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世界上最为滑稽的人。
在他死后，我才发现，我竟然爱他。
我疯了，我林晚棋，居然爱上了自己的养子，姬清晏，在他死后。
他的葬礼我忘了是如何参加的，我只记得自己呆呆站在那里，像是被夺走了所有的感情一般，仿佛这样就不会痛苦了。
很快，皇上也死了。
真没意思，我看着漫天的飞雪，还有纸钱，它们在天上飘着，不时还打个转儿。
太子好像也死了，又是一场丧事，短短一月内，宫中连着三场葬礼。
我麻木得跪着摆出哭泣的模样，太子也死了，接下来找谁做皇帝？
后继无人，找旁支？
关我什么事？
我在后来他们的葬礼上，确实掉过几滴眼泪，但也仅限于几滴而已。
不过，今晚宫里似乎有变，迷迷糊糊间我听到了外面厮杀的叫喊声。
我坐起来，心脏跳得极快，侍女慌张跑进来：
“娘娘！红莲教杀进宫门来了！！！”
红莲教？我蹙眉。
早就听父亲说过，参商国红莲教颇为肆虐，为什么有朝一日，居然能杀进宫里？
我立刻穿好衣服。
只听得我宫前刀剑声阵阵，却为何独独杀不进我宫内？
有人庇护我？我刚脑子里想起这个可能性，随后又摇摇头。
现而如今，谁又会在意我，除了我父亲。
但我父亲是尚书，何来的兵力？
似乎外面还烧起来了，烧得极夜半边天都是亮的。
看着这火光，我忽然觉得，要是死在这时候也挺好的。
于是，我让侍女们帮我去找我的一支簪子，支走了她们，我一人来到我床下的暗道。
这是清晏给我备的，说来奇怪，他明明自小到大养在自己这里，从来没教过他什么心计谋略，他却好像无师自通。
我钻了下去，随后又盖上了暗道的口子。虽然爬在暗黑的通道内，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不为什么，就因为这是清晏给我挖的，他自然爬过，这里有过他的温度，那我怕什么。
不行，想到这一点，我的眼泪水又止不住了，不能再想了。
我摇摇头，终于，前面似乎出去了。趁无人，我偷偷露出一个脑袋，奇怪，自己宫外面，居然围了足足有百人？
谁下的令保护自己？
趁着无人注意，我立刻翻身跳出来，想要跑到我之前与清晏常去的御花园。里面有一片竹林，以前清晏经常给自己说最近学了什么文章。
我太想去那地方了，这把火要是继续烧，烧到了御花园，烧到了竹林，我与清晏的记忆就又要少一个了。
反正也不想活了，就算死了也无所谓吧。
心里一横，冲着那方向而去。
然而，没跑几步，面前却倏然出现一个面目极其凶煞的人！
他的衣服不像是宫里的，那么他是……
背后发凉，红莲教徒！
他狞笑着举起刀向我批来，我无意中尖叫着躲过，却因为我的一声尖叫引来了更多教徒。
我忽然浑身颤抖起来，想起了清晏对我说“我会保护你”。
对啊！清晏的愿望是自己被保护，那么自己冒冒然跑出来，又是做什么！！！
那些教徒一个个都像不要命的一般向我砍来，我使完浑身解数，仗着自己熟悉宫里，躲到一个假山后，前面再也没有路了！
不要，不要，我还没有再次去往每一处与他的回忆之地，我不想死！！
假山外那人身影愈发近了，下一个转弯，他就会拿刀架上自己的脖子！！
我低下头，蜷缩起来，再也不敢抬头。
很快的，很快的，很快就过去了……我不断安慰着自己。
他站在了我面前，我颤抖着身子，为什么还不杀我……为什么不给我痛快……
我蜷缩着越躲越深，直到再无可躲，直到下一秒，自己被抱进温暖的怀里。
我怔住了，那人的怀里有淡淡的血腥气，还有……
“娘娘。”
我被他抱住，根本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刚才那一句的声音……
我抖得更厉害了，那个声音……
我泪珠止不住得掉下来：“清晏？”
他不语，抱我抱得愈紧了。
我哭着：“你到底是不是清晏！”
“我是。”
他松开怀抱，月光夹杂着火光，落在他脸上。那张我朝思暮想的面容，此刻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他的眉峰依旧如剑般锋利，眼尾微微上扬，漆黑的眸子里盛着我见过无数次，这些日子又思念过无数次的温柔。
“你不是中毒了吗……你……”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反复去看他的脸色，不同于之前下葬时的面无血色，苍白如纸，他有呼吸，他有心跳，他有体温……
想到这，不知为何我又哭得更伤心了。
他抬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指腹有些粗糙，是常年握剑留下的茧，这孩子总是背着我吃了许多苦。
夜风吹起他的发带，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我舍不得你一个人。”
我愣住了，他没有说娘娘，也没有说儿臣，只说了“我”和“你”。
远处传来喊杀声。他站起，拉我起身：“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我被他护在身后，穿过燃烧的宫阙。火光中，他的背影挺拔如竹，让我觉得无比安心。
教徒追来，他剑锋划过偷袭者的咽喉，随后转头看向我，笑道：
“怕么？”
我脸上还带着泪珠，就这样又笑着摇摇头。
血腥味弥漫开来，我却奇异地安心。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这一刻我终于确信——我的清宴回来了。
到了拐角处，他忽然抱起我，把我一惊，下一秒，和我就跃起到了宫墙上。
清晏的轻功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那宫墙上铺满了金色琉璃瓦，我们落上去的时候，我还惊了一下。
周围火光大盛，但是却奇异般的非但让人不害怕，反倒叫人感觉像是在放烟花。
他望着我，鼓励我踏出第一步。
这……琉璃瓦，如何能走？
这与我自小被教育的静女其姝、形如弱柳扶风……这些都不符合，但是他向我伸出的手就在前方，只要我踏出一步，我就可以握住他的手。
他眼里的神情太温柔，他唇角的笑容太叫我想念——
我踏出了一步，径直上前抓住了他的手，我浑身僵硬，脚下还有些摇晃，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发生。
清晏笑着说：“真厉害。”
我笑出声，自从我入了宫，已经多久没人夸我“厉害”了？
我一开始还适应不了，但是后来，走了几步，也干脆跑起来了。
我这辈子，还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在宫墙上奔跑。
猎猎的风灌满我的妃制大袖衣衫，吹得我发髻散乱，但我却觉得好像从没有这么自由过。
他的手骨节分明，又很有力量，但是抓着我却是十分温柔，怕把我弄疼了。
到了一处至高点，这里视野极佳，能够从新奇的角度，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皇宫。
原来，极夜的参商国皇宫，是这个样子的。
很漂亮，就像……
东风夜放花千树。
鬼使神差的，我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他愣了一下：“娘娘？”
我努力深吸一口气，想要让自己现在看起来体面一些，正式一些，美丽一些。
他刚要张口，我却伸出一个手指，比在他唇前，示意他不要说话。
随后我倾身，手颤抖着抓住他的衣袖，吻了上去。
周围火光大盛，时明时暗，就像我和他此刻的心跳。
你向我走了九十九步，那么最后一步就由我来走，可好？
毕竟，我林晚棋，尚书之女，书香门第，十五岁那年名满京城，风华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