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社的午餐很简单，海鲜寿喜锅配拉面。

    琉璃表示米饭是她本命，没有米饭她宁可绝食，黑脸青年禄郎才不会惯着小孩子，拎起她衣领把她放到神社门口，告诉她出门500多米就有一家饭馆，慢走不送。

    小小一只的伪小孩丝毫没有心理负担，立刻扯着嗓子干嚎：“无良岛民虐待游客小朋友啦，有没有人快来管一管！”

    换回日常装束的岛袋君惠嗔怪道，“禄郎，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又拆穿光打雷不下雨的小姑娘，“好啦好啦，挑剔的小小姐，神社生活清苦，豪华大餐我们是无能为力的，不嫌弃的话，给你做个海鲜炒饭好吗？”

    大小姐是那么容易满足的人吗？好吧，在敌众我寡且主场优势非利她时，可以是。

    坐在餐桌前的有四人：神社巫女君惠、岛民兼君惠发小禄郎、游客兼君惠网友成实医生、赖着不走的游客松田爱纱（琉璃），桌上摆放的餐具也是四份。

    那么，问题来了——

    “巫女小姐姐，你家长寿婆婆不用吃饭吗？”

    君惠回身看了一眼里屋，笑了一下解释，“曾祖母的养生之道是过午不食，她的房间有新鲜水果，一般下午四五点钟左右她会吃一点水果充饥。”

    琉璃眨眨眼表情天真，“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长寿婆婆和传说中的仙女一样不吃东西，只喝花瓣上的露水就足够了。”

    君惠点了点她的鼻梁，“都说了曾祖母和我们一样都是普通人而已，童话也好神话传说也好，都是骗人的，世上根本就没有人鱼这种生物啦！”

    琉璃仰着头看向房屋上方的空气，手指摩挲着人鱼形饭勺，“你家神社的神明听到小姐姐你这样说会生气的吧？巫女小姐姐你很不专业哟！”

    禄郎种种将一盘海鲜炒饭放到小破孩面前，“小鬼，吃完送你回酒店，这里是神社不是托儿所！”

    说完视线转向成实医生，“还有这位游客先生，庆典就快到了，岛惠和我可都是很忙的，请你这个外人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黑脸青年好恶明显，眼里明晃晃的醋意和敌意丝毫不加收敛。

    岛袋君惠无奈地叹了口气，“禄郎，别这样对待客人，接待游客本来也是神社和我们的日常工作之一，他们愿意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用餐是我们的荣幸……”

    或许是“客人”和“我们”这两个关键词取悦到黑脸青年，他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不再口出不逊，默默将一盘君惠爱吃的肥牛放入保持微沸状态的寿喜锅内。

    成实医生皱眉，看着君惠无奈的表情，他咽下原本要说的话，站起身，“我带了自己培育的几种菌菇和水生生菜，洗干净了一起放进锅里吧。”

    君惠跟着起身，“我帮你。”

    外形气质很登对的两个人一起走去厨房，禄郎面色迅速由阴天转为暴风雨来临之前，琉璃下意识按住盘子，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嘴里小声嘀咕，“修罗场吵归吵闹归闹，不带掀桌的哦！”

    禄郎眼风冷冷扫过小破孩，琉璃笑眯眯看回去，“禄郎先生，现在不流行硬朗型帅哥，小姐姐们更喜欢修洛爸爸那样的花美男，人生无常竹马不敌天降，你看开点啦！”

    禄郎眼神微怔后脸色更黑了，“小鬼，胡说八道什么！乖乖吃你的饭！”

    琉璃眼神怜悯地看着他，舀起一勺炒饭送入口中，随便嚼了几下皱着眉头咽下去了，人不可貌相，君惠小姐姐的厨艺和她的通灵能力统统不及格啊！

    所以，她家神社的神明到底是怎么忍受下来没有离开的？

    唉，又是想念光子和苏酱的一天！

    对君惠厨艺心知肚明的禄郎哼了一声，捞出锅里的肥牛放进自己碗里，愣愣看着，竖起来的耳朵仔细捕捉来自厨房的声音。

    直男思维的糙汉果然察觉不到女孩子细腻的内心和情感，败北是必然的呀。

    琉璃摇头叹气，用吃药的表情大口干饭，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咕嘟咕嘟，沸腾的寿喜锅如禄郎煎熬的内心，外表粗犷不代表他傻，自从三年前岛上流传开他和纱织有婚约的事情后，君惠对他的态度就变了，也是在那时候，她认识了一位相谈甚欢的异性网友。

    现在，他终于可以确定，以游客名义来神社参拜的这位成实医生就是君惠的秘密网友。

    果然，是个很容易讨女孩子喜欢的小白脸！

    早知道君惠喜欢的是这种类型，自己就……

    就怎么样呢，还不是要放弃在东京的工作机会跟着她一起回岛，哪怕没有正式的名分，她不嫁，他便也不娶，默默地陪伴在她左右，守护她。

    她喜欢上别人又如何，难道这个小白脸肯为了她放弃都市里的繁华，苦守在这座清贫的神社？

    盘子里最后一粒米饭也消失不见的时候，三个成年人的午餐才刚刚开始。

    琉璃啃着平时最不喜欢的水果，视线在三人脸上转来转去，毫不掩饰看戏的表情。

    然而，小孩的视线毫无杀伤力，三个都是非科班出身的演员演技远超平均水准，他们的对话乍听寻常，其实各有深意，换成普通小女孩怕是一句都不懂。

    然而爱纱小姐却并不是真的小孩，所以成年人言辞间的交锋和试探，她一条都不曾错过。

    几个回合后，就她观感而言，就一个字：累！

    都是谜语人，都不爱直球，两个人的游戏偏偏有三个人下场。

    早该出局的那个死抓着不放，彼此心心相印的两个死活不肯把话挑明。

    就像当初的月见纱和松田阵平。

    擦擦不存在的眼泪，琉璃再度看向房屋上方扭曲的空气。

    小女孩背着小手溜溜哒哒又到了神社后院消食。

    绕着神御木两圈没绕完，成实医生找了过来，默默陪着小女孩又绕了两圈后，他终于忍不住对小女孩直球出击。

    “爱纱酱，修洛先生为什么把你留在神社让我照顾？他听到我和君惠小姐的对话了是吗？”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君惠要做什么了？

    被他抱起来放在梯子上的琉璃揉揉眼，神御木枝叶过滤后的阳光晒得她有些困，导致她同样选择直球回应。

    “我和修洛都听到啦，怕被杀人灭口，所以留下我当人质。如果修洛敢去告密或者破坏你们的行动的话，随时可以杀了我送给人鱼当祭品哦！”

    小萝莉一脸满不在乎，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多可怕的话。

    明知道小家伙有演的成分，成实医生还是握紧了拳头，眼神复杂脸色阴沉得和黑脸禄郎有的一比！

    “修洛先生也太不负责了！”

    小萝莉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不是每个被收养的小孩都像你那么幸运，半路父女是这样的啦！”

    成实医生脸色变幻，投影在他脸上的光线忽明忽暗，“爱纱，你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吗？”

    小女孩哼了一声，“愚蠢的问题，答案和你有什么关系？又或者这对你的决定有影响吗？”

    小女孩的眼睛像两颗黑色琉璃珠，里面藏着他看不懂的世界。

    明明漂亮得像精灵一样，冷冷看人的时候残忍和悲悯相互交织轮替，让人忍不住联想起堕魔之前的神明。

    黑色的琉璃珠中生出深不见底的漩涡，“你在我眼中看到了什么？”

    小女孩的嘴巴没有动，她的声音却在脑海中响起。

    青年医生神情恍惚，镜片后的双眼失去焦点，遵从本心给出答案。

    “暗堕的神明吗？看来你还是支持她复仇啊……”

    黑暗阴冷的气息从神社里窜出，畏惧地打着卷却不敢靠近小女孩身边半步。

    琉璃凝视着那团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黑雾，小孩子的身体里发出一声怜悯的叹息。

    “真可怜！从岛民的信仰中诞生、被自己最虔诚的信徒背弃成为暗堕的神明，如今信仰消失，你也即将消亡……”

    黑雾的最中央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用最后一点力量凝出一颗半红不黑的珠子。

    珠子悬浮在空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向琉璃。

    珠子的中央，是黑巫女装束的Q版迷你岛袋君惠。

    “所以，你最后的愿望，是希望我帮你净化她？”

    黑雾勉强凝出粗糙形体，勉强能看出半人半鱼，祂点点头。

    琉璃小手虚虚一抓摄过珠子，仔细看了两眼，“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也是个半吊子，不会净化，只会超度的那种。”

    真正拥有净化之力的巫女，她前后遇见过两个，一个桔梗一个月见纱，两个都去了异世界。

    人鱼急得形体都散了，重新变回一团黑雾，张牙舞爪不知如何表达。

    琉璃懒懒将珠子换到另一只手里，摊开手心让阳光直直照射在珠子上。

    珠子里的迷你黑巫女头上忽然出现了一把伞挡住阳光。

    琉璃忍不住笑出声，“看吧，她不愿回到阳光下！”

    笑着笑着她大概也觉得自己过分了点，握着珠子揣进口袋，“好啦，不逗你了，我会尽量用人类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黑雾退回神社，琉璃打了个响指撤掉结界，她摸小动物一样摸摸成实医生的头，“买一赠一，也帮你挽救一下意中人好了。”

    虽然当初和麻生圭二的约定只答应救他儿子麻生成实一个，不过看在他是月见纱忘年交的份上，额外再加一个未来儿媳也不是不行。

    “爱纱、成实，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好不容易打发走竹马禄郎，岛袋君惠也来到了后院。

    成实医生一脸迷糊，发现自己记忆出现断片，正在努力回想，琉璃笑眯眯回答，“成实哥哥在讲巫女桔梗的故事，君惠小姐姐要听吗？”

    这个故事原本很长，拍成动漫得好几百集，不过，从小孩子的口中复述出来后也不过几段话而已：

    桔梗是战国时代一位灵力强大的巫女，受命守护四魂之玉，打退前来夺取宝物的各路妖怪，期间她与其中一位半妖少年相爱了。

    不幸的是，曾经被她所救的一名强盗得知此事后因爱生恨，堕落成妖。这个妖怪变成半妖少年的模样抢夺四魂之玉并重伤了桔梗，不知内情的桔梗死前用尽最后的灵力封印了真正的半妖少年。

    桔梗灵魂转世的现代少女戈薇意外穿越到战国，机缘巧合之下解开了封印，放出当年的半妖少年，两人在共同打怪升级的过程中相爱了。

    好死不死，有人用类似秽土转生的黑巫术复活了桔梗，桔梗亲眼目睹恋人变心，从此封心锁爱，继续前世未完成的事业，最终以自己的牺牲为代价，帮助前男友、前男友的现任女朋友消灭了大反派。

    “很伟大的一位巫女，令人敬佩。”岛袋君惠语气很淡，眼神中沉淀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付出一切，失去恋人失去性命，傻死了！”

    琉璃感叹完，看了眼一声不吭的成实医生，捧着君惠的脸很认真地告诫这位同样是黑长直的巫女小姐姐：“没有谁比你自己更重要，记住：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君惠怔怔看着小女孩，忽然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小女孩黑眸深处如有漩涡，她明明没有说话，君惠的脑海里却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不要做傻事，也别继续犯傻，不值得！”

    沉睡的记忆被唤醒，那时，她和眼前孩子差不多年纪。

    因为调皮，伙同几个小伙伴乘着大人们出海打鱼，偷偷拿走人鱼雕像上的珍珠项链，准备隔天一早拿去码头，和游商换糖和漂亮的小裙子。

    当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不知怎么从屋里走出来来到御神木下，仰头看见树上坐着看不清面容的女人，月光下的女人面朝大海，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哼唱一首悲伤的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的声音在小君惠的脑海里响起：“不要继续犯傻了，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