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点的谢满珍心底有点别扭,但很快她又说服自己,她与岑望的确有一些过节,可一码归一码,岑望已经成了她的驸马,她便不会对这些事视而不见。
趁岑禾不注意,谢满珍叫来双彩,小声吩咐了几句。
双彩领命,下午便去了一趟公主府。
双彩从公主府回来复命时,岑望还没回府,军营在城外,他每日来回要耗费不少时间,自他上值之后,用晚膳的时间都比平时晚许多。
谢满珍让他不必日日回府,他却置之不理,谢满珍也不多说什么,横竖日日折腾的不是她,她只不过是比平时晚些用膳罢了。
但岑望白日上值,晚上回府还有精力教她使鞭子,倒着实让她在心里悄悄感叹了一番这人精力实在旺盛。
比起岑望,谢满珍觉得自个儿的日子十分逍遥,一觉睡到天亮,岑望现在出门早,早膳也不同她一起用,她可以吃到岑禾来找她,再同岑禾一道儿玩,顺带一起用个午膳,午后小睡一会儿,等岑望回府,便去习武场寻他。
谢满珍不必向宋有仪晨昏定省,但她偶尔也会去与宋有仪说说话。
与前世不同,之前要办赏花宴的周夫人因家中老夫人突然病重,这赏花宴自是办不了了,谢满珍心生警惕,命人仔细打探了一番,得知这位周老夫人的病情不似作假,她有些茫然,不过转瞬便打定主意,不能太依靠前世的记忆。
毕竟这一世,一切都很不一样了。
日往月来,不知不觉中天气一点点转凉。
宋有仪为谢满珍找的女师父到了京城,这位师父姓木,名木雅君,前些年丈夫战死,婆家无靠,好在她自个儿功夫不错,便在北洲开了一个武馆,教孩子们习武维持生计。
北洲位于边关,不像京城规矩大,她经营武馆倒没多少人说闲话,但大多数人更倾向于选择更大、更有名望的武馆,她的学生不多,每月赚个糊口钱罢了。
但木雅君家中有两个儿子,大的早就到了娶妻的年岁,小的在读书上颇有天资,奈何家中银钱不凑手,勉强给大儿子娶了妻,便会耽误小儿子读书,让小儿子去读书,又要再委屈大儿子几年。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木雅君便想另谋生计。
宋有仪多方打听过好几个人选,最后才定下了木雅君,将人接来京中,当然,最后人能不能留下来也要看谢满珍的意思。
谢满珍到时见到一名约莫三十多岁的女子站在宋有仪身边,她不像京中女子保养得当,眼角眉间有了淡淡的纹路,皮肤略红,衣裳很整洁,但也能看出来洗过几次,颜色不如宋有仪身上的衣裳鲜亮。
最吸引谢满珍的,是她的那双眼睛,似大地一般包容,又似松柏一样坚毅。
谢满珍很少能看见这样的女子,几乎是瞬间她便决定要留下这位师父,只是光看外表还是不够,更重要的事真才实学和人品。
这两点谢满珍相信宋有仪考量过,但人领到她面前,她也得问上几句,考量一二,不叫人觉得她好糊弄。
宋有仪介绍过后,谢满珍问了几个问题,木雅君皆对答如流,她心底暗暗点头,瞧了眼木雅君身后的男孩,听说年龄不到七岁,但这身量倒是不小,她问:“听闻木夫人打算在京中觅一学堂送这孩子进学?”
“是,妾身的大儿子过了进学的年纪,也没那读书的本事,妾身便叫他在家守着屋子,倒是妾身的小儿子极爱读书,妾身便将他带了来,在京中择一学堂,也不算辜负了他那向学之心。”
木雅君不带大儿子来有两重考量,一是不确定她能不能被公主看重,多一个人进京便多一份花费,二是即便她被公主看重,顶了天儿也就教公主几年,京城繁华,若大儿子来这几年迷了眼就不好了,不如老老实实地在北洲守着家,护国公府给的束脩丰厚,她只教上一年,便能解了她心头两件大事。
谢满珍见她说话条理清晰,是个心中有成算的,又坦然自若并不畏缩,便道:“学堂的事,本宫会为夫人留心,今日天气好,本宫也想瞧瞧夫人的本事。”
木雅君早就做好要被考校的准备,自是应下,一行人便来到习武场,岑禾也过来凑热闹。
考虑到木雅君舟车劳顿,穿的衣服也不是很方便,谢满珍便叫人取弓箭来。
木雅君拉弓试了试,取出一支箭,箭嗖的一声飞出,正中靶心,她嫌不够,又取了三支箭出来,三箭齐发,箭箭命中。
谢满珍前世死于箭下,再次见到箭,心中有些发怵,但见木雅君的箭术如此好,她双眼一亮,赞道:“好!”
冲着这箭术,谢满珍已经决定将木雅君留下,她直接叫人拿了她备好的束脩来。
谢满珍准备的一年的束脩是二百两银子,四季衣裳各四套,平时逢年过节的年礼节礼不必提,还外加一套二进的小院,不过这小院是给木雅君暂住,若能教满五年,便赠予木雅君。
“不知师父的身量,本宫便备了些料子,师父且先选一选,挑了喜欢的出来,本宫叫针线上的人做好了送来。”谢满珍说完,便有捧着料子的侍女上前。
木雅君迟疑道:“这……”她看了宋有仪一眼,坦言:“禀公主,国公夫人已为妾身备下一份束脩,这两份束脩,妾身愧不敢当。”
护国公府备下的束脩和公主备下的差不多,只不过公主备下的是京中的小院,护国公府准备的是她家所处的县城里的三进院落。
一份都已是十分丰厚,两份加一块,木雅君摸不透护国公府与公主的意思,更不敢收。
谢满珍冲宋有仪笑笑,“母亲,为我寻师父,这束脩自该我出。”
这些日子,谢满珍隔一两日便会同岑禾一起来找宋有仪说话,宋有仪对谢满珍的性子有了几分了解,也不像之前那般客气,“都是一家人,不必分你我。”
“母亲的心意我自是知晓。”谢满珍瞥了眼一旁好奇又失落的岑禾,在宋有仪耳边小声说:“我看阿姊对这事儿感兴趣得很,不如母亲准备的那份束脩,便算在阿姊头上吧。”
岑家的姑娘们六岁时也会开始学些拳脚功夫,之后会不会继续学下去,要看她们想不想,岑禾这一代,岑薇和岑芊学的不深,但都有坚持到及笄,岑芝身体太差,从未习过。
而岑禾,宋有仪和岑含平在她头疼的毛病不怎么犯之后有考虑过要不要让岑禾也跟着学一些,可宋有仪转念一想,岑禾还没习武的时候就敢独自上树,以至于把自个儿摔傻了,这学了拳脚,更有力气了,还不知道她胆子会有多大。
但是……宋有仪看向岑禾。
如今禾儿与公主处得来,日日要去找公主玩儿,公主若要习武,禾儿在一旁看着,难保没有试一试的想法。
“禾儿的身子不适合习武。”宋有仪还是不放心。
习武和学些见客赴宴的规矩不一样,谢满珍并不强求。
束脩最后还是谢满珍来出,不过宋有仪为木雅君的小儿子找好了学堂,也是尽她的一份心。
现在天气不热,谢满珍下午更愿意出门,晚上也睡得好些,气得也比从前早,便定在每日早上同木雅君上课。
木雅君一开始教的有些多,后来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度,每日同木雅君习武,不像小时候在宫中每日被强逼着学,让她厌烦。
或许是因为前世的死因,谢满珍对于箭术有着莫名的执念,不怵了之后,日日都要练箭。
她想,她迟早都会将那一箭还给裴抒怀。
公主不能当众斩杀朝廷命官,但谢满珍可以去求建元帝,把裴抒怀贬谪到偏远之地,可她没有这么做。
谢满珍偶尔会思考前世发生的种种,没了那层糊眼的纱,她越发能察觉到前世一些事的古怪之处,再结合今生的改变来看,更加让她捉摸不透。
譬如父皇对裴家的态度很奇怪,父皇最恨贪官污吏,就算是因为她把裴致贪污的事压了下来,她如今不选裴抒怀做驸马,父皇该将那事儿翻出来处置了裴家才是,怎还给裴抒怀派了个差事。
而根据她前世的记忆,裴家家资并不丰厚,裴致贪的那些钱应当是私下被父皇收缴了,可在这之前,裴家的吃穿用度也并不富贵。
裴致贪了钱又不花是为什么?
还有前世,她回京路上,除了她公主府的侍卫以外,还有裴家的护卫,一大批人浩浩荡荡地进京,若是普通山贼又怎敢拦道,若非山贼,那便是刺客假扮,为的是不让她回京,还是不让裴抒怀回京?
种种疑惑,让谢满珍越发的冷静,她还有时间,有人手去查清这一切。
于是谢满珍按兵不动,只每日多了练武这一桩事。
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师父,谢满珍便不想每晚同岑望去练鞭子,但岑望依旧日日准时到,又把谢满珍的胜负心激起来了,一个日日要上值的人都能如此,她凭什么不能?
就这样日日不落的练习下,做冬装的时候,为她量尺寸的双彩发现,公主的手腿好似更加紧实了一些。
她把这个发现告诉谢满珍,谢满珍捏了捏手臂,的确没有之前软乎。
“公主。”
谢满珍抬头,见到是岑望,“你今日怎得回来的这么早?”
“明日休沐。”岑望简言意赅,谢满珍朝他招招手,岑望不喜她这种招猫逗狗的态度,站那不动。
谢满珍没想那么多,起身走到他面前,捏了捏他的手臂。
很硬。
岑望剑眉微拧,“公主?”
谢满珍不管他,又捏了捏自己。
还好,她还没有像岑望那样硬邦邦的。
谢满珍坐回榻上,不提这一茬,跟双彩说了几个衣裳的款式,才问岑望:“你要不要本宫给你做几件衣裳?”
岑望淡淡看她一眼,“公主会做衣裳?”
“本宫……”谢满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误解,语气一变,“本宫给你做,你敢穿吗?”
谢满珍学过女红,后来也做过衣裳,但在岑望眼里,她的女红该是十分差劲,穿了她做的衣裳,怕是骑不了多久马衣裳就得崩开。
故而她气定神闲地喝茶,谁料岑望道:“公主所做的衣裳,臣为何不敢穿?”
谢满珍手一顿,他又慢慢道:“公主若是不想,或是不会,那便罢了。”
谢满珍怀疑他又在激将她,不想上这个当,“哦,本宫最近习武甚是劳累,的确没工夫给你做衣裳,你若是想要新衣裳,本宫叫她们去给你做几件京城时兴的。”
“不必劳烦公主,臣的衣裳够穿。”
谢满珍自觉没上当,很是得意地哼了一声。
今日晚膳与宋有仪他们一道用,这是岑家的习惯,每逢岑望休沐日,都要一道用膳,谢满珍最近才知道,她没想过打破这个习惯,便同岑望一道去宋有仪院里。
这种时候,岑禾自然也在,岑望白日上值,算算日子和岑禾已有许多日未见,岑禾的一些变化在他眼中便格外的明显。
他没有立刻发问,第二日下午,在莲池附近看见了岑禾与谢满珍。
见岑禾生疏地模仿谢满珍的动作,他便知道岑禾的变化是因何而来。
岑望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石一见状也赶紧跟上,之前公主把他找去问话,他向三少爷坦白,三少爷没罚他,可也交代他不许再在公主面前胡乱说话,他不知道什么算胡乱说话,现在远远见到公主的侍女他都绕道走,可不敢叫公主发现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莲池附近。
石一以为岑望这是要装作没看见,然而晚上,岑望对谢满珍道:“公主今日与阿姊在莲池,臣瞧见了。”
谢满珍刚换了寝衣,正坐在妆台前通发,她身形一顿,示意侍女们都下去,才问道:“你看到了,那你是怎么想的?”
岑望没有回答,他反问:“臣想知道,公主为何要这样做。”
他的语气在谢满珍听来有些生硬,谢满珍心里有些不痛快,“你若不说,本宫也不说。”
岑望抿唇,直言:“臣不赞同公主的做法。”
意料之中的回答,谢满珍直视他,“为何?”
岑望:“阿姊学这些,会增添许多烦恼。”
谢满珍知道他们爱护岑禾,但前世,岑禾还不是遭了算计,她反驳道:“你能保证她可以一辈子都躲在护国公府里吗?能确保她一辈子都不会遭人算计吗?”
岑望道:“在外的算计、嘲讽会更多。”
谢满珍:“所以你们便把她关在府里?她不是什么都不懂,她知道你们不想要她出去,所以她偶尔会责怪自己,怀疑是自己太笨,才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她学这些的时候,很是开心。”
岑望沉默一瞬,“那是因为她认为只要她学会了,你就会带她一起出去。”
“本宫可以带她出去。”
“出去后,人人都知道她是护国公府的大姑娘,你我的嫡亲姐姐。”
岑望知晓岑禾眼下看只是心智有所缺失,但若受了刺激,情绪会变得激动,就算什么都学会了,能在外头装一时,但不能装一辈子,且她年岁也到了,她这种情况,谁能保证她出嫁后不被欺负。
“若不能顺了她的心意,一开始便不该让她有所期望。”岑望道。
“你们让她一辈子都待在府里,与软禁有何异?”
岑望去年回京后也提出过送岑禾去北洲,可父亲身上的旧伤使他受不了北洲的苦寒,母亲也担心岑禾在北洲被照顾的不周,若受了刺激旧疾复发连个好大夫都寻不着,此事便不了了之。
岑望有一瞬的恍惚,他们考虑的都是岑禾未来会如何,但谢满珍却会为了岑禾的高兴与否来与他据理力争,原来,她也会为别人着想。
“公主不必担心,臣之后会同父亲母亲商议此事。”岑望不想谢满珍因一力促成这事而落人口舌,然而他的这番话落在谢满珍耳中,便是‘我家的事用不着你管’。
谢满珍冷笑,“那你今晚便去书房想想,该怎么同你爹娘说吧。”
说罢,她对着窗外道:“双云双彩,送客。”
双云和双彩进来请岑望出去,岑望看着那道躺在床上的身影。
她应是觉得父亲与母亲依旧会将阿姊拘在府中。
“臣……”
“滚!”
岑望决定不在这儿惹她的眼,免得她气坏了睡不着,“臣告退。”
岑望走后,谢满珍越想越气,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一会儿又觉得此事确实是无解。
想了大半夜还睡不着,谢满珍叫了守夜的双心过来,道:“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去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