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可颂的密集恐惧症几乎又要犯了。
她后退几步,仰起头便看见那身形巨大的怪物,一个个从冰塔林后面探出身子。
他们像是得到了指令似的,头朝着一个方向看去。那方向,分明就是田可颂这边。
被这么多怪物盯着的感觉,令人忍不住全身发毛。
雷澈结束那一段呼号过后,那些怪物眼中的黑色逐渐褪去,它们缓缓朝着开阔的冰原走下来,部分没有脚的生物,分明是拖着尾巴朝地面挪过来。
雷澈抬头与那些怪兽视线相接。
田可颂觉得它们巨大的身躯扑下来时,遮天蔽日,天都黑了几分。冰原上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田可颂会以为这里发生了剧烈的雪崩。
雷澈的样子,分明是在与那些怪兽交流。
田可颂想起云再说过的话:冰川矿区原本是那些生物的家园,只是人类需要矿石作为生产、生活原材料,逐渐蚕食了这一片区域。
这些生物,也是有意识的。
云再进入冰川矿区本就是去找雷澈的,雷澈到底在这暗无天日的冰川下呆了多久?久到与这些生物产生某种联系?
田可颂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但她突然意识到,在这样的地方,她退无可退。
剧烈的响动迅速引起了冰川巡逻员的警醒。
一列四人小分队开着飞车,迅速前往冰塔林探查情况。
车还未接近冰塔林,便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红色生物用利爪抓住铁皮车顶,提到空中。
四人在车里翻天覆地撞来撞去,开车的红发男人忍着恶心,对着眼镜中的世界下指令,命令车辆打开飞行系统。
飞行系统启动,他又立即下了“打开天窗”的指令,车辆在空中被巨型生物辖制,必须打开天窗对着上面的红色生物迅速开枪,才能挽救这突如其来的飞天横祸。
红发男人的队友趁着天窗打开的一瞬间,拔出身上的微型手枪,朝着天窗的缝隙接连开了三枪,但那红色巨鸟的身体像是刀枪不入似的,竟然没有收到丝毫伤害。
男人惊诧地缩回身子:怎么回事?这枪里分明装的是基地配发的溶解剂,为什么对这只冰川生物无效?
正思索间,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顺着鸟的一只脚向下溜,两脚一蹬踢裂了飞车顶部的玻璃。
小分队的三个随行队员立马高度警惕:有人!
他们在车里撞得头晕目眩,奋力稳住身体朝车顶那人开枪。
云再从容地从车顶的玻璃缝中钻进车厢,他拿出枪支,嗖嗖几声枪响,那几个人纷纷中弹倒下。
幸运在头顶振翅:“主人,我看到旧主了,跟着这些巡逻队果然有用。”
解决了最近前来的母星人,后面一定还会有人跟上,不知他们刚才是不是已经将消息传回了冰川矿区。
云再跳出巡逻车,翻身跃到烟波赤鸟的背上,“过去。”
烟波赤鸟爪子用力一抓,将那辆飞车捏成齑粉,扔垃圾似的将那车从高空抛下。
雷澈张开双臂,“来吧,受奴役多年的你们,臣服于我吧,燃烧你们的愤怒吧,摧毁这片罪恶的土地吧。”
摧毁……田可颂看着眼前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突然想起那一日自己在矿区下方遇见小崽子的情形。他与那些病川矿区的生物,果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她那时竟然单方面认为,那只怪兽就是他的妈妈。
自己这犯蠢的本事,果然是一等一的。
现在看起来,他哪里只是一只小崽子,他就是这些怪物的boss啊。
在飞离安赛群岛的时候,她听见雷澈和云再的对话,她分明发现,雷澈就是云再的兄弟。这很可能就是云再到矿区找他的理由。
但雷澈此番带着自己前往矿区,云再明明是来阻止他的。
所以雷澈目前做的事,一定是云再不想看到的。
她既不是母星人,也不是元星人,她不能完全共情这个星球上两股对立势力之间的仇恨,但她与原身何果共处那么久,她知道,仇恨、杀戮在这个星球上不过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她与云再,也就是沈澜结婚共处的那些年里,凭她对自己枕边人的了解,他是一个平和的人。
她想,云再如果站在此处,一定会阻止自己兄弟掀起那么大的仇恨狂潮。
这样的结果,很可能会是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轰隆隆的声响仍然在继续,那些怪兽节奏统一地朝平坦的河谷地带前进。雷澈背着手观望,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田可颂看着他那有些癫狂的笑容,不由心里一颤,她问:“它们……它们要去向哪里?”
雷彻向她伸出手来,“随我来,不就知道了?”
见她并未伸出手来,雷澈的目光朝她身后看去,他的笑意更甚,“我的好弟弟,你终于到了,你看你,这些年是不是疏于锻炼了?竟然这么久才追到这里来。”
田可颂回过头去,见到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从那只红色大鸟上跃下。
他站在那只鸟旁边,远远朝他们这边望过来,额前的黑发在风中拂动。
田可颂突然眼里一阵潮热,她想,管他是沈澜还是云再,他现在完好无损站在那里,她已经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雷澈继续道:“我会让母星人付出代价,你既然到了,最好不要站在我的对立面。”
云再:“我说了,现在不是时候,你总是这么冲动,你忘了自己在冰川矿区受的屈辱了吗?”
雷澈冷笑:“正是因为印象太深刻,所以我一刻也不想等了。”
云再:“你带上她,不过是想要我跟过来,我既然过来了,绝不会看着你再次陷入险境,也不会,再让她跟着你一起冲动冒险。”
雷澈望着那黑压压的巨兽阵营,胸有成竹说道:“你也看到了,在冰川下面的漫长岁月里,我做到了操控它们的意识体。我不会输。”
云再几步走过来,身姿笔挺,步伐有力。
田可颂耸了耸肩膀。
“可可,你怎么样?”云再低头打量她,确认她衣服上并无伤口,才放下心来。
田可颂还有些不习惯云再以这副样子,这么亲热地称呼她,她搓了搓手,低头掩饰自己有些湿润的眼睛,“我很好。”
见到你,一切都好了。她努力将泪水憋回去,笑着仰起头看他,“你追得倒是紧啊。”
“我不追紧一点,怕你又消失在这个世界了。”云再想,这跨越几万年的重逢,怎能轻易撒手。
雷澈将头转向一边,“咳。”
田可颂指着不远处那些怪兽,“那些怪兽怎么会心甘情愿为你驱使?”
雷澈理了理袖扣,“相处久了,自然会找到办法。那些怪兽不过也是改造后的人类意识体,母星人将它们当做垃圾一样丢弃,意识到处置不当,却又进一步赶尽杀绝,说到底,这是他们自己作孽,怪不得我。他们以为,以‘璀璨之心’为饵,将我骗到冰川矿区就能给我致命一击,他们哪里能想到,我非但没有被那些废弃试验品杀死,反而掌控了它们,利用‘璀璨之心’重振旗鼓。愚蠢的母星人,倒是送了我一份大礼,给了我时间,让我彻底掌握了操纵人类意识体。”
那些退到冰川底部的怪兽也曾经是人类意识体?母星人做的实验的确让人震惊。田可颂原以为,那些生物不过是母星特有的种类,没想到,它们竟然也曾为人类。那母星人对它们那样赶尽杀绝,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地下的矿产资源。还有,所谓的璀璨之心到底是什么?竟然让这颗星球两股对立势力不遗余力去抢夺。
……消灭失败的试验品?田可颂心中咯噔一下。何果对母星人类而言,是不是也是一件失败的试验品?
田可颂在心里思忖:何果的消失,我对这具身体的完全掌控,是不是也意味着,我成为了母星联邦逐猎的对象?
雷澈驱使母星人曾经的失败实验体,用于对付母星人,并不损耗元星人一兵一卒,这种借力打力的游戏,雷澈玩得得心应手。
“如此,你若是还要阻我,休怪我我无情。云再,我听佳叶说,你到实现还在靠‘琼珍’续命,那玩意儿吃多了伤身,不如跟我去母星联邦拿回真正的‘璀璨之心’,具金一定没有跟你说实话,那东西并不是为了毁灭意识体而存在的,相反,母星人类太过狂妄自大,小瞧了一个研究人员的野心和报复之心。我在何果身体里的时候,读取了具金的意识,他早就对母星人挟制他,无休无止做实验这件事深恶痛绝,也早就生出了报复全人类的想法。他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我们的帮手啊。云再,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我们为什么要错过?”
云再:“所以,真正的‘璀璨之心’现在在哪里?”他本以为,在海底隧道见到的那颗红色珠子,就是自己曾经委托给白锵的那颗。他以为,白锵潜伏在冰川矿区是可信的牢靠的,直到母星人拿出那颗珠子,他对白锵的信任降至谷底。
雷澈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母星人通过白锵拿到的,或许不是真正的璀璨之心。或者说,他当初拿到的,也不是真正的璀璨之心。一切都是幌子,是雷澈精心制造的骗局而已。
“当年我拿到‘璀璨之心’后被母星人围攻,弄得躯体尽损、意识体残缺,只能寄生于冰川下一头帕瑞斯龙实验体刚刚诞生的恐龙蛋之中,那蠢龙以为我就是它的幼崽,倒是将我保护得很好,一路带着我迁徙到冰川最深处。‘璀璨之心’修复元星人意识体的作用,在那时候就发挥出来了,我靠着那玩意儿修补了早已破损的意识体,并逐渐与冰川其他生物取得了联系。”
“你简直不知道,那些生物对于人类的怒意有多深重。我在那样浓烈的恨意中逐渐醒来,它们每日的祈祷,我都听得到。”
“他们说,毁灭吧,这令人恶心的,肮脏不堪的人类世界。”
“他们说,我们要彻底地报复,用利爪用獠牙撕碎那些,曾经将我们投入实验室的人类。”
“他们说,我们信任你,愿意跪拜在你的脚下,愿你心愿得偿、荡平母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