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舟在晨光中醒来，连续失眠的记录被打破，不是因为床头的药物，是对面那抹雪松味的背影。
洗漱完毕，晏舟打了个电话让洛洛今天别来，便去按对面的门铃。
门挂着链条开了条缝，姑娘露出半个脑袋，把住门的手上依旧戴着腕带。
“脚伤，管饭。”晏舟故作艰难伸出腿。
姑娘打量着一身清爽的晏舟，和自己同款的雪松香钻进呼吸，“我给你点外卖。”
“外卖不健康，还得出去取！你吃啥，给我多做一口就行。”
晏舟笑着露出小虎牙，粉丝说晏舟不笑的时候是顶级Alpha，笑起来是男大。
不想被拒绝，晏舟使出杀手锏。
姑娘怔怔想了半天，挤出一句：“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吃饭。”
“咳！习惯习惯不就习惯了吗？再说了，你昨天说了要对我负责的，才过一个晚上就不认账了？”
姑娘盯着这“受伤未愈”的右脚看了半天，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浅浅叹了口气，开了门。
晏舟趁机挤进门，鼻尖擦过她发梢的味道，和自己同款的雪松味。
玄关处的硅藻泥墙面质感粗粝，屋内冷白光线给家具描上硬朗的边。整面灰玻璃陈列柜里码着整柜英文大部头的书，好几本都带着十字，晏舟猜是医学典籍。
陈列柜上方摆着两个一模一样的钟，一个是现在的时间，另一个有6小时时差。
只有满屋檀木的味道，镇静安神之外，多了点人味。这香气，和一般的檀木不一样，晏舟既熟悉又喜欢，是自己住过的某个酒店的签名香。
唱片机里传来钢琴曲，是平静舒缓的调子，开放式厨房的岛台上放着电脑，旁边一个皮质封面的笔记本，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她刚才应该在工作。
晏舟没客气，在岛台边坐下。姑娘一身白色家居服，赤脚踩过地板，不经意的露出的身材，让晏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姑娘走到他身边，合起岛台上的电脑，和旁边笔记本一起收到柜子里，又顺手拿了个马克杯。晏舟细细的端详着她认真倒茶的模样。
晏舟从没见过这样矛盾的美——鼻梁中央微微隆起小驼峰有些特别，紧抿的嘴唇绷得笔直，还有眼睛，眼尾上挑本应该带着妩媚，却被垂落的睫毛遮去了大半光彩，像蒙了雾的月光石；阳光给她的颧骨镀了层金边，勾勒出干净的轮廓——这张脸上每道线条都自带故事感，却被封印在主人刻意的面无表情中。
“洋甘菊，可以吗？”
晏舟微微点头，接过九分满的马克杯。
“再不说名字，我可要叫你3202小姐了。”
晏舟的眼神紧随，她却不理，自顾拉开冰箱门，拿出食材一个个放到台面上。
“这些够不够？”
晏舟看到桌上有一大朵西兰花，几个鸡蛋，两块牛排。
“我得吃点碳水。”
姑娘再次拉开冰箱门，找出一罐绿色的酱，“青酱意面？”
晏舟表示可以。
“桑影。”她突然站定，抬头看着他，“桑树的影子。”
“难怪冷飕飕的。”晏舟指尖敲着台面学啄木鸟，“我要是叫晏阳，是不是得天天傻乐？”
桑影正专心的从量杯里将800毫升水倒入奶锅，没有任何表示，倒水的手却将杯把握紧了些。
“这就对了嘛，交换名字，就是建立社交关系的第一步。”问出了名字，晏舟觉得这是很大进步。
桑影正将炉火小心的调至蓝色火苗不外露于奶锅锅底，听到这话，抬头看着晏舟，晏舟迎上她的目光。
“我——不社交。”
“没朋友？”
桑影摇头。
“家人？”
她不说话，但呼吸一霎的停滞被晏舟捕捉到。
“没事儿，其实不仅友情亲情是关系，邻居也是社会关系。误伤者和伤者之间也是一种社会关系，虽然这种关系是被动建立的。而名字呢，是社会关系交往中的个人ID，所以交换名字，是基本准则。”
“你——”
桑影犹豫着，拖长的尾音，比刚才柔软了许多。
“你想问，我一个演员怎么还能说出这话来？”
不等她点头，晏舟接着说：“不好意思，演过大学教授。”
“大学教授？至少40岁吧？”
“你说的对！”晏舟喝了口茶，“但偶像剧里的大学教授，来源于生活，也高于生活。高，是高富帅的高，就是我这样。”
晏舟装模作样掸了掸肩上的灰，得意的露出小虎牙，对面的姑娘别过脸去。
“笑就笑呗，还怕我看——”
话音未落，姑娘转过来，正对着他，嘴角还没来得及放下。
她终于笑了，眼神像被冻住的湖面在初春裂开。
“桑影——”晏舟念着她的名字，享受着气流穿过舌尖的快感，“你笑起来真好看。”
“你也很好看。”
明明寡淡如水的语气，却让晏舟相当受用。
“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晏舟一把站起来，绕过岛台走到桑影身边。
“脚不疼了？”
“做饭不费脚。”
*
自己的牛排煎得恰到好处，晏舟从桑影的餍足表情读了出来。
“那天的电影真的不好笑？”
“这重要吗？”
“当然，我第一次演喜剧。”
桑影抬起头，视线逡巡在他现实与影像共用的这张脸上。二人目光不经意交汇，晏舟本能往后靠了靠——这是戏里戏外第一次，自己主动想NG。
还好桑影适时打断这样的凝视。
“我现在才认出来里面是你。”
“所以...真不好笑？”晏舟像个急于求得认可的孩子。
桑影的餐刀精准地将西兰花切成同样大小的块：“我——没有发言权。”
“为什么？”他倾身向前，捕捉到她睫毛的细微颤动。
“我很难感知情绪……”她放下刀叉，“就像看一场默剧，听不到笑声。”
晏舟露出疑问的表情，姑娘看着他，挤出一个微笑，又摇摇头。
“可刚才你也在笑。"晏舟放弃探究为什么，换了个方向。
"面部肌肉群的条件反射。"桑影用实验室记录数据的语气，“幅度符合社交礼仪标准。”
“所以你看喜剧片是为了...”
她的睫毛颤抖着，表情却突然凝固。
“临床观察。”她抿了抿唇，“当多巴胺分泌曲线持续低于...”
“停！”晏舟抬手打断，“你是个医生吧？说话比剧本还难懂。”
被打断的桑影干脆放弃用专业来掩饰：“我偶尔会想感受...别人是怎么笑的。”
比如你刚才笑得很真诚——桑影心里默默记下。
“很简单！就像你刚才那样，你笑起来...”他凑近，“比很多人好看。”
桑影受惊一样猛地后仰，心率监测手环发出警报：“从进化论角度，生物的外表在求偶中是为了通过可观察的特征最大化繁殖成功率，而我并没有求偶的需求……”
“去他的进化论！人和其他生物又不一样。”
腕带的嗡鸣急促了起来，桑影抬眼看向客厅的两个时钟，想起主治医师的警告——情绪波动只有两种结局：治愈，或是沉沦。
危险的信号不断敲打，随着心率攀升，如果不喊停，桑影清楚知道这几年的训练和药物取得的成果，将会功亏一篑。
“吃完了吗？吃完了我要收拾了。”
她突然的冷脸，让晏舟举着喝到一半的柠檬水僵住。
“明天开始送餐。”她打开水龙头，水流声盖过未尽的话语。
晏舟看见泡沫堆得快要溢出池沿，这不像她精确到毫升的做事风格。
“是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我们只是误伤的关系，我负责照顾你吃饭，没必要互相了解。”
晏舟看着她低头反复不停刷着碗，这是掩饰什么？
“那好，我先回去，今天谢谢你。”
晏舟压下心头的疑惑，温柔的道别。扶着门框的时候他回头，看见桑影正擦拭早已锃亮的餐具。
这冷漠疏离的下面到底掩藏着什么秘密？
听到晏舟关门的声音，桑影才转身靠在水池边，数着手上残留的水滴到地面上，滴答、滴答、滴答——规律的声音，本应让自己平静的节奏，却如扼住喉咙一般，令人窒息。
她跌跌撞撞穿过客厅，冲到阳台，当窗户豁然洞开，热浪如耳光抽在脸上。她攀着护栏踮脚，贪婪的大口呼吸，监测手环却在腕间疯狂震动，久久无法平静。
旁边阳台的晏舟，隔着玻璃看得清清楚楚：阳光照在她绝美的脸上，却照不化瞳孔里翻涌的黑潮。
*
桑影总是下午1点去超市。人少，工作人员正换班吃饭，不会有人上来推销。
上午给晏舟送饭时，他说每天都是牛排加沙拉，想换口味。
桑影从货架上拿了两盒虾，整齐的摆在芦笋和口蘑旁边。
路边花店今天的非洲菊不错，白色花瓣里透出极淡的粉，桑影买了两打，抱着往回走。
非洲菊在怀中轻颤，那次夜跑时，他撞进怀里的檀木香突然复苏，她加快步伐试图甩掉这个不合逻辑的联想。
“姐姐？”
桑影还没来得及落下的嘴角被打断。
"姐姐！"
妹妹桑意从门口花丛中蹦出来，扑到面前，桑影不自觉捏紧手里的非洲菊。
“你怎么在这里？”
“啊——”桑意的迟疑只有半秒，“对啊！我想你了所以来看你！”
年初妈妈一通电话，让自己必须回国。不得不答应的桑影回国之前和妈妈约法三章：保持距离，不要打扰，让自己独立生活。
妹妹的话，桑影一个字都不信。
“姐姐，你家里没有多余的拖鞋。我直接光脚了啊！”
桑意光着脚满屋转悠，指尖划过书架上按颜色排列的医学典籍：“姐你这儿像我爸的办公室！”
桑影捡起随意放在岛台上的电脑和笔记本，放回客厅的抽屉里，转身看到妹妹已经大大咧咧坐到岛台边的吧椅上——上一次有人坐在这里，还是几天前的晏舟。
桑影忽然想起五岁的妹妹偷穿她裙子的模样。此刻妹妹正用当年同样的姿势趴在岛台，只不过裙子换成了T恤，可上面的“同舟共济，舟行万里”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