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绫依旧能睡,日上三竿才起,等吃完早饭后回到段家都已经巳时了。
马车停在段家门口,扶绫才刚把脚迈出去,门房就搬着脚凳,笑意盈盈地过来了。
“扶绫姑娘,小的远远瞧见这醉仙阁的马车就知道是您回来了。”
扶绫疑惑地看着门房伸过来让她好扶着的手臂,疑惑地搭了上去。
怎的今日格外谄媚?
不止是门房如此,段家上上下下见了她都是一脸春风拂面的样子。
扶绫大约知道原因,应该是因为她治好了段悯之。
但是,这些人至于这么热情吗?
扶绫冲了今天第八个主动上来打招呼,问自己要去哪,可要指路的丫鬟笑笑,眼睛几乎要眯成缝。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
“扶绫姑娘慢走。”
虽是被扶绫拒绝了,但那丫鬟仍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段悯之一早就起了,眼巴巴地等着扶绫回家的消息,她才进家门就有小厮来通报了。
等扶绫进了院子,段悯之飞一样的从凳子上弹起来,朝着扶绫扑过去。
眼见人影越离越近,扶绫习惯性向一旁躲闪。
待到看清眼前人时,段悯之已经向前倒去,就快摔倒地上了。
扶绫伸出手,拽着段悯之的胳膊向后一拉,人稳稳站定。
段悯之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回过神,将扶绫抱住。
“扶绫!你怎么才回来啊!”
她像个弹簧一样蹦来蹦去。
扶绫拍拍她的后背,被她的活泼弄得有些无奈。
这还没好全就跟个兔子一样,好全了还不得窜到天上去。
“先进屋,先进屋。”
就这短短几步路,段悯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她现在呼气吸气都感觉不一样了,又或者腿脚更加有力了之类的。
病人嘛,大病初愈都这样。
这场景扶绫见惯了的,就一直静静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一直在听。
扶绫想着昨天过节,段悯之待在家里,没能出去走百病,特意把昨夜买的花灯给带了回来,送给她当礼物。
段悯之拎着花灯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我感觉我现在能绕着临江城跑一圈。”
这姑奶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
扶绫手撑着脑袋,有些无可奈何。为了叫她安生些,不要再随意跑跳,于是说道:“你还没好全呢,得静养。”
照这么个跑法,没病的身子也得被她跑得累倒在床上爬不起来。
扶绫将人按在凳子上,勒令她不许再这么蹦跶了。
“一个疗程的药喝完之前,不许剧烈运动。”
段悯之脑门被戳了两下,噘着嘴巴点了点头。
“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学武啊?”
扶绫想了想,问:“你有什么人急着要揍吗?”
“林天骄啊。”段悯之眨巴着眼睛,“上回她还来家里挑衅我呢。”
“你跟林天骄都闹了多少年了,何必急于这一时。”
一道清冽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二人循声朝着门口望去,是段景之。
“二哥!怎么能这么说呢!”
段景之脱去外头套着的斗篷,“你先把身子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段悯之扭过头,不再看他。
“二公子的身子如何了?”
段景之将小臂放在桌上,袖子往上拉,露出白白的手腕。
“到日子了,扶绫姑娘自己摸摸脉象吧。”
等扶绫将右手的脉把过了,段悯之伸出三根手指,装模作样地搭在段景之腕间。
她捋一捋根本不存在的胡须,“公子这脉象与从前相比,如同春水破冰。这是好转的迹象啊!”
“确实好了一些。”扶绫点点头,对段悯之露出赞赏的表情,说道:“想不到你还会把脉。”
段悯之将段景之的袖子拉上来,遮住他冰凉的手腕,摇头说道:“不会啊,我胡说的。”
他们三个凑到一块来,能聊的东西很少,加上段悯之大病初愈,还处在一种及其兴奋的状态之下,因此全程都是她在说话,扶绫和段景之在听。
扶绫剥着瓜子,偶尔会附和两句,段景之则比较沉默。
段悯之摇头晃脑的,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不停摇晃,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扶绫甚至怀疑,她动作再大一些,步摇的坠子能缠在一起。
她冲着扶绫说道:“我跟你说,之前哥哥们还不相信你的医术呢,还是我慧眼识英雄。”
段悯之拍拍胸脯,“有我这活生生的例子,现如今城中可都知道你扶绫神医的名号了。”
“消息传得这么快?”
昨夜和闻不予外出时才商量过该如何将此事宣扬宣扬,这才半天不到的功夫,竟然全城都知道了。
闻不予办事效率够高的啊。
“那是。”段悯之两条眉毛向上一挑,眼里满是得意。
“扶绫姑娘妙手回春,解了小妹顽疾。”
段景之冷不丁地开口,扶绫总觉着他是想把这话里的段悯之换成他自己,于是出言打趣道:“二公子,可是心急了?”
她把剥好的瓜子仁一把扔进嘴里,“离惊蛰就剩十二天了,二公子可准备好了?”
段景之点了点头,“你治病似乎很喜欢挑特殊的日子。”
“那是自然。”扶绫眨眨眼,道:“时令良宵,那都是天地赐下的好时候。选在良辰吉日才能是事半功倍,马到功成。”她反问道:“难不成公子是想要我掰掰手指,随便挑个日子?”
“扶绫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段景之闻言唇畔含笑,柔声说道。
扶绫听着他的语气不像是素日里语带讥诮的样子,觉得有些新奇。
莫不是见自己真有几分本事,所以才收敛了性子,回到了初相识的时候那副装模作样的姿态了?
她用帕子擦了擦手,余光撇了眼段景之,对方端坐着,当真是谦谦贵公子的端方模样。
察觉到扶绫的目光,段景之将视线移过来。
沉默中,二人视线交汇,谁也没躲闪开。
扶绫好奇打量,段景之疑惑回望。
终于,这场短暂且无声的较量落下帷幕,段景之率先转过头去。
“你要的结殊花和落尘子找到了。”
“那就送到我房中吧。”
“嗯。”
段家财大气粗,光是结殊花就有足足半斤,落尘子更是有一斤半。
这两味药烈得很,用不了这么多,余下的扶绫准备悄悄昧下。
反正当时收段景之诊金的时候给的是友情价,少收了这么多钱,就从这补回来段家应该也没什么意见的。
她将药材细心收好,叫来秋横,命她去打听打听外头都是怎么传的。
秋横连段家的大门都没出,就将事情办好了。
原来将扶绫冠以妙手神医之名的并非闻不予,而是那位徐大夫。
此人回到自己的医馆里后,不断跟医馆里的其他大夫和学徒称赞扶绫年少有为,医术了得。桃李年华,扶绫已然能独当一面,而且行事果决,当机立断以险招解顽疾。
他这么一说,来医馆里瞧病的人顿时生出好奇来,纷纷打听起徐大夫口中的这位姑娘究竟是何许人也,就连同为大夫的竞争对手都不吝啬溢美之词,将她的医术夸得天花乱坠。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众人就知道临江段家来了位女神医。
而后众人又想起前些时日,醉仙阁施粥的善举正是扶绫的手笔。
至此,扶绫妙手仁心的名号就此传开。
扶绫听后点了点头。
闻不予应该没少忙活。
这事情传播的也忒快了些。
正常情况下,怎么着也得要个两三天才能传到这个程度。
他这么一弄,就算加上昨天,满打满算也凑不够一日呢,满城都知道了。
扶绫莫名生出一丝心虚来。
也没扛过这么大的名号啊。
以前也就是她治好的病人和病人家属这么随意喊喊,现如今全城都以神医之名代指她了。
果不其然,名声一大事情就多了起来。
来了许多人想请扶绫去治病,扶绫想着病人上门求医也不好拒绝,就去瞧了瞧。
一下午跑了三家,小儿风寒、青年扭伤、老妪积食,净是些小毛病。
要她说,根本不至于特意出门去找大夫,更别说抓药了。
就这些小毛病,谁家还没个偏方呢。
完全不至于花这个诊金嘛!
扶绫回了段家,告知门房有人来找她一律不见,就说扶绫姑娘近日不再接诊,请各位另寻医者。
扶绫倒在床上,随手抓起一旁的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秋横走过来,问扶绫可要用晚膳。
“有包子吗?我懒得起来了。”
“有呢。”
“我要五个。”
扶绫躺在床上,越想越气。看着门房那边送过来的帖子,这些有钱人家也是,小毛病的随意找个大夫不就治好了吗?
倒也不是扶绫嫌弃这些人是小病,只是说这看诊的过程实在难以言喻。
都是些什么人啊?
这些人分明知道她是女子之身,还要说三道四。
扶绫懒得计较,写下药方就要离开,就这样还追着她问七问八。
年岁几何?成婚与否?因何来了临江?
这些问题还算好的。
那老妪一家更是烦人,知道她过了二十还没嫁人直接就开始一番指指点点。
甚至怀疑起扶绫是不是有些什么问题,所以才没人要。
听得她是两眼一翻,直接就走了。
这徐大夫嘴上能不能装个锁?
吹牛能这么吹吗?
她治段悯之用得是什么稀奇法子吗?
又不是开创了什么新技术,不至于这么吹吧。
还有那闻不予,干的什么事,没脑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