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可颂太久没有穿高跟鞋了,走路都有些不自在。
云再伸出一只手臂递给她,“拉着吧。”
作为一对离了婚的夫妻,这尺度该怎么把握?田可颂默默在心里权衡了一下,索性将手搭在他的袖子上,像老佛爷似的,再递给他一个“你好好干本宫有赏”的表情。
沈澜是可以这么差使的,但是,云再却有些不一样。
明明就是一个人,但是隔着太多岁月,万事万物都有变化,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呢?所以,就算他曾经是沈澜,但他现在是安赛地区的首领,是一个连身体都是造出来的外星人,是曾让自己有些心烦意乱却还不至于乱了方寸的,好看的男人。
田可颂做不到直接将沈澜直接套在云再的身上。
现在自己用何果这副身体出现,他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
她拉着他的袖子穿过一丛散发着沁人花香的玫瑰花圃,地上长了青草,沾着湿漉漉的露水,田可颂的脚高跟鞋踩在这松软湿润的土地上,有些站不稳。
她身子一歪,胳膊在一丛花枝上擦过,“哎呀。”
云再伸手将她拉近自己,“小心。”
田可颂抬头便看见他黑色碎发下,黑寂的眼眸像盛着星光,那双眼睛那样幽深而又辽阔,简直让她挪不开眼。
她抬起头的时候,头顶离他的下巴很近,她听见一阵无规律的心跳声,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我……抱歉。”田可颂也不知道自己要抱歉什么。
他拉着她的手,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仔细查看,她手腕上渗出一条窄窄的血痕,“你还是这么粗心。”语气里并无责怪的意思,但脸色明显难看起来。
“好像,也还好,没什么大问题。”之前自己的手被那顶王冠挂了个口子,他也是有些小题大做,这下这个口子比之前的还大些,他看起来更着急了。
田可颂在这个世界呆的时间长了些,也不如原来那般娇气了,于是无所谓地说道:“我一个受伤的,都没有你这个没受伤的脸色难看。”
云再拉住她的手腕,“回去再消消毒。”
田可颂:“这玫瑰花是带毒的品种?”
云再:“不带。”
“那不就得了,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
“嗯?”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破伤风也会死人的,人类,太脆弱。”
田可颂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这人在说情话吗?张口就来啊。她有些不太适应他这张本来有些酷的脸,现在开始讲这种肉麻的话。她转过脸,“咳……我不好好在这儿”
话还没说完,自己的身体已经离开地面,她陡然发现,自己躺在了他的臂弯里面。
吗?……
她更加清晰地听见了他的心跳声,那有节奏,抑扬顿挫的,令人安心的心跳声。
沈澜的心跳声就是如此……
那刚才那一阵无规律心跳声,是自己的吗?她仰面看着他,他的头顶上方布满了星斗,璀璨闪烁,她穿过他墨黑的头发望向天宇,那是几万年前的宇宙散发的光彩,今夜的微光尽数笼罩在她的脸上。
云再抱着她,踩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在他们走过之后,一个月白长发的男人从花圃里探出半边身子。
这玫瑰花圃跟迷宫似的,田可颂觉得越走越没有尽头。
出迷宫的时候,幸运拿着伤药出现在花圃的尽头。
云再什么时候让人拿的药?难道意识体的交流不单单依靠触碰才能产生?远程也能操纵?
田可颂心里犯嘀咕,云再将她放回地面,拿起药水对着她的胳膊一喷,田可颂觉得刚才那一阵刺痛瞬间就消失了,那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这果然是几万年后才能实现的事。
幸运抱着药物离开的时候,云再却叫住了他,“佳叶呢?和雷澈在一起吗?”
幸运半边眉眼隐在花圃的阴影下,“应该是……在的。”
云再:“在宴会厅?还是在寝殿?”
幸运的眼神黯了黯,“这时候,应该在宴会厅了。”
宁让召来了红色的坐骑,将田可颂扶上去,这架势似乎不打算继续走路。田可颂对它有严重心理阴影,如果其他坐骑都是老实驾驶,这一只简直就能称□□作妖的典范。
但这一次,它似乎老实了太多了,完全不似之前那样横冲直撞、像个无头苍蝇。
田可颂到了宴会厅,便一眼看见打扮得异常引人注目的女明星希萤,她曾经幻想自己的植物园做大做强以后,能够请人打广告,当然,希萤曾是她邀请清单中的一员。
她正对着话筒演唱着一首好听的歌曲,声线悠扬动听,灌了蜜一般。
流光溢彩的氛围灯从宴会厅的穹顶上照射下来,这些言笑晏晏、温文尔雅的元星高层举杯庆贺,在场的人脸上都洋溢着深思熟虑、神神秘秘的微笑。几乎所有人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旧主雷澈归来,新主云再何去何从?作为辅佐的佳叶,将选择继续支持云再,还是重新投入老情人的怀抱?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雷澈的性格阴晴不定,手段雷霆暴戾,他在位时期,元星高层无不被他的威压逼迫得喘不过气来,他们憎恶他、惧怕他、屈从于他,但也仰望他、追随他、依赖他。但他的手段太过骇人,发怒的时候可以将无辜的意识体全部送去溶液改造,比母星人对待他们还要阴狠,没有一个人想要再去经历那样可怕的事。
而云再,大多时候显得沉稳冷静,处事更加平和审慎,与元星高层之间的相处没有那么剑拔弩张,同样令人信赖。但是自从夺夺荒原一战后,他受伤累及意识体休眠已久,对于元星人来说,一个稳定的意识体大于一切,他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随时可能休眠。一些知晓内情的官员甚至知道他每月都在服用琼珍,靠药物延续意识体的存活期限,毕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他们左右拉扯、反复斟酌,一致认为今晚的宴不会那么简单。
而当云再牵着那个母星叛变而来的女军官出现之时,全场几乎哗然。
有人掩住脸面与旁边的人窃窃私语,交换对此事的看法。
有人已经将不满的情绪挂在了脸上:这算什么?云再这样的举动是准备告诉他们,对抗已久的元星人和母星人,准备和解吗?这怎么可能?!
有人站出来公然反对:“新主将这个女人带到这里,是什么意思?她来我可不想继续呆在这里!”
云再冷冷地看他一眼,“请你自便。”
那人甩袖子走人。
田可颂见过梦琳那样温和的元星人,当然也见过将她视若洪水猛兽的元星人,而在场的这些人里,似乎大多都不太欢迎她。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云再并不想在这些人的嚼舌根中低头。他牵起田可颂的手,用坚定有力地声音宣布:“我已经决定与她结婚,你们不用说了,我只是作为告知。
田可颂有些惊悚地睁着眼睛,看着那些转怒的人群,他们的愤怒能够撕裂她。
她看了不少元星的书,这里哪里有什么婚姻制度?他们活得那样久,久到不需要靠一纸契约维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更多遵循的是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开放式关系,没有人需要对另一个人负责。即使举办婚礼,也只是一个像娱乐活动的仪式,在漫长的生命中增加一些有记忆点的东西而已。
所以云再说的结婚,是怎么个结法?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那些骂骂咧咧的人,张着嘴巴说着什么,她几乎听不见。脑子里只剩“我已经决定与她结婚”这一句话循环往复、不停盘旋。
他以为他是谁?想离就离,想结就结?!
田可颂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他问过自己愿不愿意吗?即使他是沈澜又怎么样?他怎么能这样替自己拿主意、做决定呢?
原本还在犹豫拥护新主云再还是旧主雷澈的人,此时心中那杆秤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偏移。云再再强又怎样?他不过是一截受过伤、淋了雨的朽木,他像个定时炸弹一样充满危险,他心系母星人类,根本没有把元星人的利益放在首位,他不配领导安赛地区……
可这一场闹剧,压根没有见到雷澈的出现。
这一场宴会的主角呢?有人四处张望,却看到了一身闪亮蓝裙出场的佳叶。她像个女王一样肩上披了一件披风,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铿锵的声音,步步沉着冷静、富有成熟女性的风情。
“好热闹啊,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却说不出一句好话来。”她的声音穿透人群,语气温和,话里的意思却冷得让人一寒。
云再不在的日子,几乎都是佳叶在管理这些蠢蠢欲动的元星人。
说到底,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佳叶见不得这些纷争,只好挥挥手招来了亲卫队,迅速将这些人包围,在做决策上,她往往比雷澈温和、比云再心狠。
“说啊,怎么不说了?”她站在舞台中间,原先那只用来唱歌的话筒现在立在她面前。
“你们不说,那我说,我可太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了?选新主还是旧主是你们该考虑的事情吗?未免太越权太自作多情。新主愿意结婚这是他的事,轮得着你们多嘴?你们还想说什么,说给我听听啊,来,我看看谁有异议?”她示意亲卫队围上来,那些手持合法枪支的亲卫队士兵面色冷峻,眼睛里不见一丝活人的气息。
有人小声嘟囔,佳叶指着他,“大声一点,我听不见。”
那人连忙摆手,“佳叶殿下,我什么也没说。”
云再放开田可颂的手走上舞台,傲然扫视全场,“你们怕是忘了今日的主题。”
台下一阵蛐蛐。
田可颂见状,提着裙子踩着高跟鞋转身快步走出宴会厅,这些人,每一个都能将她生吞活剥,她必须赶紧离开。
此地不宜久留。
宴会厅外的大红鸟此时不见了,她穿过一片雾气腾腾的花园。
没想到雾越来越大,她挥挥手,那雾气却将她迅速包围,几乎让人看不清身在何方。
她“咚”一下撞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
借着微黄的暖光,她看见一个披散着银白色长发男人,左耳上戴了一只紫色的耳钉,身着一身白色的礼服,胸前插了一朵浅紫色玫瑰,唇角带笑,姿态优雅。
“啊……抱歉,我刚才没看到你在这里。”田可颂意识到,自己可能撞到他了。
“独自拥有这副身体,感觉如何?”男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