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黄昏,车站边沿的积水沿着水泥边缘慢慢汇成小洼。
公交车到站的刹那,车门一开,湿气涌入人群中。徐星裹紧风衣,低着头跟着人流挤上车,耳机里播放着熟悉的英文老歌,像一层自我隔绝的屏障。
她习惯站在靠后的位置,避开前门的拥挤。手拽着吊环,目光落在模糊的车窗上,心却不知飞到了哪儿。
她现在几乎每天都这样,一天四趟公交——不搭江望舟的顺风车,也不想给别人看笑话。
她早就看见了,自从江望舟在学校里公开关系,她周围的眼神全变了,背地里说她“傍了个大款”、“靠脸混进豪门”,这种话她听得多了,干脆把自己藏进普通人堆里,谁也别搭理。
车缓缓启动。她的肩膀忽然被轻轻撞了一下,本以为是人多拥挤,正准备挪一挪,却觉得身后有什么不对劲。
那种目光,她感受过。像是某种油腻腻的东西黏在后颈。
“喂。”她转头,皱眉看向身后的中年男人,“你别靠这么近。”
对方愣了一下,抬起头,脸上堆着虚假的笑:“人多嘛,哪儿靠了?”
她冷冷盯了他一眼,心里不舒服地紧了紧身上的风衣。下一秒,那只刚才还停在吊环上的手,又悄悄地贴了上来,试探着往她腰后摸。
“你有病吧?!”
她直接一巴掌打掉了那只手,声音不算大,但在昏沉车厢里足够刺耳。
乘客们的目光齐刷刷落过来,有人皱眉,有人轻声议论。但没人出声,没人动弹。
那人却仗着没人管,竟然还敢顶嘴:
“你神经病啊?这么点地方,谁摸你了?别自作多情了!”
“你再说一遍?”
“呵,就你这身板儿,老子还不稀罕——”
砰的一声。
那人话还没说完,一个拳头狠狠砸在他脸上,直接将他打得跌撞到车厢中部,撞翻了一个拉杆,几位乘客连连后退。
车厢陷入短暂的死寂。
江望舟站在人群中,眼神冷得像冰。
“你说谁的身板儿?”
他朝那人走了过去,一步一步慢慢逼近,
“你摸她,还骂她,嘴里吐出来的是不是人话?”
男人踉跄着捂住鼻子,惊慌失措:
“你谁啊你?!你她男朋友啊你?”
江望舟没回答,只是站在徐星面前,一只手拉过她护在身后,另一只还微微攥着拳头,指节上血珠顺着滴下来。
“她是我女朋友。”
他说,“你再碰她一下,别说走不出这车,你这辈子都得横着躺。”
司机慌了,赶紧靠边停车:“喂喂喂,年轻人,别冲动啊,我报警了!”
警察很快赶到。
车厢里吵成一锅粥,证人作证、调监控,过程一团乱。最后那男人被带走了,江望舟也因为动手被一起带进了派出所。
徐星看着他进门时冷静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口发闷。
她没回家,去附近药店买了些简单的药品——酒精、绷带、创口贴。提着袋子进派出所时,江望舟正坐在长椅上,一副懒散模样,手上还在往外渗血。
“你……你没事儿吧?”
她走过去,把袋子丢他腿上,
“不会让警察给你找点纱布?”
他看了她一眼,笑得吊儿郎当:“你不是来了?”
“我来了你就能作死?”
“啧,这不是见义勇为吗?”他摊摊手,
“你被欺负了,我要是还坐着不动,那我还算男人?”
“你……”她咬着牙,最终只吐出两个字:“神经。”
“你总这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没再说话,从袋子里抽出酒精和纱布,蹲下来替他清理伤口。
她蹲在他腿前,头发微垂,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打湿,贴在皮肤上,侧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
江望舟低头看着她,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呼吸卡顿了一瞬。
她小心拆开酒精棉片,指尖轻微颤着,碰到他破皮的手背时还是轻得像羽毛。
他本来是想叫疼的,结果看着她抿紧嘴唇、屏着气的模样,反而笑了。
那笑没发出声,只是一点一点从眼睛里漫出来。
她的手很小,没什么力气,但擦酒精的时候却咬着牙很认真。
他从没想过,徐星会在这么近的地方对他俯下身子,眼神那么专注,不带一丝躲避。
像是……全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她的呼吸声,和手背一点点传来的热度。
但他没动,只是任她把绷带一圈一圈地缠上,动作温柔得让他忽然觉得这点伤,值了。
“徐星。”
她手顿了一下,抬头看他。
他轻轻吸了口气,忍住没把那句“谢谢你”说出来,改口成了:
“你是不是……包错方向了?”
她怔了下,反应过来,一巴掌打在他膝盖上:
“闭嘴。”
他笑了,心却沉下去一分。
伤口不深,但擦伤得厉害。她动作小心又利索,生怕碰疼了他。
江望舟低头看着她,忽然不说话了。
“疼吗?”她低声问。
“你轻点,我不是铁打的。”
他咧嘴,语气故意装得夸张。
“早知道你这嘴不安分,我就先缝上。”
“你要真缝,我也不反抗。”
她忽然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低头,假装整理绷带。
“今天你怎么想起坐公交了?”
江望舟明显顿了下。
徐星扯了下绷带头,继续缠。
他干脆顺势靠在椅背上,嘴角一勾:
“你是在……避我吧?”
她手一抖,差点把绷带绕歪了。
“躲我干嘛?我长得吓人?”
他明知道答案,却偏偏要这么问,语气轻飘飘的,带着点贱兮兮的自信。
徐星低着头,耳根泛红。
他看得更起劲,继续追问,声音故意压得低:
“说话啊,是不是——你怕了我?”
她抬头看他,眼神咬牙切齿:
“你能不能闭嘴?”
“不能。”
他很快回答,笑得贼,语气却懒懒的,
“你给我包扎,我这人一安静就容易动情,还是你说几句,我听着安心。”
“……”
她想骂人了,真想。
“还有,”
他顿了顿,眼神转淡了些,慢慢地加了一句,
“以后别一个人坐车了。”
徐星愣住,没接话。
“你不想让我开车送你,可以。但你起码告诉我一声。”
江望舟低着头,声音不大,但句句带刺,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最近在躲我——啧,也不是第一次了。”
“……”
“你就这么烦我?”
他语气听着吊儿郎当,其实已经把那句“我有点怕你讨厌我”给咽下去了。
徐星低头收拾药品,沉默得像在逃避。
可自此徐星还是坐公交车上学,并没有改变什么。
临近毕业,校园里到处都弥漫着告别的味道。
图书馆总是坐得满满当当,徐星也是其中之一。她基本每天一早就拎着电脑去卡座,占好位子,开始一天的论文马拉松。
中午草草吃点,再接着写,一直写到晚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那天晚上。
江望舟忙到晚上十点才结束会议,开车回到小区时,习惯性往徐星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她家的窗户没亮灯。
他没多想,洗了澡准备收拾点外卖吃,刷手机的时候随手给她发了条微信问论文写完没。
没回。
他又打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起来,背景音很嘈杂。
“喂?”
是徐星的声音,哑哑的,还带点慌乱。
“你在哪?”
“医院。”
“怎么回事?”
“我奶奶病了,下午突然送急诊了,我刚到江南。”
他坐直身体,眉头一下皱了起来:“你一个人?”
“嗯,临时买的机票。来不及跟人说。”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声音低低的,像是强撑着冷静。
“好,我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立刻拨给助理:“现在帮我订一张飞江南最近一班的机票,能有多快就多快。”
……
江望舟赶到了医院。
医院走廊一片安静,抢救室门口亮着灯,他一眼就看到了徐星。
她缩在靠墙的座椅上睡着了,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脚边放着一个喝了一半的水杯。眼圈发黑,脸色很差,手紧紧拽着包。
他走过去,在她面前站了会儿。
然后轻轻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她醒了,一下子有点茫然,看到他后愣住:“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我没说……”
“知道你没说,我自己来的。”
她张了张嘴,最后没再多说什么。
“医生怎么说?”
“……说情况不算好,今晚是关键。”
“你休息一下,我盯着这边。”
她点点头,又坐回座位上,整个人靠着椅背闭上了眼。
不久后,她出去买了点东西回来。药店袋子里是一些绷带、纱布和碘伏。
“你不是手划了口子?”
“你怎么知道?”
江望舟低头看了眼伤口,笑了笑:“没大事。”
“伤口有点脏,还是处理一下吧。”
她蹲在他面前,从护士站借来拆了碘伏棉片,一点点地帮他清理。
他没动,静静地看着她的手。
动作不算熟练,但很认真。
“疼吗?”
“……不疼。”
她低头包扎,他低头看她,眼神复杂。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收起那句“谢谢”,怕说出口太轻,又怕说出来太重。
等包好后,他看了眼手指,又看了她一眼。
“以后,别什么事都自己扛。”
她一愣。
“你不是一个人了,至少现在不是。”
徐星没有回答,只是把东西收好,又坐回座位上,抱着外套静静地等。
两人之间没有奇怪的气氛,却在这一夜的沉默陪伴里,多了一点说不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