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是火,我便来了。”
“我是风,你若在此烧,我便守你不灭。”
话音犹在,画面已燃。
那是一场纸灰翻卷的火,旧时代的火。印刷所的灯光照在手稿上,年轻的笔尖还未来得及收,指节沾墨,像血。
火光一转,落入焚烧炉中。
画面瞬间暗下。
几张元宝纸翻卷着,边角烧成薄灰,灰中有火星隐隐作光,未灭。
风从祠堂外长廊灌进来,掀起一角帘影,炉口忽明忽暗。
陆唯桉站在火炉前,手中香灰未尽,身后族人、宾客已散。他没有动,仿佛在看那灰中光点,又像在看那火后浮起的幻影。
外廊中,清漪站在陆渊身侧,灯火将两人的影子并排映在廊柱上,影子没说话,却像在旧人故影中重叠一瞬,不是谁替代谁,不是谁成了谁,而是:
一代人点的火,照亮了另一代人前行的脚步。
火炉中的元宝灰尚未完全熄灭,灰烬翻动时闪出一星微光,像是旧梦未尽,仍要照亮谁的影子。
夜风吹进祠堂,灯火在檐下晃了晃。陆渊站在廊前,清漪踮着脚尖小跑过去,步子轻得像小兔子似的,眼睛弯弯,满是期待与信任地望着陆渊,手指自然地伸出去,轻轻抓住他的衣袖。她衣角还带着一缕焚香的气味,眼神亮晶晶的,像刚被火光喂饱了好奇心。
她仰着头看他,开口唤:“哥哥。”
他低头瞧她,眼里像是笑着晃出一点月色。
“我都叫你小姑奶奶了。”他挑眉,“你就这么不怕生,真敢管我叫哥哥?”
清漪歪了歪脑袋:“你不是哥哥吗?”
陆渊笑了:“是是是,我哪敢不是?”
他侧过身伸出手,示意她往回走,清漪立刻牵住他的手掌,指头软乎乎地绕进他掌心。
灯影把他们并肩的身影拉得极长,投在廊柱上,像旧世遗照与今人回响的重叠一瞬。
祠堂门口,陆唯桉没有跟上去。
他站在那座香炉前,目光落在炉中缓慢熄灭的纸灰上,良久未动。
他忽然低声喃喃:“妈……父亲说你是火,是要点亮人的那种火。”
“这么多年,我总觉得亏欠了你,若当初我能再多待在你身边一些日子,也许……”
那句话没说完。
他闭了闭眼,又低声唤了一句:“母亲。”
“你被这座大宅困住半生,可也是你陪着父亲,一起闯了出去。”
(注:陆唯桉说的妈是柳曼玲,母亲是秦思佩。)
火星熄了,话也沉了。
陆唯桉身后脚步响起,是江泽和武一走来,两人身上带着夜气未褪的沉静,神情克制,却沉得起一口心事。
他们朝陆唯桉微微鞠躬。
陆唯桉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只微微一点头,让开身形。
他知道,他们不是来祭祖的,是来祭陆延晞与林予初的。
陆渊的父母。一个白裙覆雪,一个墓前长眠。
火光早熄了,可那些沉在血脉里的旧账,那些没来得及喊出口的遗爱,还在夜里,一点点燃着。
江泽和武一从祠堂后门离开,穿过长廊往长宁阁走。
夜已深,脚下青砖积着风,廊下灯火一盏盏灭了。
长宁阁原来是陆延晞一家住的地方。现在屋里只剩陆渊,还有他们两个。
那时候能遇见陆延晞夫妇,才算真有了家。可那年延晞跟着林予初去了之后,他们就明白,他们留在陆渊身边,是有人把命放在他们手上。
走过中庭回廊,武一忽然低声笑:“小姑奶奶今天挺有意思啊,领着大家一起上香。”
江泽嗯了一声:“挺稳的。没哭,香也举得正。”
“辈分也是真的高。”武一摇头,“我还头一回见陆渊叫一个小孩姑奶奶的……她倒好,还喊‘哥哥’喊得特别顺。”
“你不也叫她姑奶奶了。那你想她怎么喊你?”江泽偏头看他。
武一想了下,认真道:“喊我‘一哥哥’也行……不过有点像三国演义。”
江泽笑出声,没接话,脚下的步子却快了点,好像前面有什么要追着走。
另一边,陆渊牵着清漪的手慢慢往听雪居方向走。
廊檐下灯火幽微,风将香火的气味一丝丝吹散在他衣袖间。
清漪突然开口:“哥哥。”
“嗯?”陆渊低头。
她仰头望他:“我这么小,你为什么要叫我小姑奶奶啊?”
陆渊看她一眼,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解释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想照着行事的世家礼制。
“因为你在族谱上……是我祖爷爷的弟弟的女儿,叫姑奶奶,是对的。”
清漪歪头:“所以我该是你什么?”
“姑奶奶。”陆渊不笑,“长辈。”
她咬着指尖想了一会儿,扁扁嘴,小声说:“可你像哥哥呀,不像别的。”
陆渊这次是真笑了出来。
他低头看着她:“那就……你小声叫我‘哥哥’,我们俩知道就行。”
陆渝看到他们快步跟了上来,穿着和陆渊一样的祭祖服,面上是少年气的桀骜。
“哥,你怎么走这么快。”
他看着清漪,眼神一亮,顺势走到她另一边,俯下身笑着问:“小姑奶奶,你不觉得他太闷了吗?他和小孩哪有话题聊?”
清漪眨了眨眼,没吭声。
“我陪你玩吧。”陆渝抬手做了个自以为很绅士的姿势,“你想玩什么?拼图还是棋?哥哥小时候可会下五子棋了。”
陆渊没说话,只侧头看清漪。
她一只手还在陆渊指间绕着,用另一只小手捂着嘴,眼睛偷偷地瞟了瞟陆渊,肩膀微微抖着,笑意藏不住地从指缝间漏出来。捂嘴的手被陆渝牵住,像是两只猫争一根红绳。
听雪居那边,陈姨和陆瑾并肩在石阶上慢慢走回来。
陈姨脚步缓慢,眼神仍带着方才祭祀的震撼,嘴里还在叹着:“我算是开眼了,你们陆家的祭祖也太讲究了。”
“哪家人祭拜要扛那么多牲礼,还烧两轮火?那炉子我看着都觉得烫人。”
陆瑾笑道:“您头一次来,看着确实吓人点。”
“那些供品怎么办?不糟蹋吗?”陈姨又问。
“哪能糟蹋。”陆瑾回答得自然,“祖宗吃过的,我们也得吃。明日流水宴上的大菜,就是今晚的祭品做的。”
“吃不完的,各房各院都会分,一家一份,老规矩。”
陈姨愣了一下:“……那还真讲究。”
陆瑾笑了笑:“讲究太多,有时候是为了让人记得,有时候是为了让人不敢忘。”
她回头望了一眼陆清漪和两个少年并肩走来的身影,抿了抿唇,快步迎了上去。
陆瑾见陆清漪回来便不再多留,只轻声和陈姨道:“我就送到这,您早些休息,有事可以随时找我。”说完又低头看着清漪“小姑姑,我先走了。”
清漪被陆渊和陆渝一左一右的牵着,歪着脑袋皱眉,小声嘟囔:“我到底是姑姑还是小姑奶奶?”
几人听了都忍不住笑了出来。陈姨朝陆瑾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走下石阶,灯火拉长他的影子,一寸一寸退入夜色里。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清漪柔软的发顶:“我们小清漪都玩疯了,走,洗个澡,早点歇。”
她握紧了陆渊的手,正要说“我不困”,下一秒就打了个哈欠。
陆渝在旁边听见了,噗地笑出来,看向陆渊:“哥,我回去找副大富翁,一会玩一局?”
陆渊点了下头,没说话,只是望着她被陈姨牵着走进屋的背影,缓步跟上。
她进了屋立刻就去抱耳耳,“我要去洗澡了,你要听话。”她把耳朵揪了揪,作势要罚它,眼睛却偷偷飘向门外。
耳耳落在她手肘弯时,他伸手接住了,掌心捧着那只带着她体温的小兔玩偶,毛茸茸的,还带着一点她身上的香味。
“哥哥,我等下就出来。你要等我,不许偷偷跑掉。”她扬着下巴,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发誓似的认真。
陆渊低头看她,只应了句:“嗯。”
他在屋内站了一瞬,然后走向客厅那张低矮沙发坐下,耳耳放在膝头,两只布耳轻轻垂下。他拍了拍它的头,像真在哄一个孩子。
屋里水汽未散。他低头看到行李箱还没合上,边角露出几本绘本、还有一只小熊糖果的发卡落在箱子边上。他伸手,把那只发卡轻轻捡起来,手指在发卡边缘缓缓一滑,放到茶几上,嘴角轻轻翘了一下。
窗外风声还在,吹得听雪居屋檐轻响,光影铺在青砖地上,像被打湿的书页轻轻翻动。
清漪洗完出来,头发还在滴水,身上穿着白白软软的小兔睡衣,帽子坠在背后,两只长耳朵耷拉着,一路摇到脚边。
她站在门口,看见他还坐在那里,竟一下没反应过来,眼神有一瞬轻轻怔住。
“哥哥……”她低声唤他。
陆渊抬头,视线落在她发梢:“出来怎么不擦头发?”
陈姨在后面举着毛巾,气呼呼追上来:“我就知道你又偷跑!”
她躲开陈姨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坐到他身边,抱着耳耳仰头看他:“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偷偷跑掉。”
她说得认真,像是抓住了什么罪证,眼里却是偷偷藏着一点得意。
陆渊偏头看她,灯光落在她还滴着水的发丝上,像夜色下刚发芽的芦苇,湿润,柔软,又倔得不肯弯。
陈姨见清漪头发还湿着,气也没真的上来,拿毛巾给她擦头发,清漪坐得乖,小身子一抖一抖地配合着,像只被雨淋了的小鹭鸟。
清漪抱着耳耳坐着,眨巴着眼看陆渊,嘴里嘀嘀咕咕:“哥哥刚才说我像小兔子。”
“好了好了,先把水擦掉,不然晚上容易着凉。”陈姨手脚麻利,一边擦一边顺了顺她乱翘的发尾,“我去偏院洗漱,一会儿回来哄你睡觉。”
陆渊站起身,声音很自然地落下:“我来哄她就行了,陈姨今天才下飞机,早点休息。”
陈姨看了看他,又看看清漪,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去啦,别让她太晚睡。”
“我不怕黑,还不怕鬼。”她仰头看他。
“嗯。”陆渊坐下,低下头,慢悠悠地回:“你怕我吗?”
清漪没反应过来,耳耳的长耳朵垂在她膝上。她低头想了想,认真摇头:“不怕,你刚才还摸我耳耳。”
“那你怕陆渝吗?”话音刚落,陆渝抱着一个大盒子晃晃悠悠进了屋,盒子上印着大富翁三个大字,颜色红得像要跳出来。
“你们在说我坏话吗?”
清漪窝在沙发上捏耳耳,回头瞪大眼睛:“我才没有说你,是哥哥偷偷说的。”
“哟。”陆渝笑,“那更得玩一把。”
他把大富翁啪地一放,盒盖打开,五颜六色的棋子、纸钞和小屋小车顿时撒了一地:“来,让你见识见识资本主义的快乐!”
清漪睁大眼睛:“这是什么?我没玩过。”
陆渝得意地解释:“你要赚钱、买地、盖房子。然后呢,我们在你家的地上走过,就要给你钱。谁的钱最多,谁就是大老板。等会你就知道谁是陆家最强商人。”
清漪跪坐在地上,两眼发亮,抱着耳耳问:“我能选一个粉色棋子吗?”
“当然。”陆渝大方得很,甚至把最贵的一张粉色钞票塞她手里:“这张,叫起步资金。”
陆渊把小骰子递过去:“来,第一步,靠你自己。”
陆渊看着他们吵吵闹闹,游戏很快热起来,她一开始走得顺风顺水,喊着“我要买这块地!”、“我要造三个房子!”霸气侧漏得像个小地主。直到她连续几轮踩进“陆渝买下”的地块,看着自己那点钱越变越少,脸色也越来越紧张。
“啊啊啊我又要给你钱了!!”
“我又没钱啦!”
她扒拉着桌上几张纸币,发现自己的房子还没盖完,钱已经全没了。
“你破产啦。”陆渝笑得瘫倒,“得搬出你的小房子了,小姑奶奶。”
“我破产了!我要卖耳耳了!”她抱着耳耳一屁股倒在地毯上,嘴巴一撇,眼睛水汪汪的。
陆渝笑得趴在地上:“小姑奶奶,生意场如战场,快点认命吧。”
清漪一秒哭音上头,扑过去就打:“我、我、我、我才不搬家!!我生气了,我要在地板上住。”
“哎哎哎哥哥救命!!”陆渝拔腿就跑。
清漪也起身去追,抱着耳耳一边哭一边跑,一边气鼓鼓地喊:“哥哥,他欺负我。”
陆渊没拦,只坐在原地,眼角笑意不掩,看着他们在屋里跑来跑去,像是这一夜,所有的灯火都留在了他们身上。他第一次觉得屋子有了人气。
陆渊看他们吵吵闹闹已经一阵,钟面指向九点半。
他放下手里的骰子,起身走过去,一把把还在扑陆渝的清漪拎了起来。
“闹够了。”他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腿还晃着,一边笑一边抱紧耳耳,“你饿不饿?”
她眨巴眨巴眼睛点了点头。
他低头看她睡衣帽子垂在背后,顺手帮她戴上:“今晚流水宴还有宵夜,走吧,带你吃点甜的。”
陆渝立刻跳起来:“我陪她,我要吃赤豆丸子!”
清漪听到“吃”字眼睛都亮了,小手拍着陆渊肩膀催促:“有那个拜拜的时候的糕吗?白白的、花花的……”
“玫瑰糕?”
陆渝在前头开路,边走边数:“今晚撤下来的可多了,桂花糕、海棠糕、玫瑰糕、艾草糕,还有茉莉花冰淇淋,我得先抢一份。”
清漪一听“冰淇淋”,扭着在陆渊怀里蹬腿:“我也要!”
陆渊皱了下眉:“不许。”
“为什么你可以吃我不行!”
“你小。现在又是晚上,又冷。”
“我不怕冷!”
“你会拉肚子。”
清漪撅着嘴不说话了,小脸埋在他肩头,耳耳也被她气呼呼地揪着耳朵。
几人走到内厅时,刚好碰见武一和江泽洗漱后路过。
“哟,哥哥们洗完脸也来宵夜了?”陆渝嘴里含着糕点说。
江泽笑了笑:“看看他们需不需要帮忙,今晚人多,热闹。”
清漪看见他,好奇的打量。
江泽怔了一下,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姑奶奶,我是江泽。”
“泽哥哥。”她乖巧回应。
武一在旁边看着,忽然挑眉道:“小姑奶奶,今天可是我去机场接的你,你还没叫我呢。”
清漪转头打量他一眼,小手托着耳耳思考了一秒,然后认真道:“……叔叔?”
武一瞬间石化:“……”
陆渝和陆渊几乎是同时笑出声来。江泽的冷面也忍不住翘起嘴角。
武一:“等一下,等一下,我比江泽还小半年,他是哥哥,我是叔叔?”
清漪理直气壮地说:“你有胡子。”
武一摸了摸下巴,脸色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针,捂着胸口戏剧性地倒退了几步:“不行,我要回去把胡子刮了,太伤人了……”
清漪转头看陆渊:“哥哥,你以后也会有胡子吗?”
陆渊:“你想让我有?”
她抱紧耳耳摇头:“不要,我不喜欢叔叔。”
武一当场捂胸口:“杀人诛心啊你!”
陆渊望着她那副认真而倔强的小模样,心头有种难以言说的柔软,像是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慢慢从心底晕开。他忽然想,也许这就是从前总觉得缺了些什么的陆家,真正需要的样子。
八宝饭的糯香还在空气里飘着,玫瑰糕被切成小块,每人面前一碟,像缩在夜色里的一方方月亮。
陆渝嚷着要和清漪比赛谁能三口吃完一整碗赤豆圆子,刚拿起勺子,就被陆渊扫了一眼:“别呛着她。”
“我才不呛着她呢。”他嘴上嘟囔,还是把刚盛好的碗放到清漪面前。
“来,小姑奶奶,这可是你专属的。”
清漪捧着碗,舀了一小勺,小嘴鼓着慢慢含进去,一边含一边点头:“好甜。”
她两只腿晃来晃去,帽子垂着,两只软耳朵跟着一颤一颤,像极了糕点里的小花生团。
武一坐在对面,靠着柱子边吃边看,眼睛都快笑成缝:“哎呀,她吃得都要甜到我心里了。”
江泽夹了一块海棠糕放她碟子里:“这个也试试。”
清漪看了他一眼,认真叫:“谢谢泽哥哥。”
武一手一顿:“……我呢?”
清漪歪头:“你不是叔叔吗?”
陆渝直接笑喷:“你都还没剃胡子就别问她了。”
“我比江泽小半岁啊!”
清漪仰着头问陆渊:“哥哥,胡子什么时候会长出来?”
陆渊淡淡道:“等你说喜欢了,它就长出来了。”
“哇……”她低头看着耳耳,“那耳耳要是长胡子,我就把它拔掉。”
“好狠。”陆渝低声笑。
热热闹闹说笑间,时间也晚了些。
清漪吃完一小碗芋泥,揉了揉眼睛,就顺着陆渊肩膀慢慢靠过去,小脸贴着他外套的肩线,身子软成一团。
耳耳也被她拽在怀里,蹭在陆渊胸前。
陆渊低头看着她,轻声说了句:“困了?”
他把她往怀里收了收,起身时脚步很稳,江泽顺手将她的睡帽戴好:“外面风凉。”
陆渊转头朝武一和陆渝道:“你们把桌上收一下。”他的声音不重。
他抱着清漪转身离开,夜风穿廊,吹起他衣角。清漪的睡帽已经滑落,发丝顺着风蹭在他下巴边上,像一线酥麻的痒。
她没醒,只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哥哥……我还没盖房子呢……”
陆渊脚步没停,却低头轻声回:“等你醒,就让你盖。”
清漪睡得不沉。
陆渊抱着她穿过回廊,听雪居夜灯未灭,陈姨已经在偏院歇下她回来,屋里只余夜灯一盏。他低头看着她,正要把她轻轻放下,她却像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在他怀里蹭了蹭,耳耳被她抱紧了。
他低头看她一眼,她抱着耳耳,脸贴着他肩膀,眉眼沉静。他将她轻柔的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她却在枕头边咕哝了一声:“爸爸……”
陆渊手顿住了。
她没睁眼,眼睫还沾着一层睡意的湿气,声音软得像是从棉花里钻出来的。
“爸爸,我今天给你拜拜啦。”
她声音低低的,带着稚气:“还有好多好吃的,你吃到了吗?”
“你会来看我吗?”
她皱了皱鼻子,那委屈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只剩下一句模模糊糊的:
“爸爸你记得来接我……”
陆渊坐在床边,听完这些话,只觉胸口一阵绷紧。
屋里很静,连她的呼吸声也轻得像一滴滴落下的水。他伸手,把她额前的碎发拨开,目光落在她那点红红的鼻尖上。只剩灯影在晃,她睡着了,像谁都没丢、谁都还在的模样。
他低声开口,像在对夜说话,又像对她心底的那句“我等你”:
“他会记得的。”
“你也别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