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百姓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惊恐地捂住嘴,有人慌忙后退。祝开云望着婆婆扭曲变形的脸,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仿若有千百只蝉在嘶鸣,她下意识也后退了半步。
旁边的祝荫也被吓得小脸煞白,死死攥住她的袖口,顺着衣料祝开云也能感觉到她在颤抖。
“还我儿命来!你还我儿命来!”商母又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那声音像是从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撕心裂肺,震得众人耳膜生疼。她眼神猩红地瞪着祝开云,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一名衙役弓着腰凑到许知府耳边,声线压得极低:“半月前护城河捞起商游时,他浑身酒气,体表无伤,当时只当是醉后失足......”
话音未落,就被许知府挥袖打断。许知府微微眯起三角眼,犀利扫过商母涕泪横流的脸:“你可知,若诬告坐实,可是要杖责八十,与死无异。”
“民妇愿以命相搏!还我儿一个公道!”商母突然重重叩首,额头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瞬间磕出血痕。
许知府神色阴沉,视线在祝开云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接过诉状,高声道:“喊仵作,开棺验尸!”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商游墓前。
几名衙役上前要开棺,许知府拿帕子捂住鼻子一脸嫌弃。随着棺椁‘吱呀’一声打开,数条白花花的蛆虫顺着棺沿跌落,紧接着一股腐臭味如潮水般迎面扑来——那是肉与河水沤烂后,混合着血腥气的刺鼻味道,围观的妇人干呕着后退了几步。
祝开云心脏跟打鼓似的,她连将死之人都不曾见过,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瞬间膝盖一软,喉间泛起酸水。余光瞥见祝荫也被吓得不轻,她死死咬住下唇,一脸惊恐害怕。祝开云伸出手去,两人抱作一团。
“让开!”仵作从后面走上前来,将烈酒泼在尸身上,一阵刺鼻的白雾瞬间腾起,气泡从溃烂的伤口处汩汩冒出,像煮沸的黑水般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无数条白胖的蛆虫在酒精的灼烧下,开始从商游溃烂的眼窝、塌陷的脸颊、青紫的指缝里成团爬出,疯狂扭动着蜿蜒而下。
空气中再次弥漫开发酵的酸味与血腥气交织的怪味,几个妇人吓得当场瘫坐在地,发髻歪斜,嘴里嘟囔着‘造孽’,最后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扬起的尘土混着腐臭味,让祝开云感觉自己的衣角都被这股混合气味给浸透了,连呼吸都变得粘稠而灼热起来,完全喘不过气。
仵作凑近尸体开始仔细查看,半天未出声,周遭一片寂静。当他粗糙的手指摸向商游蓬乱的发间时,突然顿在,随后他沾着尸油的指甲挑起一绺头发,暗红血痂黏着腐肉翻卷而起,露出颅骨上骇人的凹陷。
“大人请看!”他声音里隐约带着兴奋,指向商游头顶。
许知府捂着帕子凑近,随意地看了两眼,疑惑发问:“这里有问题?”
仵作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处重击才是致命伤!死者在生前受到过外力作用,”仵作说着将尸体脖颈翻转,青紫的淤痕赫然在目,“可能头部被撞过,也可能颈部被掐被勒过,导致这里的血管受压,血液回流受阻,形成这个淤痕。他头上这个伤口边缘整齐,推测是利物所致。”
“所以他是死后才被人抛尸入水,伪造溺亡假象!”许知府满脸讶异,说完连帕子都忘了捂回去。
祝开云的手腕突然被祝荫死死攥住,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她转头望去,只见妹妹脸色煞白如纸,眼底翻涌着恐惧与慌乱,祝开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的儿啊!”商母发疯般扑向棺木,尖利的指甲在木板上划出刺耳声响,凄厉的哭嚎更是响彻整座空旷的墓地,惊飞了林梢的乌鸦,黑压压的鸟群在天空盘旋,剩下围观的人无不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商母突然转头,怨毒的目光如毒蛇般缠上祝开云:“就是你这毒妇害的!你早就对我们母子怀恨在心了是不是!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大人一定要为我儿做主啊!”
“即刻收押商氏!”许知府一声令下,几个衙役迅速上前押住祝开云,铁锁链哗啦作响,勒进祝开云细嫩的手腕。
祝开云踉跄着稳住身形,喉间涌上的铁锈味几乎呛住呼吸,她苍白着脸强撑着抬头:“大人怎能仅凭一处伤痕,就断定是我所为?”
许知府眯起眼睛,倾身逼近,散发的官威压迫感十足:“若想自证清白,便随本官回衙——好好审一审。”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祝开云一眼,随后祝开云就被衙役粗暴地拽着向前,祝荫跟在后面哭着阻拦,被一旁的衙役钳制住一并带离。
人群渐渐隐没,松柏林间,商游墓前的灵幡被风刮得簌簌作响。
公堂上,祝开云苍白着脸跪着。
“商氏!”惊堂木重重拍下,许知府眼里淬着寒芒,将案上的状纸抖得哗哗作响,“商游出事前几日,曾有人看见你与其发生争执,你是否因此生恨,将商游蓄意杀害而后抛尸水中?快快如实招来!”
堂下突然炸开锅,祝荫拼命挣开衙役的钳制:“大人,不是这样的!大人我有话...”
“何人竟敢扰乱公堂!给我肃静!”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祝荫被吓得噤声。
商母顺势扑到堂前涕泪横流,眼睛带着钩子般戳向祝开云:“大人!这毒妇早存了杀心!那日她母亲留下的玉镯不见了,她就扬言日子过不下去了,要和我儿同归于尽...那日她出门寻人,半夜才归,第二天我儿就横尸河内!定是她怀恨在心害死我儿,好自己逍遥快活!”
祝开云皱眉辩驳:“民妇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杀害一个八尺男儿,还能把尸体......”
话没说完,就被许知府截断:“你可是有同伙?同伙是谁!”
祝开云抬头欲辩,却见他阴鸷的目光直直望向身后祝荫的方向。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她喉间发紧,强撑着磕头:“大人明察,民妇冤枉,民妇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冤枉?”许知府突然冷笑,“商氏,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又如何知道你是冤枉的呢?可见你这妇人最是巧舌如簧!”
“就是,她都不记得了,如何知道自己冤枉的。”
“是啊,没准人就是她杀的。”
堂下议论四起。
“不是我阿姐!你们休要——”
祝荫争辩着,堂上的许知府突然抓起惊堂木狠狠砸下,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飞溅:“你既是死者妻室,死后立马获封新晋烈女,可见背后筹谋甚多,嫌疑最重!还不速速招出你的同伙!”
商母适时发出凄厉哭喊:“大人一定要给我儿做主啊!”
一旁的师爷突然凑近许知府耳语:“大人,侍郎要的是典型,管她有没有同伙,证据确凿,何须多辩......”
许知府脸色微变,再次看向祝开云:“商氏,本官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认不认罪?”
“民妇不知何罪之有?”祝开云倔强抬眸与其对视。
许知府猛地拍案,声音气急:“来人!给我打,打到她招认为止!”
刑杖落下的瞬间,后背传来的剧痛让祝开云几乎咬碎舌尖,她听见祝荫伤心欲绝地哭喊,祝开云拼尽最后力气抬头:“你们这些豺狼!也配称父母官!”
许知府被她眼里的挑衅彻底激怒,双眼猩红地大喊:“给我往死里打!本官今日便教教你,什么叫王法!”
五十刑杖如催命鼓点砸落,祝开云的惨叫声混着百姓的议论、商荫的哭喊在公堂回荡。最后一杖劈在尾椎骨时,她听见自己脊柱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温热的血沫顺着嘴角淌到地面,逐渐汇成一片暗红的溪流。
“差不多了,签字画押吧。”师爷点头示意,祝开云已经只剩半点气息了,衙役抬起她的一根手指往现成的一滩血上蘸了蘸,朝着供词按了上去。
紧接着,案几上签筒里的朱漆令箭哗啦作响,许知府伸手探入其中,抽出一支,大手一挥甩在地上,那令箭跌落到祝开云面前,她看见上面赫然写着‘凌迟’二字。
许知府看着半死不活的祝开云讥讽一笑,那眼神仿佛在说——碾死你,不过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他声音洪亮且斩钉截铁:“本案已结!三日后将商氏凌迟处死!退堂!”
跪在一旁的商母佝偻的脊背突然挺直,嘴角的笑意压抑不住。人群也顿时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遍地开花。
“听说凌迟要割三千六百刀。”
“妇德有亏的下场,早该如此。”
......
“阿姐!阿姐!”
祝荫凄厉的哭喊穿过人群传到耳中,她们彼此都是这方天地里唯一的亲人啊!祝开云艰难地想转身,可还未来得及和她对视一眼,衙门厚重的木门轰然合拢,将两道绝望的身影各自碾成一道细缝。
祝开云被衙役粗暴拽起,拖着就要押回牢中,整个后背都是触目惊心的血痕。
经过屏风时,她听见师爷与许知府的私语:“侍郎说了,今年要严打妇德有亏的案子......这商氏撞在当口上,正好报上去做典型......恭喜大人又解决了一桩烦心事......”
祝开云瞬间了然,这场公堂对证从来不是为了找真相——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个能在卷宗上画押充数的女子。
她抬头看了眼头顶写着‘明镜高悬’的匾额,金漆剥落的字迹在天光中扭曲变形,与记忆里那块御赐牌匾上‘贞节流芳’四个字重叠——原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幌子,都不过是给这腐朽的世道,披上件光鲜的遮羞布。
祝开云彻底晕死过去。