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结束训练回到宿舍，约莫9点。

    从安云茜打字速度中不难分辨，她要么是在和最近新撩到手的帅哥网聊，要么就是在互联网上骂街。

    “#￥&*%”

    “看来是后者。”恰好准备出门的星野纯侧身让位，给刚进门的月野遥使了个眼色。“她刚从网吧回来，听说不服气还加了好友回来继续对骂，又菜又爱玩，我估计打字也没骂过人家。”

    星野说完，拿着泡面锅去水房接水了。

    进入手游时代之前，安云茜常溜出去打游戏。有时她乐得能讲半宿她的神级操作，有时她会分享自己在游戏里的奇闻轶事，但更多时候便是像现在这样，翘着脚在房间里无能狂怒。

    月野遥觉得也挺好，在青少年时期就能找到一件自己愿意专注去做的事，且留下各种回忆，也算很精彩的经历。她边想边打开包收拾训练的换洗衣物，又从下铺拿出紫色的洗衣盆，把刚刚训练时湿透的上杉和袜子一股脑堆到了盆里。

    “老公，盆借我用用。”

    安云茜和月野遥是游戏CP，安云茜特别为月野遥练的男号，因此现实中月野先斩后奏，行使了‘女友’的权利。

    “嗯嗯……”安云茜头都没抬地回答。

    “谢啦！”

    “诶？你回来啦？”直到月野遥打开门，安云茜似乎才反应过来，她鬼头鬼脑地从上铺窜下来，一脸预谋大于热情地接过月野遥的洗衣盆：“这点小事哪需要您亲自动手~”

    她甚至用了敬语，月野遥开始好奇，今晚是何方神圣给她气成这样。

    安云茜刚要讲明来意，月野遥大手一挥。大家从小一起训练长大，安云茜不需多言，月野遥自然也知道她的真实用意，无非就是帮她去游戏里代打单挑，不过这段时间月野遥因为在公开赛上输给卡琳，没有太多娱乐的心思。

    “我亲爱的好老婆！你先听我说！这次不是打游戏啦！是网球！！！那个臭小子也是打网球的，约的有明公园，还说什么明天他在那边有表演赛，我查过了，明天只有美国青少年西海岸队的公开表演赛，这小子，肯定是吹牛的！”安云茜自知跑题了，趁月野遥还没消化信息量之前加快语速抢话道：“明天下午训练赛，打完教练们肯定就撤了，咱俩翻墙溜出去，我票都搞好了，你陪我去嘛。”

    “和男生对打你找星野姐姐岂不是更保险。”

    星野纯从小便展现出惊人的力量天赋，基地里那群还没发育的男生都不敢和她对打。

    “我可不去，明晚要去做理疗。”

    星野纯左脚推开门，她端着热乎乎的拉面走到桌旁，招呼月野下来共享。

    自从月野遥公开赛输球后，黑部教练总在大课结束后继续陪她加练，经常赶不上食堂工作人员的下班时间。有时黑部教练会带她出去吃，但每逢教练不是当天值班的时候，月野遥总会以自己回宿舍有的吃为由，督促黑部下班回家去陪家人。

    作为偌大基地的管理团队，教练们不仅要带训练，还有监管队员人身安全的责任，因此每天都有至少1名教练员值班。教练组一共5人，但这两年到了队员们的职业上升期，黑部通常只在周三训练结束后休假回家，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基地留宿，因此月野遥不想耽误他这仅有的和家人团聚的时间。

    不过，星野看不得她干啃面包，碍于宿舍条件有限，于是便给她煮了一锅拉面。安云茜打开她粉红色的包袱皮，拿出几样她自己做的精致小菜，一一摆在月野面前。

    “哇，函馆拉面！！！我太幸福了吧！”

    月野喝了口面汤，东北海道地区的浓郁豆香一下就把训练带来的血乳酸冲的烟消云散。

    吃饱喝足后月野遥准备起身去刷碗，刚推开门就遇到了也准备去水房的船曳。船曳看似顺手拿过月野的泡面锅，实则手上的劲道却没留给她拒绝的空间。

    “谢谢啊！”月野对着她的背影大喊。有段日子没见，船曳把她的狼尾染成了深蓝色，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02.

    周三。从下午训练开始安云茜就主动和月野遥黏在一起，分组训练时更是直接拉了月野遥成团，由于安云茜水平和排名并不算高，她的主教练拓直一脸问号地看向月野遥的主教练黑部。黑部回想起月野遥昨晚训练透支的身影，便未开口阻止，并示意拓直无妨。

    黑部看着她的方向沉思，别的孩子大多需要push他们多努力，而月野遥，还要时刻监督她不要太拼……

    因此，在月野遥上场前他只叮嘱了句：“小心受伤。”

    最终比赛以6-2、6-1结束。比平时结束的快些。

    月野遥通常会给足对手面子，比分拉得近乎持平。今天不知是听劝了还是另有急事，想尽快结束比赛。

    虽然他希望是前者，但看着安云茜急慌慌地拉她走出赛场时，黑部无奈的断定是后者。

    “你好歹让我回去换身衣服……”月野遥指了指自己队服里那都洗掉色了的运动卫衣……

    “来不及了！而且一会你不也是要打球嘛！穿着队服吓死他！”安云茜一边拉着月野遥往基地出口飞奔，一边脱下队服，露出了先前套在队服里的时髦JK。意识到似乎只有自己打扮的过于精致，安云茜豪爽地指了指自己的背包说：“一会上车我给你化个美美的妆！走吧！”

    “下了山不就是？上什么车？”月野一脸懵逼的看着停在基地门口的出租车。

    “现在跑下山就赶不上时间了！再说了跑一路再好的定妆也花了！”

    月野看着她打扮精致的妆容，心间又盘算了下打车费……心想你这撕逼撕的太隆重了。

    安云茜本就相貌出众，衣品极佳且善打扮，不过14岁的年纪就拥有专业化妆师般的水准，不仅如此，她还有个很特别的供需点，只要你说你要去约会想请她帮忙化妆，那么安云茜几乎可以说是来者不拒。

    月野遥虽然没这个需求，但随着年龄增长，每到放假前她们宿舍门口就开始排队，且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后来也不知是被谁传到了教练那，由于基地明令禁止谈恋爱，因此安云茜也被拓直训了好几次话。

    上车后安云茜麻利得掏出化妆工具，化妆水喷到月野遥脸上时她才收神。

    月野笑着摆了摆手：“不用，你漂亮就行了，今天是给你代打，公主殿下才是主角。”

    安云茜仍然帮她简单搭理了一下，她专注地轮番盯着月野脸部的各个位置：“还是我老婆漂亮，要不是教练，得有多少人给你塞情书。”

    月野在网球外的事很少多话，尤其是她零经验的恋爱领域，无法像那些去宿舍排队化妆的队员和安云茜聊八卦聊到嘴巴都干了。于是她默默打开在基地专用的备用机，准备看会儿提前下载好的女单比赛。

    月野边带耳机边说道：“那我应该感谢教练，我不太擅长处理这些事。”

    “你没想过谈场恋爱吗？”

    “没有。”

    “老婆，你别满脑子都是网球呀，生活很精彩的！”

    “网球也很精彩呀！你看巴蒂这切削，简直神了！”

    月野紧盯手机中的赛况，没注意到安云茜的神色变化。安云茜的信条是决不能在休假期间工作，她将职业网球视为自己的工作，可她闲不下来，在车上左右无事，她竟然生出了和月野遥一起看比赛的想法。她自然的摘了月野遥一只耳机，结果却没传来解说的声音。她疑惑道：“这场怎么没解说？是录播吗？”

    “嗯，我从电脑下载的录播。”

    “可我觉得听解说也是很有意思的呀。”

    “大部分解说不专业，还带主观意识，不客观，还会扰乱我思路。”

    “啥思路？”

    “一场比赛我会看两次，第一次选中一名选手，把自己放在另一个选手的视角，对每一球进行落点判断以及回击战术模拟。第二次整体复盘全场，学习值得参考的战术和技术，但是第一遍觉得一般的比赛也就不会浪费时间看第二次。”

    安云茜听完满脸震惊，随即感慨：“我都要开始同情你未来的对象了……”她兴致缺缺地把耳机还给月野，随后掏出化妆镜，在到达前做最后的妆容确认。

    03.

    有明网球森林公园是位于东京都江东区有明二丁目的都立公园，被称为日本网球的圣地，在绿植覆盖的园区内有48个室外网球场以及中心球场，中心场可容纳观众将近20000人，全日本网球锦标赛等网球比赛的会场都在这里举办，四年一度的奥运会也曾在此举办。

    为了近距离观察对手，安云茜不惜花重金搞到了前排票。她们踩着点落座，在青春期才有的活力吸引了导播，扫视全场观众的机位最后落定在她们这片区域。

    浪川黎明就是在运动员备战室的大屏幕上，第二次看见了安云茜。

    他是今年打赢资格赛后被选入东京都省队训练的，在这同一个基地里有两支不同队伍，分别是东京都省队以及U17国青队。碍于U17只在大赛前才会集训，且东京都场地有限，因此两支队伍都在该基地内训练，而国家队则在大阪的基地训练。

    安云茜的名字是出现在东京训练基地里男生们饭桌上频次最高的谈资，可几个月过去，他也只在一次训练赛的隔壁场远远的见过她。她球打得挺灵，和传闻中的笨蛋美人根本不符。浪川当时也如现在般看得出神，连敲门声都没听见。

    虽然是自己的休息室，但得知许久不见的发小要来找他后，越前龙雅甚至还礼貌的敲了下门才进来。

    “喂兄弟，你这魅力太大了，前排好多美女！就连我们省队的大美女都来了！”

    “有事直说，我要准备热身了。”

    越前龙雅边说边脱下卫衣，紧实且修长的肌肉遍布在他扁而宽的躯干架构上。

    “就是昨晚电话里说的嘛，我打游戏遇到个不懂事的小屁孩……也是打网球的，还不知天高地厚还敢跟我约球！”

    “你自己解决。”越前龙雅不喜欢套头款运动服，不如拉链款方便。

    “不是兄弟，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对方是个高手，我要输了，多没面子！”

    越前龙雅在室内有限的空间里开始做局部热身，从躯干到四肢，依次从脖颈、肩背、腰、手臂、手腕、膝关节、踝关节进行准备活动。他极其爱惜自己的羽毛，尽管只是表演赛，他也不会允许有任何意外断送他的网球生涯。

    越前龙雅在活动到指关节时扫了眼浪□□通高手现在可打不赢你。”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比刚才又认真了几分，还是更戏谑了几许，浪川黎明直男脾气急地抓耳挠腮，不得已只能放大招说：“条件你提！”

    这下，越前龙雅却转过身，第一次正视他说：“哟，什么人让你认真成这样？”

    “我也没见过，太气人了，还加好友骂我。”勾起不爽回忆的浪川黎明忍不住控诉，他深知好哥们儿龙雅其实是个很仗义的人，而且初中搬回日本之后也难得相聚，奈何龙雅这个洁身自好的男人除了网球局之外什么局都约不出来，浪川黎明又不想约球局，于是打着赌球的旗号找上门来。一方面浪川黎明心里没谱，另一方面也是找个借口来找兄弟玩。

    “总之条件你提，人都约好了，场地费我也交了，就在隔壁蓝土场。你打完，咱再约个乌冬锅。够意思不橘子侠？”

    橘子侠是浪川对他好哥们的调侃。他此前看过越前龙雅不少采访，那个形同黑心小作坊的公司为了迎合女粉丝硬给他贴标签，延展先前受欢迎的橘子元素，杜撰了莫须有的人设，例如他喜欢吃加了橘子的煎鸡肉，还有什么意大利烟熏火腿串橘子。

    不如说他能变橘子超人岂不是更有热度……浪川黎明当时看完就笑出猪叫，并给越前龙雅改了备注。

    但调侃归调侃，浪川记得越前龙雅小时候总在下雨天吃顿乌冬面。

    而被调侃的龙雅不温不火，他打开备战室的门窗，扫了眼老板发给他打满全场的指示短信。日本即将进入梅雨季，气压逐渐降低，这天气要演到抢七保不齐要下雨。看来是场苦战啊……越前龙雅嘴角露出笑意。

    对，没错。来场雨中苦战好了。

    04.

    “喂，这可是团队赛，你怎么知道他什么位置出场？”

    安云茜摇了摇手机上的短信，“说是单……”“漂亮姐姐们，晚上好呀！”

    安云茜话没说完，就被一个高挑的身影打断。

    月野遥和安云茜同时应声看去。

    男生目测超过170的身高，在同龄人里算相对拔尖的优势，手臂肌肉看得出有专业训练的痕迹……但不多。不会是我想挑战的对手，月野遥搜集好信息后平淡的转回头看向赛场。

    而安云茜笑意盈盈的继续打量对方，男生长了一双犯规的桃花眼，他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起风时尤显单薄，好一副我见犹怜。

    “你好，我叫浪川黎明，今年刚进入东京省队，咱们在一个基地训练。”

    “哦？基地多了这个大帅哥，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安云茜反套路。

    “我球打得一般，排名不高，入不了姐姐的眼。倒是姐姐的球，打得可灵了！”

    “哈哈，在基地里，我的球技应该和稀烂这类形容词挂钩才对哦。”

    “我亲眼见过的。4月20日，3号球场。姐姐你7-5赢的。”

    “哟，你还打过抢7的比赛呢？”旁边的月野遥忍不住惊叹。

    “教练威胁我，说不赢就不让我休假了。没想到你真看过我比赛啊。”

    “嗯，姐姐们一会一起走吧？我的座位在后面，比赛开始我得先回去了！”说罢，浪川没留给她们拒绝的机会就跑远了。

    “刚才说单打，单打几？”月野遥把向后看的安云茜扭了回来。

    “单2，单2，刚才没说完。”

    “知道了，一会第一局结束你就去后面跟他一起看吧。”

    “老婆最好了么么！”安云茜给了月野遥一记飞吻。

    由于比赛已经开始，按照观赛礼仪，非单数局双方交换场地时尽量不在场地内走动。因此安云茜等第一局结束才跨区去和浪川一起看比赛。

    比赛是按照单3、双2、单2、双1、单1的穿插顺位，如果打得顺，单2就是决胜局，打的不顺，单2就是翻盘的关键局，无论怎么看这个位置都决定着比赛走势，必然是位能力者。

    而前两场单打3和双打2也确实证明了黑部教练提过的关于欧美和东亚在网球领域的整体实力差距。美国青少年西海岸队连下两场，迎来了胜赛局，以及月野遥最关注和最期待的比赛。

    然而……

    【这也太水了，我怎么觉得我自己去打都能赢啊。】

    月野遥在场中收到了安云茜从后排发来的短信。

    单打2比赛开场不过十几分钟，美国队已然快已0-4的比分大幅落后了。不过，第三局换场地时那个大屏上显示叫Echizen的男生叫了伤停之后，嘘声才小了一些，取而代之的则是周遭女性观众群体的发声。

    月野遥从大屏幕上的英文发音推断这个男生也许姓越前，她现在还不好判断刚刚的伤停是否为PLAN（网球里借用伤停等在重要节点调整节奏的行为称为PLAN，略带贬义）。

    对手一发在线，相持43拍之后比分切实来到了0-4。虽然伤停PLAN看起来并未奏效，但月野遥看得出来，从刚刚的最后一球开始，双方的攻防节奏明显转换了。如果他的计划是压在最后制胜分给对手造成压力的话，这得对自己的技术和心理有多自信……

    【我觉得他挺厉害的，如果你要跟他打，那我建议你小心一些。】

    他本来也该是安云茜的对手。

    可月野遥一想到是不想花心思在网球场上的安云茜去迎战，潜意识提醒自己要更细致地观察比赛了。

    【截图截图，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我家老婆夸某位男选手厉害！】

    【我经常夸好吧，只不过基地里没有值得夸奖的而已……】

    月野遥没再看安云茜的后续信息，她目光转回赛场。她很清楚现在是关键的分线点，对方实力究竟如何，一看便知。

    果然，第五局开始之后，对方虽然也有得分，甚至有过很多次破发的机会，但终归未拿一局。越前左右开弓，凭借优秀的技战术和过硬的心理素质一下把比分拉到4-4平。

    虽然越前的技术和战术的确比先前提高了一些，但对手也不该在稳稳下分的时候频繁失误啊……到底是哪里不对。月野遥并非赛场上的当事人，她感受不出来。可她就是觉得，问题不是出在对手的心理素质和体能上，而是在越前身上。

    可惜，留给她思考和观察的时间不多了，对手在自己的发球局接连出现两次双误，本以为越前可以乘势拿下比赛，但结果他又叫了伤停。这回月野倒是瞧见他取下右脚微微渗血的纱布，判断他应当确实是有轻微的创口和旧伤。

    按照伤停时间规定，主裁提示越前该进场了。不过裁判瞬间再次被场内的女性观众的斥责、呼喊声以及加油声淹没了，更有甚者不顾主裁警告，边哭边骂，场面一度失控。月野遥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全场的观众，尤其是大部分女性观众，竟然全都是他的粉丝……

    月野啧啧两声收回视线，她从小打球，很小就进了专业队，比赛大多是内部赛事。而在现在的时代，由于网球在日本国内并不算热门项目，且历史上也没出过取得国际知名赛事冠军的选手，因此国内的网球公开赛根本就没有转播渠道和资源，所以每次比赛也就只有各队的队友和家属前来观赛。

    这等阵仗月野还是头一次见。她反而开始同情越前的对手了。

    本来就不占优的情况下现场气氛一边倒，这对当事人的心理影响还是很大的，要是自身心理素质过硬还好，但凡动摇一点，比赛几乎就可以宣告结束了。导播也很会抓镜头，机位长时间停留在越前选手处。

    这时，闷闷地雷声追随闪电而至。看来要下雨了。

    伤停结束，越前重新回到场内，他向四周粉丝致意，接着收敛情绪走到底线接发。一套操作行云流水，挑不出一丝毛病。可月野遥分明瞧见，刚才在医护人员对他伤口进行处理时，他那一闪而过的藏在嘴角的危笑。

    是我想要挑战的对手。月野遥得出结论后，提前离开了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