过有了他这些东西,众人也能在野外睡个好觉了。西里斯还主动请缨要为各位守夜,没人表示阻止,他就乐呵呵地爬上喵喵毛茸茸的背,盘腿抱着怀里的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去了。
鸟鸣啁啾,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筛过树梢,照在夏烛脸上。她倒不是被太阳晒醒的,而是耳朵边总听到一个雄浑的“嘿咻”声,怪异的重复不停。
她抬起眉毛,朝空地上看了一眼,西里斯不知道从哪里摘了一筐蘑菇,正在架锅生火。
“啊…”他瞥见睡眼惺忪的夏烛,热情地打起招呼,“你醒啦,早餐喝蘑菇汤怎么样?”
夏烛茫然地点点头。
右边传来冷哼。
“无事献殷勤。”
“欸,嬴惑兄,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都是一个小队的人了,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互相照顾照顾不是应该的嘛。”说着又转头问夏烛,喜欢清淡的还是浓郁的。
被他们这一闹,其余人也都不再睡了,快速收拾吃饭,出发上路。
沿着地图上标记的位置,一行人穿过了郁郁葱葱的森林,拨开树顶垂下来的藤条,一面剔透如镜的大湖铺陈眼前。
在湖水之上,天与地都显得辽阔无比,绿树环抱,微风轻拂,就是不见鸟影。
西里斯激动地冲出队伍,诗兴大发高举双臂赞美自然,喵喵跟在他身后卖力地怪叫。他沿着湖边趴了下去,捧起湖水就送进自己嘴里,喵喵也学着他的样子,俯下身去。
“呕——”(“wer o!”)
“好咸!”(“wer wer!”)
嬴惑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你以为盐湖的’盐’是哪个字呢?”
风枫找了块大石头,占据制高点,手指并拢遮盖在眉毛上巡视了一圈盐湖。
“这哪儿有什么鸟?俺怎么连一根羽毛也见不到?”
湖面宽阔平静,连风过也不起一丝涟漪,像是在周围张开了一个无形的屏障,将一切外物隔绝,甚至见不到任何落叶飘浮在水面上,更别说其他活物。
“中间好像有个小岛。”夏烛眯起眼睛,指了指湖心一块隆起的绿色小丘。
小丘的形态有些奇怪,远远看去,边缘并不清晰,而是像开了虚化一样有毛边,整体轮廓圆润也不像是自然突出的冰山一角。
“很不对劲!”风枫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夏烛正想用什么东西试探试探,原本乖乖蹲在一边的喵喵却突然开始大叫起来。头冲着湖中心的绿色小岛,大耳朵上下翻飞,甚至着急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差点把西里斯挤下水去。
“好狗狗,小声点行不行,吵得俺脑袋疼。”风枫伸手安抚着喵喵,余光却瞥见湖中小岛小幅度地动了一下。
夏烛也发现了不对,下意识将手按在腰间的小剑上。
绿岛正在急速膨胀,原本还算顺滑的边缘也渐渐耸立出波浪形的线条,颤颤巍巍几下,小丘变成了座半大的山坡,夏烛才看清,那些覆盖在它之上层层叠叠的不是什么植物,而是碧绿色的羽毛,那东西抖动了几下,羽毛似乎焕然一新,在阳光下闪烁着丝绸般的光泽。
绿色的不明生物慢悠悠地三百六十度调了个头,山一样的背面居然长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
“你们是谁?”
“来这里做什么?”
“又要往哪里去?”
洪钟般的声音从湖心传来,在湖面上来回荡了几次才慢慢散进四周的森林之中。
上来就是一连串的问题,反客为主。风枫和夏烛对视了一眼,然后叉着腰上前一步,也得彰显气势。
“你就是天问鸟?”
绿色山丘沉默了一瞬,身形又变大了不少。
“天问鸟?世人是这么叫我的?也对,我确实日日夜夜都在此处,质问上苍。”天问鸟的瞳孔,是一种好看的琥珀色,这和它粗旷的身躯有些反差,像两颗亮晶晶的宝石嵌在了山丘上,“你的问题我回答了,但你们还没告诉我,来此处的目的是什么?”
风枫眼珠子滴溜一转,像是没听到它的话一样继续问道:“天问鸟,你质问上苍什么呢?”
“质问她什么呢?”大鸟缓缓仰起头,漂亮却无神的眼睛望着头顶的万里长空。
“问她为什么给了我翅膀,却不能飞翔。”
“为什么拥有世界上最能抵御严寒的羽毛,却生长在最炙热的南方。”
“我在这里呆了多少年岁,已然不记得了,看这汗水和泪水竟然经年汇集成了湖泊,上天却还是没有给我答案,我哪里也去不了。”
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西里斯忽然汗毛竖起,上下牙打颤,非常慢的转过头和身边的喵喵绝望相视,觉得现在正有一只长满毛的肌肉鸟,正大汗淋漓地在他胃里健身举铁,他悄悄捂住嘴巴,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众人没有答话,原来天问鸟的羽毛有御寒的功效。
“你长有腿吗。”姬无愁突然出声。
“什么?可我是一只鸟。”天问被呛,不解地追问,鸟类都是自由自在飞翔的。
“所以你有腿吗?”
夏烛看看姬无愁,再看看天问鸟,后者陷入了思考和沉默,下一秒它舒展开巨大且厚重的翅膀,将身体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在那些冗杂繁多的羽毛下面赫然生出两根柴棍一般的伶仃细腿,与它壮硕的身躯迥然有别。
“是的,我确实有腿,可是它们细小无力,如何支撑我远行呢?”
“既然羽毛无用,又何必执着于它们带来的这个表面身份呢?我猜你的身体并不是臃肿,累赘的是一身羽毛吧。”夏烛捡起脚边的羽毛,是刚刚从天问鸟身上掉落下来的,针羽厚实绵密,确实是御寒的法宝,怪不得任务要求收集,她们的最终目的地可是冻海。
天问鸟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它愕然看着眼前这群相貌奇怪的生物,夏烛和姬无愁的话于它就如金篦刮目。从前太执着于身体上背负的种种矛盾,因而生出一点对命运不公的感叹,就闷着头越陷越深,只会一味地对着天空诘问,却从不低头照见自己。
原来问题还有这样的解法。
如此简单。
天问鸟仰头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它挥舞着翅膀吹起层层波纹,朔风淅淅晃动周遭的树丛,天问鸟悍然挣脱束缚,褪下全身的羽毛,挺起它瘦筋巴骨的胸膛,迈开干枯如柴的双腿,像一位忽然就大彻大悟,形销骨立站在过往因果之上的仙人,大步朝众人奔来,地动山摇。
夏烛她们纷纷往旁边散开,见天问鸟头也不回跑进了森林当中,留下一句天外传音似得道谢。
望着湖中心堆积成山的羽毛,夏烛眯起眼睛,勾起嘴角,从此小鱼滩大陆上多了一只潇洒不羁,不衫不履的秃鸡。
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一只秃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