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安云茜，这个对手，让给我。】

    月野提前离场，她站在场馆门口的楼梯前，靠着护栏给安云茜发了信息。

    【本来不就是你去打嘛！诶不过场上那个也挺帅的，就是性格不咋滴，昨晚跟我对骂半天！一会你去了别给他好脸啊！】

    【刚刚你说你去打……】月野遥想了想又逐一删除打下的内容，转而向安云茜刚才告诉她的场地走去。

    从刚刚的赛况推断，他最多再用10分钟准能结束比赛，加上赛后拉伸5分钟以及走过来的路程时间，刚好符合自己的热身时长。

    果然，在她迈下最后一截阶梯时，身后体育馆内传来为胜利者爆发的欢呼声。随着声音逐渐减弱，相对少见的蓝土场映入眼帘。

    蓝土是漂白后染色的红土，本质意义也算土场，不过自2012年举办的马德里网球公开赛首次启用蓝土场后，遭到了一众职业选手的质疑和不满。主要原因是经过漂染后的蓝色细沙无法嵌入地基里，导致球员在跑动中打滑，消耗过多且无法预测球的弹跳，比赛中更是要一直担心肌肉承受力，生怕受伤。

    受伤……坐在场边的月野想起刚刚越前右脚渗血的纱布，犹豫再三，还是给安云茜打了个电话。

    “茜，你现在方便吗，几分钟，帮我个忙，也许还有点对不住你。”

    “喂老婆，这边比赛刚结束，一会和黎明去吃个饭，他说他先去跟朋友打个招呼，让我在门口等他呢，这会刚好有空，需要我做啥？”电话那头属于大型赛事庆典的热潮还未退却，安云茜的话断断续续，黎明二字却扎实的传到了月野的耳朵里。

    “这么会功夫就黎明了……”月野心想，不愧是你：“你帮我给越前转发个信息，我不想在他受伤时候和他对决，茜，我想挑战他的最佳状态，会不会影响到你装逼。”

    当初月野二话不说就帮她代打，安云茜也绝不谈装逼之事，于是改口问道：“越前？谁啊？”

    “……”“跟你约球的人。”

    “你咋知道他叫越前？”

    “刚刚大屏上有写英文……”月野遥扶额：“片假名是我瞎翻的。”

    “你发我吧！”

    月野挂了电话，周围的人声鼎沸瞬间切断，她发送完短信，双手向后撑在长椅边缘，她闭上眼，感受‘风的速度与力量’。

    06.

    安云茜短信转发过来时，浪川黎明刚和龙雅解释完他要去和省队美女约会，让他独自一人去赴约的不要脸提议。

    倚在窗边透气的龙雅只是点了点头，看不出多余情绪。

    不过当浪川黎明看完短信内容，突然笑道：“正好，球局改时间了，今天不用去了龙雅，跟我一块和美女吃饭去吧？刚刚她身边还坐着个大美女！看队服应该是U17的，腿可漂亮了！就是人有点高冷……”

    龙雅不想听懂浪川的话外之音，也不想知道球局改时间背后的缘由，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刚比赛第四局的最后一球……

    “我明天随队回美国了，抱歉帮不到你了。饭下次我请你，今天先不去了，脚疼。”

    越前龙雅如是说。

    “哦对了，你脚伤没大碍吧？刚刚那小子还在短信里说什么让你注意演技分寸，别玩脱了导致受伤丢分的鬼话，你说这小子气不气人！他还咒你！哦不对是咒我！真该死啊！”

    闻言，越前龙雅即刻转头，气压比雷雨前的东京还低。

    “他说的啊我可没咒你，而且他骂的是我，消消气，消消气。”

    浪川黎明陪着笑脸把短信递给他看，然后‘小心翼翼’地站到一边观察，试图解读龙雅的情绪变化。

    【尊敬的对手，你好，我已到达约定的球场。可鉴于你定的是蓝土场以及今天的赛况，我认为阁下不适宜再进行额外的比赛，避免伤口撕裂区域扩散。也希望阁下注意表演赛的分寸，不要再重蹈第四局最后一球因伤失误丢分的覆辙。阁下虽在隐藏某些天赋和实力，但不难看出技战术精湛，如此能力想必将来肯定要走职业路。既然我们前路相同，终会有切磋的机会，不必急于一时。等你伤口恢复好，随时约我。】

    今晚的比赛，越前龙雅如约按老板贝克指示，上演了一出抢七苦情戏码，引导粉丝情绪。因此他原本计划利用前两天练器械时无意间剐蹭的小伤口做文章，所以在第三局叫了伤停。然而场地比他预计的要滑许多，脚部的负重远比平日里高出3倍不止，奈何越前龙雅得演到抢七。

    起初他自己都没留意，直到第四局最后一球。其实原本他计划从第四局最后一球开始反攻的，结果几十拍之后脚下突然传来皮肉撕裂的痛感，致使他步伐不稳，回球下网。

    无所谓，从第五局开始翻盘也没太大区别。场上的龙雅及时调整心态，其实他很反感被包装成青少年偶像这样的行为，更极其介意自己的失误。但赛场上他需要保持专业，因此这股情绪他一直憋到比赛结束。

    在他被婶婶领养（原著漫画）之后的成长过程中，婶婶家族因为新增家庭成员开销加大、公司资金链被切断等一些列原因，家庭矛盾愈发激烈。越前龙雅懂事中夹杂着几分傲气，他主动提出自行负担自己的网球路。在那时的龙雅看来，网球路是他自己选的，就要自己承担所有。

    可现实不是写小说，他不可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就真的出去打工，反而耽误训练时间，因此他把范围缩小到网球相关行业，试图寻求机遇。天不负人，那时正在组建初代美国青少年西海岸队的教练贝克看中了他的天赋。越前龙雅与没涉及过体育行业的婶婶商讨之后便签下合同，然而贝克和他背后的投资商看上的是越前龙雅的网球天赋和外形，他们把他包装成一个“青少年偶像”，让他接代言、上活动，以及去发达国家做巡回表演赛。他们其实根本没打算做长线投资让越前龙雅日后成为世界级职业球员，而是看上了他的短期效应，因此他们完全不在乎越前龙雅是否会因为外界干扰影响训练水平，只是拿“偶像”的标准要求他，给他包装出一个“风流浪子”的人设，诱导女性粉丝为他花钱。

    得到机会需要为此支付代价，就像出去打球要付场地费，买菜要付钱。这个道理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会让他过早成熟，不过有地免费打球、有免费的对手和积累比赛经验的机会，越前龙雅愿意交换部分自由作为代价。儿时在南次郎家是他度过的最单纯、最美好的时光，可那段时光终究也只能存在在过去了。

    人是环境的产物，源于他的成长经历，他并非是会主动倾诉和提出自我需求的人。眼下队内球员关系微妙，老板只在乎既得利益，而浪川黎明的水平不足以看穿他的失误，因此下场至今他也没把这股情绪发泄出来。

    别说一起分享球技心得了，连个能分享失败的人都没有……直到这条短信之前，始终萦绕在越前龙雅心间的苦涩和孤独感升到了峰值。人类归根结底是群居生物，没有人能拒绝在长期缺乏精神羁绊的时候，忽然出现的隔空共鸣的人。

    可浪川黎明看不透龙雅的心思，毕竟以正常人的逻辑来看，谁也不会对着这样一条难以形容的短信满眼放光。说好听点是礼貌炫技，说难听点这不就是贴脸开大么……浪川觉得一向以球技为傲的龙雅是不是心情不好受刺激了，于是打算上前安慰他。

    “约的哪个场？”龙雅看完二话不说起身来到沙发边，把所有物品一股脑装进背包。

    “就前面31号蓝土场。”

    龙雅说完就要走，浪川黎明担心他是去找人干架，赶忙拉住他，

    “哥，你别跟一小屁孩置气，他一个业余的懂什么，你跟他打架一会被还没走远的媒体拍到多不划算，咱吃饭去吧。”

    越前龙雅终是卸下多年的情绪负担，他笑着抽出手，边跑边说：“放心吧，下次请你吃饭！”

    越前龙雅夺门而出，他带有发泄般做出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任性的决定，而且这个决定是为自己而不是为他人。他一路加速，把伤病带来的后果统统抛之脑后，生怕那人已经离开。

    07.

    安云茜和浪川黎明决定直接从赛场出发去外面吃饭，虽说也客气的邀请了月野，可月野不是那么没眼力价的人，她发完那条短信后本打算直接返回基地，可她扫了眼难得使用的蓝土场，又想起对刚刚比赛的种种疑惑，月野下意识拿出球拍开始模拟复盘，试图让自己逻辑自洽。

    她刚进入状态，就被黑部在基地等她的短信给吓清醒了。

    10分钟前，黑部教练打来的电话她没接到，5分钟前黑部才追了条短信，问月野在哪，看到短信后来一□□科所。体育科学研究所是基地里的一个国立科研机构。研究所主要任务是通过体质监测和健身方法研究、竞技能力研究、生物药研发等领域，为运动员的可持续发展及提高国际竞争力提供科技支持和服务。

    这个点都能让黑部在休假期间折返，恐怕是自己两周没按时吃药的事被体科所的数据给暴露了……若要此时再让教练知道自己溜下山玩……这后果月野遥想都不敢想，她麻溜拿起球包，带上卫衣帽子和口罩，连球拍都来不及收，推开球场大门撒腿就跑。

    月野边跑边算，按以往的经验，大约20分钟就能跑回去，到时随便找个理由还能勉强应对。她心里开始盘算哪个理由更充分些，时不时隐约听到身后远处有人在喊些什么。

    喝多了吧……月野心想，观众看比赛看太激动喝多的场面以前比赛也不是没见过，她现在顾不上看热闹，全神贯注调整呼吸节奏，逐渐拉开步伐，运用专业长跑技巧，向基地方向跑去。

    蓦的，一个球从身后而至！

    有明网球森林公园有48个球场，月野以为是哪个场地的球打飞了，她没时间多想，顺着来球方向背身将球原路击出。

    球不偏不倚，回到了越前龙雅手中。

    他不死心，仍追了一段。奈何月野遥没沿公路大道，山区小道地势复杂，对地势不熟且脚上有伤的龙雅最终不得不放弃。

    他看了看手中的网球。在刚才那般高速位移中精准判断来球方向，并打出极具技巧和手感的背身□□击球。体型、移动、判断、技术、球感，皆具顶尖职业级选手的风范。

    越前龙雅几乎可以确定，远处的‘他’就是那个人。

    在得到答案的瞬间，越前龙雅才感受到长时间高爆发的奔跑所带来的疲劳感，他返回到公路上，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希望能遇到好心司机顺路给他拉回山下。

    虽说也不算太远，但真要拖着这个伤口走下去还是不太乐观的……越前龙雅脱下球鞋观察伤口，被自己打开任性体验卡的少年气逗笑了。不过……

    这个感觉真不赖。

    08.

    自那日回基地，黑部教练已经有近乎半个月时间故意无视她了。

    月野心里委屈，可她确实两周没有按时服药，若不是那天体科所的园子姐仔细核对数据发现问题，恐怕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园子姐对月野视如己出，所以在身体健康方面对她更为仔细。月野知道大家是好意，但对于小朋友来说，两周的忽视惩罚也应该差不多了。要是今天教练再故意只不看她训练或是集体训练中只不报她成绩的话，那就直接贴脸摆烂。

    月野暗下决心，结果被星野通知今天是一周一次的换位赛。

    “我刚看了名单，今天只有安云茜和船曳有比赛。斋藤教练给了我一份力量训练的计划单，让我们上午去综合馆训练。”

    月野没听出斋藤特别安排的用意，更没思考过一向不做训练计划的斋藤怎么今天给出一份训练计划，她直球思维只当斋藤是星野纯的主教练，于是决定履行自己的计划，并未和其他没有参赛安排的队友一起去综合馆训练。

    可月野遥能想出来的贴脸开大计划就是窝在宿舍里。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觉得这样不够解气，于是她仔细回忆了一番摸鱼鼻祖冬川夏夜那一系列给教练气冒烟的操作，月野决定效仿她的德行，踩着鞋跟半挂着外套，准备去基地里所有摄像头能监控到的位置溜达溜达。

    “景山阿叔，来个牛奶冰。”月野三步并两步地跳进小卖部。

    景山是基地小卖部的老板，传闻是曾经某位教练的裙带关系，不过景山有着作为生意人的交际能力，为人却不失憨厚热忱，打的是细水长流的算盘。

    “哟，小月酱，好久不见。”

    景山撩开隔间的门帘，从身后的卧室走到前厅。从声音就听出是数月未见的小月野。

    “这次‘闭关’长高了不少，有一米七了吧？”景山手心向下伸到月野头顶，又尽量保持高度举到墙面上手工画的刻度线。看着小姑娘与以往不同的穿搭，他故作惊讶：“嚯，180了！”

    “过生日时候量得才172！阿叔你净拿我打趣！”

    景山在这基地呆了近十年，十年前这里还是只有两块球场的荒僻之地，说是两块场，也不过是在地上画出个边线、球场中间拉根线的配置。十年来，球场从两块到近50块，运动员也是一波又一波。不过，把自己故意打扮成混子模样却因为别人打趣就脸红的，景山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几个。

    他打开冰柜，把移到最边缘的牛奶冰递给月野遥。

    自从冬川夏夜走后，月野就再也没来买过冰。趁她翻兜点钱的空挡，景山抬眼扫了眼时间。这个点月野遥就算没有比赛也会自己主动训练，今天倒闲得来买冰……景山脑瓜一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小月野生得可爱，让人忍不住就想逗逗她。

    “穿成这样，不怕惹你教练生气呀？”

    “不怕，气死他才好！”月野遥付了钱，一蹦一跳地跑出去。景山看过她的比赛，成熟得不像十四五岁的孩子，现在蹦蹦跳跳想惹黑部生气的模样，倒更增添了几分真实感。

    月野出了小卖部就直奔中央球场区，她从1号球场开始逛起，途径的队友们眼睛都看直了。月野心里得意的不行，连师姐师妹都有如此反应，等下教练不得气死。

    一想到黑部的表情，月野就忍不住想笑，但现在她需要扮酷，她灵机一动，嘴角叼着冰棍，双手插兜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瞧见人群乌泱泱的朝10号场涌去。

    月野心中盘析，在U17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有风云人物登场，要么就是势均力敌的对决，不过从还在激增的人数来看，怕不是上述两种情况都占了。

    这下倒勾起了月野的好奇心，她也顺着人群走了过去，半道还被人踩了一脚，因为没好好穿鞋，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瞧这架势……月野心想不然还是把鞋穿好算了……

    “什么比赛啊这么多人，费德勒打纳达尔吗这么精彩？”挤了半天都挤不到前排的月野忍不住吐槽。

    “呀，月野学妹！”人群里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很快，她把月野拉到自己身边。

    “哦，大仓师姐，上午好。”

    “你今天也有比赛吗？”

    “嗯。”

    大仓亚希子是U17的前辈，和夏夜、卡琳是同时期的选手，曾凭借相对扎实的基本功和优秀的战术计划打进1号球场，总排名稳在前三。不过那是在星野纯她们升组之前。升组之后，大仓由于近两年的瓶颈期以及分心管理基地学校学生会的工作，排名几乎跌出前十。

    虽然如此，大仓却没展现出对师妹们的敌意，反而嘘寒问暖，关心许多外部地区的队员是否适应新环境。很多人瞬间就被这位相貌姣好又温柔的前辈拿下了，比起其他相对严肃的前辈，月野偶尔也会和她搭搭话。

    “怎么样？比赛顺利吗？”大仓留意到月野非同寻常的打扮，不过她并未多嘴，反而笑意盈盈地拍了拍月野的头：“瞧我，小月野长大了，比赛几乎没输过呢。”

    月野遥想说我最近不是才输给卡琳姐么……月野不想提起这个令人不开心的话题，于是改口问：“师姐知道是谁的比赛吗？好多人啊。”

    “听说是外面来的很强很帅的挑战者，指明挑战男队最强的选手。”

    “哦，那应战的人是谁呀，鬼大哥吗？”

    “不是鬼，是前几天从国外游历回来的平等院。月野，你看吧，学生会那边有点事需要我去处理。”大仓面带歉意的欠身，月野赶紧施以回礼的把躬鞠得更深些。

    “记得晚点给我讲讲战况哦！”大仓笑着拍了拍她的肩。

    “哦，好。”月野领了任务，这下，她得看完全程了。

    这么一想，月野干脆又往前挤了挤，终于来到了勉强能看到赛场的位置。

    抢七5-5……好家伙我这太会挑时间了，赶上个赛点！

    月野暗自激动，把要气教练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又往前挤了挤，大家看到是她也都自觉往旁边让了让，终于能看到内场了……月野把目光从记分牌转到选手双方。

    她首先看清了面向她的选手。

    “是他？！”

    看到那双蓝色眼睛的瞬间，月野倒吸一口凉气，连一秒都没犹豫，几乎可以说是下意识带上卫衣帽子转身背对赛场。

    他怎么会在这？他来做什么的？他没看到我吧？不过月野转念一想，他又没见过我，怎么会知道我是那个发短信的人，我心虚什么。

    月野长舒一口气……但她心理作祟，担心溜下山去玩的事暴露，于是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做好打算就行动，走了两步还在想怎么一点都不挤，于是她的眼睛从地面向前方看去——

    主教练黑部正站在人群分界线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