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流漂杵。
红莲教总舵力量确实强大，但是军队与昭阳援军更强大，即使凭借人数与兵甲上的压制，也足以将红莲教徒杀得七七八八。
红莲教徒只余下百余人，教主厮杀在人群里，已是满身血污，原本还可以用继续坚持，还有希望来安慰自己。
他的兵甲已经被不断地冲锋、攻击击碎了，接下来就只能用血肉之躯拼死一搏了。
他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教徒，看着怀雪被自己的部下死死按着，不让他冲出来加入厮杀，感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在一丝丝流逝。
风萧萧兮易水寒。
参商极夜的风极冷，他却浑身的热汗，身体因为被不断砍伤，激发出更多热血以及杀意，他怒喝：
“来啊！都来啊！！！”
下一秒，一个小兵怒吼着从他的背后使出十成十的力气，对着教主右臂砍了下来，教主魁梧的身躯在利刃之下，也显得颇为脆弱。
钢刃入体，绞出鲜红的血肉，以及喷涌而出的热血。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继续挥舞着刀刃，但是很快，他感到失去了对右手的控制。
那只手垂了下来，像一只布偶娃娃般，他动，那右手就荡。
怀雪哭着喊道：
“教主！！收手吧！！！我们投降！！”
教主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少了一只右臂，就不能成事了么？”
随后，他继续动身，用仅有的一只左臂，愈发疯魔般挥舞着刀。
但是，右臂失去，无疑让他破绽频出，几个小兵联合围上来，几把钢刀直直插进了他的胸膛、脖子、腹部。
怀雪干呕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是被吓得还是悲伤得浑身颤抖起来。
火光漫天，这是参商国一场极为奢侈的，烟火吗？
宫殿被烧焦的味道、皮肉烧焦的味道、血水的铁锈味、被火炙烤，先是化成凝固的血痂，最后再被烧成灰，血液的味道也在极夜中蒸腾。
地上那具尸体，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绪和怔怔，红莲教主已然被绞杀了，那么红莲教还能有什么气数呢？
她眼眶中有几分湿润，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不是么？
忽然，怀雪却兀自笑了出来，押住怀雪的部下也是浑身一哆嗦，微微松开了手。
怀雪慢慢站了起来，但是他的笑声过于诡异，诡异到在场所有人都静默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雪白的肌肤上沾满了泥土与血液，极为清俊的一张面孔却笑得癫狂至极，衬得他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祁麟道：“你笑什么？”
怀雪督了祁麟一眼，随后无比豪迈喊道：
“笑天下，从此再无红莲。”
他瘦弱的身体不堪一击，一介文人，一把剑，只一下，就能叫他立刻死去，有几个兵想冲上去，但是祁麟却道：
“勿要伤他。”
怀雪道：“祁麟？参商国前臣，昭阳国国师？”
祁麟默然，点头：“有什么话要说么？”
怀雪惨然一笑：“我又何来的立场说你？”
他兀自走到了死去的教主面前，冷冷道：
“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祁麟下马，走到他面前，似乎是怜惜这位文人：
“凡事只有立场，并无对错。”
怀雪看着他，神色空洞：“在乱世，不造反，就会被官府之税，压断脊梁骨。”
“没有好的教书先生，便考不上科举，唯一一条改变的道路也被掐断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俱是让在场之人一惊。
他说着说着，仿佛觉得终于把自己心底的不堪和脆弱说出来，有些难为情地用手掩住自己的面庞：
“那……还有什么路呢。”
透过指尖，泪水流下来：“不造反是死，造反也是死，都是草莽之辈，又如何能敌得过军队？”
他浑身颤抖，清俊的面庞因为情绪涌动而气血上涌，整个身子伏在了教主身上，随后放声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凄厉，叫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有几个兵士，也红了眼。这里的人，有多少是天生非富即贵，大多是爹生娘养，被仔细拉扯大。
他们的身躯，不是金银铸成的，而是靠着极为不起眼的一碗碗米糠、一碗碗野菜生长出来的。
自己能守着良田，赡养父母，谁又愿意去参军，抛头颅洒热血？
怀雪说的，是每一个红莲教徒的心声，更是每一个百姓的心声。
红莲教徒，如果真的活得下去，又为何要造反？
那么究竟是谁的问题？
绪和紧了紧手中的缰绳，深吸一口气。
这反，她必须造。
不为别的，就为这些死去的千千万万人，他们本意只是为了活下去。
百姓的脊背只是瘦弱的一根，但是却背着供养天下的重担。
她要改，她必须要改！！！！！
她看了一眼贺见渊，他的神色也极为凝重。
所以，他正是看到了天下的荒谬之处，才拉着自己一同要反么？
绪和顿了顿，也下马上前，要扶起怀雪。
然而，红莲教的余党却以为绪和要攻击他，于是暴起，手里刀剑直直向绪和而来！
她手里瞬间凝成影剑！！！
极夜之黑，如果说只是单纯的暗；那么此时绪和手中的影剑，有着吞噬一切光芒的绝对暗色！
然而，她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教徒刀剑极快，没等贺见渊的光丝将它们全部扯住，绪和的影术更快一步，直接斩断了他们的刀刃！
影术如地狱之火一般，自她的手腕处蔓延向全身，其势之霸道，竟是将贺见渊的光术易容直接冲破！
她本身的容貌显现出来，极为清雅瑰丽。
怀雪听闻动静，也是回头，一瞬间，看到绪和的面容，神色难辨！！！
“你……竹影？？？”
他立刻明白了，竹影根本就是个间谍！
绪和微微蹙眉，她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身份被揭穿了。
怀雪怒喝一声，使出浑身力气拔出教主尸体上的刀，随后止住，对着绪和：
“竹影……你，你竟然……”
绪和右手举着，手中影术幻化为鞭，死死缠住那刀。
如果是正常的鞭子，那么或许会被刀剑所伤，但是影鞭呢？本身就是由极为诡异的影子构成，叫怀雪根本砍不出半分！
绪和道：“跟我回去，怀雪。”
怀雪的面庞上满是苍白，道：“跟着你？？？跟着官府、跟着教主都是死路，跟着你便有活路了吗！！！”
他眼中满是破碎：“普天之下，没有我怀雪的归处了。”
绪和顿了顿，怀雪趁机立刻弯下身子，手里拿起刚才被绪和影剑砍断的刀刃碎片，顿时鲜血流满了他的手。
他大叫一声，将刀刃碎片捅入了自己身躯。
“咳咳，呃……”
他极痛，但是却也极为痛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最后时刻，他根本没有看绪和哪怕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因为杀了他，杀了教主，杀了所有人的，不是背叛，也不是兵士，是这烂透了的世道。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我怀雪死了，但我没错。
这个世界，我再也不想看了，哪怕一秒。
怀雪断了气，瞪着眼睛趴在了教主尸体上。
绪和眼前氤氲起雾气。
她抬头。
啊，下雪了。
莹白雪花一片片飞下来，落在怀雪身上，落了他满怀。
她忽然想起了一首诗。
【唤起一川明月，照我满怀冰雪。】
她伸手，将怀雪的眼睛合上。
怀雪走了，但剩下的人都还活着。
你期望的世道，我来为你实现，绪和心道。
白，降落天地，把所有罪恶都盖住，纯净、无暇。
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