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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前初照影

    晨光透过长廊,一线一线洒落在院中石板上,昨夜的灯还未彻底熄,一缕糕香混着露气浮在厅外。

    清漪穿着陈姨一早为她准备的冬季小旗袍,雪青底,绣着蝴蝶,耳耳今天也特别隆重,脖子上被系了个蝴蝶结。

    陈姨正替她在膝上把袖口压平,门外传来一声敲门。

    “陈女士,在吗?”

    是陆瑾。

    他走进来朝两人点头,笑道:“一会儿要带小姑姑去主厅,老爷子交代今天来客人,清漪得出面打个招呼。”

    陈姨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好,我这边马上给她收拾收拾。”

    等陆瑾退下,陈姨回过头来蹲下身,轻轻给清漪理了理鬓角:“今天人多,你乖乖的,别乱跑,也别太靠近生人,听见没有?”

    清漪点点头,小小声应着:“好。”

    她抱着耳耳站起身,小皮鞋在青砖地板上踩得哒哒响,裙角一摆一摆,像是朝着什么热闹未知的地方,慢慢走过去。

    前厅已张罗妥当,陆唯桉坐于上首,陆渊静立一侧,陆渝在他身边边喝水边看热闹。武一和江泽分散在左右,照应来宾。

    第一拨宾客到时,正好日头刚上三竿。

    是靳家。

    靳家人一踏入厅堂,身上的矜贵气息便扑面而来。靳鸣远走在最前,衣冠整洁,目光如炬,靳文庭随在一旁,温和笑着寒暄。靳砚走在末尾,少年人身形挺拔,眉眼带着少年人的桀骜,偏偏嘴角带笑,目光一扫过陆渊便一副要斗的停不下来的样子。

    “好久不见。”他走上前,看都不看长辈寒暄那边,冲陆渊挑眉。

    “你还这副德性啊?”

    陆渊扫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你倒是长高了,要是没长嘴就好了。”

    靳砚嗤了一声,下一瞬,却在陆渊身侧一顿,目光直直落在陆渊身后。

    清漪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背后,正仰头看着他,一只手抱着耳耳,一只手撑在自己胸前。

    她今天像个缩小版的瓷人,眼睛乌黑,嘴唇粉嫩,说话也小小声:“你好啊,哥哥。”

    靳砚眨了下眼。

    他十三岁,已经见过太多场合、太多故作乖巧的孩子,可眼前这只小兔子似的女孩竟一下叫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慢慢蹲下身:“你叫什么小妹妹?”

    清漪眨巴着眼睛:“陆清漪。”

    “清漪啊……”靳砚轻声说,“记住我。”

    靳砚看着这个小女孩,眸光微闪,平日里最厌烦应酬的小孩,今天却忍不住想多看一眼。他自己都觉得意外,手伸出去的瞬间竟莫名生出一丝小心。

    他刚抬手揉她头,身边却响起陆渊一声淡淡的打断:“她是我姑奶奶。”

    靳砚手一僵:“你逗我?”

    陆渊淡淡地开口,语气听似平静,却有一丝压下的警告意味:“你确定要叫她小妹妹?你要再喊她小妹妹,等会儿我就让你给她敬茶。”

    靳砚哑了两秒,站起身啧了一声:“这算哪门子规矩?”

    “陆家的。你可别再在辈分上占我便宜。”陆渊说。

    “你家老头子弄得这一套真够行的。”靳砚嘟囔。

    这边刚掀开话头,前厅那头,靳鸣远回过头来,隔着人招呼了一声:

    “阿砚,你怎么这么不懂礼数?过来叫人。”

    靳砚撇了撇嘴,正要走回去,忽然瞥见清漪被陆渊牵着走向上首。

    陆唯桉那边也看见她了,朝她招了招手:“来,清漪,到这边坐。”

    她乖乖应了一声,小步走过去,裙摆微晃,落落大方地坐在了他身旁。

    陆唯桉正要开口,脚步声却自外传来

    “宁家到了。”武一走到陆唯桉身边低声提醒。

    门外人声渐近。

    宁乐微一身灰蓝呢绒大氅款款进门,宁佳琪紧随其后,穿着白色羊绒大衣,眉眼轻巧,站在前厅光线里宛如画中来。

    陆唯桉不慌不忙,向众人介绍:“我身边这位,是我堂妹陆清漪,年纪虽小,但辈分在,大家都别怠慢了。”

    前厅里顿时一阵轻响。

    靳砚差点当场呛住:“您说她是您堂妹?陆渊,你刚说的是真的啊……”

    他看着清漪,又看了看陆唯桉,一副完全接受无能的模样:“我还以为……是你家亲戚小孩来串场的?”

    清漪一脸认真:“我五岁了。”

    前厅一阵笑声。

    靳鸣远也笑着摇头:“老陆家的家谱啊,永远绕不清楚。”

    宁佳琪却意外笑出来,望着陆渊那边道:“你们陆家小孩还挺有意思的,靳砚居然都肯搭话。”

    她看清漪一眼,又多看了一眼陆渊,:“那要怎么称呼啊”

    陆渊扫了宁佳琪一眼,没答话,只侧身将清漪往陆唯桉那边轻轻一领。

    “去那边坐着。”

    清漪抱着耳耳,蹭着裙摆慢吞吞走过去,乖乖地坐到了上首侧位。

    宁乐微走入厅中,脚步不疾不徐,神情得体,眼尾落在上首位的陆唯桉身上,盈盈一礼,嗓音清润温和:“老爷子,好久不见。”

    “你父亲没来?”陆唯桉微微点头,语气温和。

    宁乐微轻轻一笑:“他前阵子刚回马来西亚处理一些老项目,原本想来拜会,实在脱不开身,这次只能我们先行。他过几天一定到。”

    陆唯桉点点头,眉宇中微露关切:“让他多注意身体。流水宴十天,也不急于一时。”

    “我会带到的。”宁乐微笑着应声,落座时手抚衣摆,一举一动皆是温文。

    这时,厅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伴着轻快的喊声:“老爷子,我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跑进前厅,长发束成高马尾,穿着剪裁利落的改良短襦裙,眼睛亮得像晨光。

    她一进来就奔到陆唯桉面前,笑嘻嘻地:“爷爷,您别生气,我妈说要穿裙子,我才晚了十分钟。”

    “你倒是会说。”陆唯桉含笑看她一眼。

    许志远与妻子何芮安随后进厅,脚步沉稳得体,落座时不忘环视一圈,与宁乐微轻声问好。

    许一一这边倒没停,已经在厅中扫了一圈目光,很快就被清漪吸引。

    她快步走过去:“你也是来做客的吗?”

    清漪摇摇头,小声说:“这里是我家。”

    许一一愣了一下:“啊?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这时陆渊抬眸,看了眼许志远那边,淡声开口:“许叔叔,这位是我的小姑奶奶。”

    场面顿了半秒。

    许志远先是一怔,眼里露出点藏不住的意外与笑,随即笑了出来,语气轻松:“那我是不是得叫你姑姑啊?”

    清漪眨巴眼睛,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陆渊:“那我是不是要给他压岁钱?”

    前厅一阵轻笑,气氛在笑声中松快下来。

    而坐在一侧的靳砚始终没说话,眼睛却一直落在清漪身上,那孩子从头到尾都没躲生,笑得像梦里人。

    厅内酒香渐浓,昨夜供桌撤下来的祭品被做成了今日佳肴。

    宾客三三两两落座,敬酒声此起彼伏。宁佳琪与何芮安各自被陪入席,靳砚本想坐陆渊那桌,被靳鸣远一记眼神定住,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父亲身边。

    陆渊淡淡喝着茶,看都没看他。

    陆渝则嘴里塞着一块牛腩,含混着说:“我怎么感觉我们家今天上次流水宴还热闹?”

    武一笑着戳他:“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有次摆了三百多桌那才热闹,今天算是轻的。”

    江泽拍了一下武一的肩膀走向他们那桌去了。

    清漪原本也规规矩矩地坐着,小碗里盛了金钱鳘鱼胶,耳耳被她塞在身后慢悠悠吃着。

    但没几口,她就被隔壁的许一一招了招手。

    “走,带你看看我上次发现的那棵假山后头的小树洞。”

    清漪眼睛一亮,拿起耳耳,下椅子。

    陈佩兰绕着外廊往前厅走,正巧在厅口遇见刚出来的陆瑾。

    “陈女士。”

    陈佩兰一愣,看清来人后带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陆瑾,你叫我佩兰就好,你老这么正式,我都不好意思了。”

    陆瑾微顿一下,语气带着一点轻松的笑意:“那我可得慢慢改口,免得唐突。您要找清漪?”

    “嗯,我就怕她不好好吃饭。”陈姨拍了拍手上帕子,“刚回来水土还没适应。”

    “我陪您过去看看吧。”陆瑾笑着侧身示意。

    陈姨看他一眼,没拒绝,只轻轻点头。两人并行,陆瑾余光扫了她一眼,走在过往宾客间。

    厅中另一头,清漪和许一一正跑到江泽与武一那一桌附近,耳耳差点从她怀里掉下,被许一一一把托住。

    “你快点,我还没跟你讲上次我在祠堂后面看到……”

    “哎,小心!”

    就在这一瞬,前方一位刚起身的陆家旁支长辈(陆慕言)没留意身后,凳子往后一拉,清漪绊了个正着,扑倒在地。

    耳耳被她护在怀里没摔,但她手掌却擦到了石地,发出轻轻一声“啊”。

    “清漪!”江泽最先反应,立刻三两步过去,俯身过去扶她。

    江泽轻轻握住她的小手,目光落在她掌心的擦伤上,一瞬间竟有些愧疚,像是自己的疏忽才让她受伤似的。他心头有点发紧,声音也更加柔和了几分:“疼不疼?”

    武一也赶紧绕过桌子:“别哭别哭,你哪儿疼?”

    陆渊原本正夹着一块蒸芋头,抬眼一看,刚刚还在跑的小人影不见了。

    他眉头一动,站起身。

    不远处,他看见清漪正跪坐在地,只顺着人缝看清了前方倒在地上的小小身影。

    他的筷子被轻放在碗边,身影在席间掠过。

    陆渊大步走近时,江泽已经半跪在她身前,手掌拢着清漪擦破的那只小手。

    “让我看看。”他说。

    清漪低头盯着他的指节,小小声嘟囔:“泽哥哥,你的手好硬。”

    江泽动作顿了顿,低头看了眼自己指腹上的薄茧,笑了笑:“可能是我不太听话,总挨打。”

    她听不懂他那句玩笑,只皱眉说:“那以后你听话一点。”

    她没说话,眉心蹙着,却没哭。

    下一秒,她把耳耳轻轻放到地上,小手撑着地面,一点一点自己站起来。

    裙摆因为方才的擦撞沾着尘,她抬头看向江泽,又扫了武一一眼,最后才望向陆渊那边。

    “我没有哭。”她很认真地说,像在强调,又像在向谁证明。

    这时候靳砚才慢悠悠靠过来,弯下腰,一手揣着裤袋,一手捏了捏她的袖角。

    “你摔啦?疼不疼?哥哥抱你去拿蛋糕吃,好不好?”

    他声音懒懒的,像是调侃,又有点真心逗孩子。

    清漪歪头看他,小声点了点头:“我想吃芒果的。”

    刚说完,陆渊走到她另一侧,低头淡淡丢下一句:“会蛀牙。”

    靳砚瞥了他一眼:“我哄她呢,你别插话。”

    陆渊没理他,转而看清漪:“走得动吗?”

    清漪乖乖伸手去牵他的指尖,另一只手拍了拍身上:“嗯。”

    旁边的许一一站得有点局促,小手拽着裙摆下摆,小声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吃饭吧。”

    许一一她垂着眼,像是害怕被大人责怪,又怕清漪真的疼了。

    清漪抱起耳耳,点了点头:“嗯,我饿了。”

    陆渊牵着清漪回到座位,她小手还攥着耳耳,另一只手的掌心泛红,蹭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她没哭,只是坐下时身子微僵,小肩膀不太自然地绷着。

    陆唯桉转头看到她,蹙眉低声:“怎么了?摔倒了?”

    清漪抿了抿嘴,眼神飘向桌上正被端上的一道酒酿蟹钳,没搭话。

    “给我看看手。”他伸手过去。

    她乖乖伸出小掌心,掌心皮破了点,是滑倒后蹭伤的那种伤口。

    “哎。”他轻轻叹了口气,“一会带你去涂药,别沾汤汤水水的。”

    清漪却已经盯着那道蟹钳看直了眼:“这个我能吃吗?”

    陆渝在旁边笑:“你刚哭完就吃?”

    清漪认真地纠正:“我没哭。”

    她正想伸手去够盘子,陈姨刚巧走到她身边,一眼看见她手上的伤,立刻板起脸。

    “哎呀!你怎么弄的?”

    清漪被她一把抱起来,耳耳差点掉下去,她手臂一紧又把它抱稳了。

    “我去给你洗洗,疼不疼啊?”

    陈姨心疼得直皱眉。

    清漪抬头,眼神倔倔的:“我才不怕疼,我自己站起来的。”

    她声音不大,像是告诉所有人,她可以自己站起来,这种倔强与坚韧,仿佛穿越了百年,映照在另一段时光里。

    (转场)

    “我们民族要自己站起来。”

    南京,民国七年。

    三月的风从玄武门外卷进来,带着新印报纸的油墨味。

    柳曼玲站在印刷铺门口,手里拿着一张刚下版的《新风》打样,墨还未干,散发着刺鼻的油墨味,手指轻轻一触就晕开边角。

    她目光落在那行标题上,冷冷地说:“不够。”

    “要更狠一点。要让人看到这行字,就知道我们不是在请愿,是在喊火。”

    身后,陆升振正从屋里出来,脚步声不重,但风里夹着点疲意。

    他站定,看她翻报纸的手几乎在发光,声音低哑道:“曼玲,你到底要把这张报纸,写成什么?”

    她头也不抬:“写成一根火柴。点着别人之前,先烧自己。”

    暑气是从六月头开始升起来的。

    《新风》已经出了十七期,从最初的四页印刷扩到八页,每一期都在街口书铺被抢空。印刷社的纸堆得像山,夜里刷墨的气味浓得像能把人灌醉。

    柳曼玲依旧每天手里捏着稿纸、骂着排字工太慢、说某篇文章“像给乡绅写情书”;陆升振大多时候不回嘴,只靠着门框听她讲,偶尔翻翻她批得最狠的版面,然后把那几页剪下来塞进口袋。

    日子过得很快,很沉,像有人在钟表里藏了一枚火种。

    暑假前一日,天热得不透风。

    柳曼玲一推开报社门,就看见陆升振站在外面,手里捧着一包什么。

    “干什么?”她挑眉。

    他把那包递过去。

    是一块手帕,老式花边,上面包着整整二十枚银元。

    “给你。”他说,“我明天回江南,暑假家里叫我回去。”

    “我又不是收银的。”她想推回去。

    “你不是编辑长?”

    “那也不归我收稿费。”

    “不是稿费。”陆升振慢悠悠说,“是我给《新风》买个未来。”

    她看着他。

    他平静地说:“我会回来,很快。”

    她没接那包银元,也没再说什么,只回身继续拢自己的头发。

    那天傍晚,他们坐在小阳台上喝了一碗莲子粥。

    那晚风大,街头灯盏晃得厉害。

    陆升振走的时候,手帕还是放在她书桌上。

    他没再讲任何承诺,但柳曼玲知道,有些话写在钱上,比写在信里还重。

    那年七月,《新青年》扩版北上,声势席卷全国。

    胡适《文学改良刍议》登刊,《我之文学改良观》几日内传遍各地学社。

    启蒙浪潮初起,一整代人开始抛弃八股、直面现实。

    在北京求学的陆氏子弟——陆致远、陆世濂、陆步青纷纷来信与陆升振通信。

    有的问:“你们《新风》还在南京撑得住吗?”

    有的写:“北大这边热得是胡适和□□,一句‘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叫我们这些从小听《三纲五常》长大的,全给炸醒了。”

    七月末的南京已是酷热。

    柳曼玲把头发束得高高的,站在报社角落的风扇旁,汗珠沿着额角滴下来,她手上还攥着一张刚刚拆封的信纸。

    信封背面用钢笔写着:“江南·陆宅。”

    笔迹工整,锋利,尾笔收得很轻,像人写完后顿了一秒才舍得收笔。

    她展开纸页,信纸有点薄,阳光一透就能看见第二页的墨。

    信是陆升振写的,夹着一张《新青年》的剪报,还有几页陆氏家中子弟从北方寄来的信。

    其中一封是陆世濂写的,口吻带着少年人的热:“北大现在张口闭口都是胡适和□□,那句话火了,‘思想自由,兼容并包’。我第一次觉得,书不是用来背的,是拿来炸人的。”

    陆升振在旁边批了行小字:“你看,人家北方吹的是新风,我们这张纸,也配得上这俩字了。”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墨笔的收尾干得不太透,蹭出了一道浅浅的灰影。

    她提笔在信纸边角写回一句:

    “你快点回来。”

    “我一个人,骂不动整座金陵。”

    写完她盯着那行字,过了半晌,才缓缓折好信纸,把它塞回信封,一并压进那摞写着“《新风》编辑内参”的手稿里。

    纸下,是她这整个月的骂声与骨头。

    柳曼玲那晚独自坐在编辑部,稿纸上只剩两页空白,她看了一眼天色,“明早,开天窗也要出。”

    她提笔,在报头最显眼的位置写下四个字:“火照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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