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

    补拍结束,有个镜头是从马上滚下来,拍的时候石子地不平,晏舟的脚重重的的崴了一下。他忍着疼坚持拍到导演满意,等到上了保姆车,才发现右脚踝已经肿了。

    “没正脸的补拍也要自己上,上回为苏绯挡酒不让她扶着也上黑热搜,你哪次逞强落着好了?”

    洛洛絮絮叨叨拉晏舟去医院拍了个片子,确认骨头没事,只是跟腱拉伤。

    回到酒店已是凌晨,晏舟被洛洛搀着走进大堂。

    一个身影突然从屏风后钻出来。

    “晏舟哥哥!你腿怎么回事?”她指尖悬在晏舟肿胀的踝关节上方,声音却是急切。

    “你怎么还在这儿?高中暑假不用补课?”

    是个追了自己好几年的小粉丝,晏舟想起自己化完妆从酒店出来时,她递给自己爱吃的烤串,还叮嘱自己吃完了再干活儿来着,只是不知道怎么现在还在这里。

    少女晃了晃手机:“站姐在群里说你下马受伤,我就在酒店等你回来,想看看怎么样了。”

    晏舟拄着洛洛的胳膊往电梯挪,女孩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

    “是跟腱撕裂还是——”

    “崴脚!”晏舟猛地转身,吓得女孩赶紧退后,Q版晏舟钥匙扣滑落下来,敞开的包口露出写了一半的卷子。

    “你来看是能帮我治病还是怎么着?”

    “嘻嘻,有力气骂我应该就没事。”她阳光灿烂的笑着,“我这就走。”

    “你怎么走?我让司机送你。”晏舟示意洛洛给司机打电话。

    “不用,我回上海,车订好了!”

    电梯数字开始跳动,女孩突然往洛洛手里塞了个纸袋,又退后几步冲着晏舟比划:“伤了腿就多补美容觉,记住脸在江山在!”

    “赶紧滚回去刷题!”晏舟笑骂着进了电梯,低头看见她送的是价格不菲的某贵妇面膜,只能无奈的叹气:“现在的小姑娘……”

    想起来什么,晏舟突然按住电梯急停键,这跳跃活泼的脸竟与前晚清冷的那张脸重叠,如此相似,却一个炽热,一个疏离。

    *

    在酒店躺了一天,晏舟一瘸一拐去了晚上的杀青宴。他和高哥、女主苏绯、几个制片人、导演、编剧还有老板郑宇都坐主桌。

    开席后就这桌最热闹,不停的有人来敬酒。苏绯不太能喝,但郑宇一直给她满上。

    “老板,我陪你喝,苏绯后天还有商务,不能肿着脸拍。”晏舟没忍住,举起自己的酒敬老板,语气里的恭敬一点也没少。

    “她有商务用你说?我不知道?”郑宇冷下脸。

    “老板,那不说她,这杯是我敬你的。”

    晏舟伸手欲推开苏绯端起的酒杯,苏绯冲晏舟笑笑,又转脸对着老板:“郑总,我先干了再让晏舟哥和您喝。”

    苏绯仰头喝完杯里的酒,才一屁股坐下,身体有些失控的靠在椅背上,略显浮肿的脸上,眼神空洞。

    “让你别勉强,非要逞强。”郑宇戴着劳力士的大手拍了拍苏绯的大腿,眼中却是满意。

    “怎么说?”郑宇又看向晏舟端起的酒杯。

    “郑哥,别的不说,这些年你对我怎么样,我是要谢谢你的。”晏舟碰了一下郑宇面前的酒杯,自己先干为敬。

    “一杯酒就完事儿了?”

    郑宇眯起眼,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根烟。苏绯赶忙拿起火机给老板点上。

    晏舟刚坐下,听见这话,提起嘴角强压愠色,“也是,一杯酒怎么够?”

    晏舟站起来,一把抓住面前还剩一大半的五粮液,“那我干了。”

    对瓶吹完,晏舟面不改色的坐下。高哥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叹了口气,让服务员再送来一瓶。

    “你翅膀硬了啊!”

    郑宇也不抬眼看晏舟,只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才慢悠悠抿了一口酒。

    “我翅膀再硬,还不是这些年老板您惯的吗?”

    晏舟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内心却如寒冰般疏离。

    “好了好了,老板的好晏舟心里明白着呢。来,我再陪一个。”

    高哥举起杯打圆场。

    “真明白就好!”

    郑宇语气淡然,警告的意味却不言而喻。

    晏舟笑着咽下一粒胶囊。旁边的高哥紧捏着手里的Hello Kitty钥匙链,快被磨掉了色。

    酒店走廊,晏舟的脚还不太吃力,只能被高哥扶着慢慢往房间走。

    “你看,你又不是真不懂事?这不挺能服软的吗?”

    “不然呢?那么多媒体在场,这杀青的戏,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那新戏——”

    “不接!”

    晏舟刷开自己的房门,转身进屋,留下高哥在走廊独自叹息。

    *

    瘸腿回了上海,晏舟在家宅得浑身痒痒。发小老胡说忙,不来和他混,只有助理洛洛天天来给他送饭。

    眼看着脚好些,趁着天黑,晏舟换了衣服去常去的那条小道上慢跑。

    购物中心霓虹闪烁,照着面前精巧的人工湖,一排梧桐树将对岸的喧嚣隔开,这边是无人打扰的沿湖跑道。

    晏舟边慢跑,边享受这户外难得的自由。

    第三圈过半时,一缕雪松香气的白影掠过,他看清那人的马尾辫梢,在月光下跳跃着远去。

    第五次被超越时,晏舟将香气和人对上号。

    “哎,姑娘,跑挺快啊——”

    晏舟猛然加速,伤愈的踝骨在血管泵动中苏醒,大手刚碰到她左肩,世界突然天旋地转。

    后背瞬时拍到地面,他却忘记脊椎传来的刺痛,只看见从香樟叶间隙漏下的月光,像网罗一样撒在自己身上。

    这过肩摔的力道不小,看来姑娘练得不错,但晏舟显然更熟练,顺势用膝盖顶住她腰眼,搂住她滚进旁边草丛,将她牢牢压在身下。

    晏舟一把扣住她手腕,拇指压在动脉上,脉搏泄露了她表面冷静下的潮涌。

    姑娘的喘息交织着雪松香,路灯洒下的光,在她脸上织出细碎的网,勾勒出精致的轮廓。

    此刻她脸颊泛起红云,额头上点点细汗,不知是恼还是羞的样子让晏舟有些失神。

    “你…”

    姑娘不甘心,偏头咬向他虎口。

    雪松的气息涌入鼻腔,晏舟感到锁骨下方有团火在烧,这不对劲,吊威亚留下的旧伤早该痊愈了。

    “你这防狼术不对啊,这种擒拿式只会让歹徒更兴奋。”

    晏舟松开她,拇指摩挲过她的手腕,她腕间检测仪器上的蓝光跳跃。姑娘看了一眼,退到三步开外整理衣摆。

    “啊!”

    晏舟想撑起身子,却因脚踝却吃不住力踉跄跪地。

    “反复碰瓷?”姑娘难得皱了皱眉头。

    “我脚伤刚好,出来慢跑,想跟你打个招呼,估计是又被你摔伤了。”

    这满脸委屈不假,只不过晏舟按着演员的习惯外化了几分。

    “我——谁让你这么晚在这里跑步?”

    “总有人跟着,难得消停!”

    “为什么有人跟着你?”

    姑娘满满的疑惑,晏舟瞬间明白——她,不认识自己。

    “扶我。”

    他伸手,掌纹里还沾着打斗蹭到的尘土。

    姑娘将运动外套袖子放下,用手捏住袖口伸过来,小臂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竟然这么嫌弃我!

    “你好,我叫晏舟。”

    晏舟扶着她的胳膊站起来,摘下帽子,伸手指了指远处。

    姑娘顺着晏舟指的方向,透过茂密的树冠,看到湖对岸购物中心的大广告牌上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好看得有些过分。一只胳膊斜搭在另一边肩膀上,浅灰色西装衬得手腕上那块瑞士名表分外明显。广告右下角清楚写着:

    全球代言人:演员晏舟。

    姑娘再转回头看着面前男人与广告牌上的同款笑容,眼里的犹疑终于消散。

    “扶我回家。”

    湖对岸的喧嚣被夜色吞噬,晏舟胳膊稳稳搭在姑娘身上。她腕间的手环发出规律的轻响,身体还有些紧绷,但晏舟莫名安心,就像在吊威亚时找到紧绷的着力点一样。

    上了电梯,姑娘放下胳膊,让晏舟靠在栏杆上,自己主动按了32层。

    看来还记得我住哪儿。

    “你坐会儿吧。”

    姑娘搀着他走进家门,将他安置在沙发上时晏舟招呼她。

    姑娘没接茬,盯着晏舟手肘上刚才因打斗擦伤的地方。“我给你消消毒。”

    晏舟点点头,指指客卫的方向,“药箱在洗手池镜子后面。”

    姑娘进去半天,空着手出来。

    “我回家给你拿碘伏。”

    姑娘转身出去,晏舟听见对面的门开了又关。

    所以——她不住楼上。

    姑娘蹲下仔细的给晏舟清理着伤口。

    缬草的苦涩从他身上绵绵的绕过来,上次在楼道里也是这味道,她想起刚才他药箱里那一堆没开封的“SOMNUS”,自己在欧洲见过,是种副作用很低的抗失眠药,缬草的味道应该是从这里来的。

    消毒完毕,姑娘抬头对上晏舟直盯着自己的眼神,不慌不忙的交待他。

    “你腿要还疼,就去医院,医药费我承担。碘伏放你这里,明天你自己再涂一次。我走了。”

    姑娘愣了一下,又多说了一句:“你,早点睡。”

    “关心我?”

    姑娘冷脸,带着染红的耳垂消失在关门声里,屋子里只剩下她身上淡淡的雪松香。

    她被自己压在身下时的下颌角绷紧:这不是厌恶,是应激反应。但她第一次遇见时隐瞒住在对门的事实,也是应激的自我保护吗?扶着自己走回来时,身体的紧绷分明带着强制的镇静,而她身上消毒水混着雪松的味道,和二十多岁女孩子身上该有的花果香完全不一样——晏舟的嘴角还没放下,心里却快速的复盘,这女孩的清冷疏离和刚自己靠在她身上时的安稳情绪,让晏舟在好奇之外,还产生了些说不明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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